林舟行的臨時辦公室里，空氣中彌漫著打印文件的油墨香。

他手指夾著煙，盯著桌上那份剛剛送來的新兵花名冊，一旁的孟欣音也在仔細翻閱著另一份。

“這批兵，好苗子不少啊。”

孟欣音指著其中幾個名字，那上面標注著體校特招、武術功底，甚至還有個省級的散打冠軍。

林舟行嘬了口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凝重的臉。

“好苗子，也得看分到誰手上。”

他煩躁地捻滅了煙頭。

“一排三排那兩個老油子，眼睛都盯著尖子兵，誰不想自己帶的兵在新兵結業考核上露臉？”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哐”地一聲推開。

陳遠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臉上掛著目的性極強的笑容。

“連長，指導員，忙著呢？”

林舟行眼皮一抬，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你小子，現在進門連報告都懶得喊了？”

陳遠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手往桌面上一拍。

“連長，這不是情況緊急嘛。我來找你要幾個人。”

“要人？”

林舟行警惕地瞇起了眼睛，身體微微后仰。

“陳遠，我可跟你說清楚，分兵得按規矩來。”

“你小子少動歪腦筋。想走后門挑尖子兵，門兒都沒有！”

旁邊的孟欣音放下了手里的資料，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好整以暇地看著陳遠，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么一出。

陳遠一聽，反而樂了。

他拉開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分享什么驚天大秘密。

“連長，你把我陳遠想成什么人了？”

“我不要那些尖子兵，體育生、武術冠軍，有一個算一個，我一個都不要。”

林舟行愣住了，夾在指間的新煙都忘了點。

“你……你小子發什么瘋？不要尖子兵，那你想要什么？”

陳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閃著獵手般的光芒。

“我就要他們挑剩下的。”

“那些體能差的、性格孤僻的、不服管教的刺頭兵，所有人都嫌麻煩的，通通給我。”

“我要把咱們二排，打造成一個‘廢物回收站’！”

林舟行和孟欣音的目光都定格在陳遠那張寫滿“不懷好意”的臉上。

林舟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足足過了半分鐘，林舟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猛地一拍大腿，看著陳遠的眼神，亮得嚇人。

“好小子！”

“我就知道你跟那幫凡夫俗子不一樣！”

“把最難啃的骨頭留給自己，把出成績的機會讓給兄弟單位，這才是我林舟行帶出來的兵！”

“行！就照你說的辦！”

林舟行大手一揮，豪氣干云。

“這批新兵，除了他們點名要的，剩下的所有‘問題兒童’，全歸你二排！”

陳遠拿到了連長的口頭批示，心滿意足地站起身。

剛準備溜之大吉，身后卻傳來了孟欣音清冷的聲音。

“陳遠，你等一下。”

陳遠腳步一頓，回頭看去，孟欣音已經站了起來，臉上是公事公辦的嚴肅表情。

“你跟我來一趟。”

說完，她便轉身朝自己的臨時辦公室走去。

陳遠心里咯噔一下，看這架勢，不像是要表揚他。

他沖林舟行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林舟行卻視而不見，自顧自地埋頭研究起了花名冊，嘴里還哼著小曲，顯然心情極好。

陳遠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孟欣音身后，進了她的辦公室。

門剛關上，只聽“咔噠”一聲輕響。

陳遠眼角一抽，門被反鎖了。

孟欣音轉過身，抱臂靠在門板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陳排長，現在威風了啊，都學會搞‘廢物回收站’了。”

她的語氣里帶著揶揄。

“指導員過獎了，我這不也是為連隊分憂嘛。”

陳遠打著哈哈，試圖蒙混過關。

“行了，少跟我來這套。”

孟欣音走近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空氣中似乎都多了曖昧的因子。

“陳遠，你現在是軍官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按照規定，軍官是可以談戀愛的。”

來了，果然是這事。

陳遠頭皮一陣發麻。

“指導員，這……這不合適吧。”

他眼神躲閃，不敢直視那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眸子。

“部隊規定，男軍人得到法定年齡才能結婚，我這年齡還不夠呢。”

他搬出了老掉牙的借口。

孟欣音被他這副樣子氣笑了。

“我跟你說談戀愛，你跟我扯結婚？陳遠，你是不是嫌我年紀比你大？”

這頂帽子扣下來，陳遠可不敢接。

“沒有！絕對沒有！指導員你風華正茂，年輕有為，我……”

“行了。”

孟欣音打斷了他的彩虹屁，臉上的笑意斂去，換上了一副認真的神情。

“我跟老師通過電話了。”

“你要是愿意，他可以把你調去機關，先當個參謀干事，熬幾年資歷，以后前途無量。”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陳遠臉上的嬉皮笑臉也消失了，他沉默地看著孟欣音，眼神變得深邃。

“指導員。”他緩緩開口，聲音堅定。

“謝謝你，也替我謝謝首長的好意。”

“但是，我不能去。”

“為什么？”孟欣音的眉頭蹙了起來。

“我的根在基層。”

陳遠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有握槍留下的老繭，有訓練磨出的傷疤。

“我喜歡聽戰士們的番號聲，喜歡聞訓練場上的硝煙味。”

“這比什么都有意思。”

孟欣音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勸不動他。

“隨你吧。”她打開了門鎖。

“明天新兵就到了，你的‘廢物回收站’，可別給我搞出什么大亂子。”

“放心吧，指導員！”

陳遠立刻恢復了神采，敬了個不怎么標準的軍禮，然后一溜煙跑了。

第二天，上午七點三十分。

幾輛綠色的大卡車卷著塵土，準時停在了集訓基地。

車門打開，一張張稚嫩的臉龐探了出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即將生活數月的地方。

接兵的副連長高有民扯著嗓子，把新兵們從車上吼了下來，整理成幾個歪歪扭扭的方隊。

他一路小跑到臨時搭建的主席臺前，向林舟行報告。

“報告連長！新兵連應到三百人，實到三百人，請指示！”

“按計劃進行！”

林舟行回了個禮，拿起手邊的話筒，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底下那些站沒站相的新兵。

“同志們，歡迎來到新兵連！”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操場。

“從今天起，你們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軍人！”

“現在，我開始分兵！”

林舟行拿起名冊，開始點名。

“王大壯！劉鐵柱！……到一排長那里報到！”

被點到名字的幾個新兵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在班長的指引下，跑向了隊列左側的一名排長。

接下來，林舟行又點了一大批名字，讓他們去三排報到。

那些被點到名字的，大多是檔案上看起來比較光鮮的，或者體格一看就特別健壯的。

很快，操場上大部分新兵都被分走了。

只剩下中間一小撮，大概七八十號人，零零散散地站著，臉上寫滿了疑惑。

他們是被挑剩下的。

“以上沒有念到名字的，全部到二排長那里報到！”

林舟行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剩下的新兵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操場中央。

那個看起來最年輕，甚至有點吊兒郎當的排長面前。

這個人，就是陳遠。

“好了，分兵結束！”

林舟行放下名冊，宣布道。

“今天給大家放假一天，休整一下。明天，正式開始訓練！”

“各排排長、班長，組織新兵熟悉環境，中午帶到食堂吃飯！解散！”

一聲令下，一排和三排的排長立刻帶著自己的兵離開了操場。

唯有二排，原地未動。

陳遠看著眼前這群東倒西歪，神情各異的“問題兒童”，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他清了清嗓子，收斂了笑容，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看我！”

所有新兵的目光，下意識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給你們五分鐘時間，以班為單位，返回宿舍。”

“除了你們身上穿的這套衣服，和部隊下發的衣物。”

“其他所有個人物品，吃的、喝的、玩的、抽的，全部上交，由班長統一保管！”

話音剛落，底下響起一片細微的騷動。

“第二件事。”

陳遠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

“每人三分鐘時間，給家里打個電話，報平安。”

“十分鐘后，在宿舍樓下集合。”

“聽明白沒有？”

“明……明白了……”回答的聲音稀稀拉拉，有氣無力。

“大聲點！我聽不見！”陳遠猛地一聲咆哮，如同平地驚雷。

“明白了！”

這一次，聲音總算齊整了一些，也大了一些。

陳遠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身后的四個班長。

“班長帶隊！”

“是！”

四名班長齊聲應道，隨即轉身，對著各自手底下這幫新兵蛋子吼了起來。

“一班，跟我走！”

“二班的，都跟緊了！”

“動作快點！”

新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嚴格搞得暈頭轉向。

只能機械地跟在各自班長的身后，朝著遠處的宿舍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