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連的連長辦公室里，林舟行坐在那張磨得發亮的辦公桌后。

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站得筆直的陳遠身上。

“上級的命令，明天新兵就到了。”

“你，下午收拾一下，去新兵連報道。”

陳遠的眉毛瞬間擰成了一團。

新兵連？

他才剛剛把四連的老兵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正準備大展拳腳，現在卻要去帶一群啥也不懂的毛頭小子？

“連長，我不去。”陳遠的回答干脆利落。

“讓我去帶新兵，那不是浪費人才嗎？連里的訓練計劃我才剛搞出點名堂。”

他更想留在熟悉的連隊，跟那些老油條們斗智斗勇，那才有意思。

林舟行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嘴角微微一撇。

“這是命令。”

他頓了頓，看著陳遠那張寫滿不情愿的臉，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這次的新兵連，我過去當連長。”

陳遠愣住了。

他看著林舟行，眼睛里滿是錯愕。

堂堂四連連長，全團有名的猛人，親自去帶新兵？

幾秒鐘后，他臉上那股子不爽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促狹的壞笑。

“連長，您這可是大材小用了啊。”

“滾蛋。”

林舟行笑罵了一句，辦公室里緊繃的氣氛頓時松快了不少。

陳遠嘿嘿一笑，眼珠子一轉，又想到了什么。

“那咱們連的指導員呢？也跟著去？”

“連里總得留個主官，他留下看家。”

林舟行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著的幾片茶葉。

聽到這話，陳遠心里莫名松了口氣。

可他這口氣還沒松到底，一個更關鍵的問題冒了出來。

“那……新兵連的指導員是誰？”

林舟行放下茶缸，抬眼看著他，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一個你很熟的人。”

“孟欣音。”

“嗡”的一聲。

陳遠的腦子里仿佛有根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

孟欣音。

她要當新兵連的指導員？

那豈不是……自己要歸她管了？

陳遠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下一秒，他猛地挺直了身體，對著林舟行“啪”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不等林舟行回話，他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快又急。

林舟行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西南軍區新兵集訓地。

一間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六名剛剛任命的排長，二十四名從各個連隊抽調過來的訓兵班長，全部正襟危坐。

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臺上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新兵連連長，林舟行。

另一個，則是新兵連指導員，孟欣音。

陳遠坐在第一排，能清晰地看到孟欣音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英姿颯爽。

“下面，我宣布新兵連干部任命。”

林舟行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安靜。

他拿起一份文件，開始宣讀。

“任命吳迪同志，為新兵連一排排長。”

“任命秦蘭初同志，為新兵連女兵排排長。”

……

終于，林舟行的目光定格在了陳遠身上。

“任命，陳遠少尉，為新兵連二排排長。”

話音剛落，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了陳遠身上。

那些從各連抽調來的班長們，眼神里充滿了震驚。

那個剛剛從上等兵破格提拔的陳遠？

這就當上排長了？

尤其是坐在不遠處的女兵排排長秦蘭初。

她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更是閃爍著濃濃的好奇。

她早就聽說了陳遠的名字，全軍區最年輕的少尉，一個傳奇般的人物。

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只是她，會議室里好幾個負責后勤的女兵，看陳遠的眼神都開始放光了。

這一切，都被主席臺上的孟欣音盡收眼底。

她看著那些女人毫不掩飾的愛慕眼神，心里的無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這個招蜂引蝶的家伙！

會議很快結束。

陳遠作為二排排長，把手下的三個班長叫到了一起。

周有為，一班班長，老實本分。

許得水，二班班長，是個機靈鬼。

沈力，三班班長，人高馬大，性子有點憨。

還有一個，正咧著嘴沖他傻笑的，正是他的老戰友，謝闖。

只不過，這家伙現在笑得比哭還難看。

一想到要被陳遠這個“大魔王”操練，他就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會議一結束，陳遠就一把勾住了謝闖的脖子。

“走，陪我去趟小賣部。”

“買點生活用品，順便……來包煙。”

一聽這話，謝闖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比剛才還苦。

“哥，陳排，我……我沒錢啊。”

他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褲兜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幾根線頭，啥也沒有。

陳遠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空的。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兩個大男人身上加起來不到五塊錢。

這就很尷尬了。

陳遠眉頭一挑，計上心來。

他拍了拍謝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

“怕什么。”

“你去找連長，就說咱們排剛組建，大家伙兒生活用品都沒帶齊，申請預支點經費。”

謝闖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我不去！”

“連長那張臉，跟閻王爺似的，我看見他就腿軟。”

“再說了，為這點事找連長借錢，丟不丟人啊。”

陳遠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

“這叫為了集體榮譽！為了咱們二排的臉面！”

“你想想，明天新兵蛋子們來了，看到他們的班長連包泡面都買不起，會怎么想？咱們二排的威信何在？”

陳遠一番連哄帶騙，說得大義凜然。

謝闖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好像真是這么個道理。

“去不去？”陳遠眼睛一瞪。

“去……去就去……”

謝闖哭喪著臉，一步三回頭地朝著林舟行的臨時辦公室走去。

那模樣，不像去借錢，倒像是去上刑場。

他剛走到走廊拐角，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謝闖。”謝闖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只見孟欣音正站在不遠處，雙手背在身后，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

“指……指導員好！”

謝闖趕緊立正站好，緊張得手心都開始冒汗。

乖乖，指導員怎么在這？

“你這是……要去哪兒？”孟欣音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掃，明知故問。

“我……我去找連長……”

謝闖支支吾吾，不敢說實話。

“找連長干什么？”孟欣音追問道。

謝闖被她看得心里發毛，一緊張，就把實話給禿嚕出來了。

“陳……陳排他沒錢了，我也沒錢了，他讓我來找連長借點錢，買點煙和生活用品……”

說完，他就后悔了。

這不是把陳排的老底都給揭了嗎？

然而，預想中的批評并沒有到來。

孟欣音臉上的嚴肅表情，在聽到“陳排沒錢了”這幾個字后，瞬間融化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翹起，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笑意。

她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紅色的票子，遞了過去。

“拿著。”

謝闖愣住了。

“啊？指導員，這……這不行……”

“拿著！”孟欣音的語氣加重了幾分，卻沒什么威懾力。

“別告訴他是我給的。”她特意叮囑了一句。

謝闖捧著那幾百塊錢，感覺像做夢一樣。

他看著孟欣音，指導員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想都沒想，感激的話脫口而出。

“謝謝嫂子！”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完了，嘴瓢了。

他緊張地看著孟欣音，準備接受暴風雨的洗禮。

可孟欣音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立在原地。

嫂子？

他叫我……嫂子？

幾秒鐘后，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瞬間從心底涌了上來。

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層動人的紅暈。

“嗯。”

她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然后，她再也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轉身就走，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飄起來。

謝闖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手里的錢，又看了看孟欣音離去的背影。

他撓了撓自己的寸頭，好像……明白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