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24小時，“里奧?萬斯”像一臺上了發條的機器，在洛杉磯的街頭，馬不停蹄的高速運轉。

他用兜里僅剩的美元硬幣，在便利店買了一份印著密密麻麻招聘廣告的地區報紙。

這時候的報紙，油墨比不上后世，廉價的油墨隨著他的翻閱粘在他的手上，如同貧窮的烙印。

里奧身體中的“林刻”發出一聲悲鳴，他發誓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窘迫過。

宿舍提供的早餐維持了他的生命，使他暫時不至于餓死，盡管只是發潮的麥片和快過期的牛奶。

不過，午餐和晚餐依然需要自己解決，18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的時候他實在覺得餓，也只能靠喝自來水充饑。

尋找工作在他這個有前科的“犯人”身上，變成了一件絕望的任務。

老舊的電話亭成了他臨時的辦公室，每投進一枚硬幣，聽著對方接通的“嘟嘟”聲，都是一場賭博。

“您好，我看到報紙上說你們在招洗車工……”

“有過工作經驗嗎？有沒有犯罪記錄？”

“有…”

“很抱歉，我們不招有犯罪記錄的。”

“嘟…嘟…嘟…”

“您好，我是來應聘餐廳服務生的……”

“社保號？駕照號？我們需要做背景調查。”

……隨著里奧的回答電話拿頭沉默幾秒，然后是禮貌而冰冷的拒絕聲

“我們已經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感謝你的來電。”

一次又一次的碰碰，不斷消磨著人的意志，已經被壓下去的那股暴躁和絕望又開始在心中隱隱作祟。

林刻頭一次體會到底層的艱難，當然，曾經的他，面對有過犯罪記錄的人，也是一本鄙夷的。

如今諷刺的是，他“被自愿”的成為了這類人，盡管原主的經歷的確值得同情。

當然，他是個成年人，依然保持著理智，他會冷靜分析失敗的原因，然后調整策略，繼續撥打下一個電話。

老實說，他幾次都試圖在對方詢問前，就用自己的口才和誠意打動人。

然而“犯罪記錄”這四個字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橫在所有可能的機會面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距離最后的期限只有不到48個小時。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回監獄才是唯一選擇的時候，一張被風吹到腳下的傳單，給了他新的希望。

傳單是彩色的設計，在這個從21世紀穿越而來的靈魂前似乎有些土，上面印著一個年輕女孩與汽水的夸張笑臉。

“尋找z世代的面孔，‘Z’蘇打水全新廣告，全城海選中！無需經驗，無需加入工會，只要你夠酷！夠有活力！下一個明星就是你！”

這是“非工會”的廣告海選。

好萊塢是一個圈，而美國的演員工會就像一個巨大的排外俱樂部。

你在市面上見到的所有正規電視劇項目，都只會雇傭工會演員，當然，這保證了演員的薪資，工作時長和福利。

然而時間一長，這也形成了一種堅固的壟斷與利益，非工會演員，只能在一些學生短篇，獨立廣告甚至是更糟糕的項目里掙扎，被視為不入流的“業余玩家”。

而加入工會的條件本身，是一個悖論。

一個演員，首先需要有工會認可項目經歷，才能申請加入工會，然而那些項目，又只招收已經是工會成員的演員。

這是一個死循環，99%的“夢想家”新人，都被這條規定擋在門外。

一個非工會的項目，是好萊塢食物鏈最底層的存在，通常薪水微薄，工作環境糟糕，是所有專業演員們避之不及的陷阱。

然而這是一個可以讓他繞過公會的漏洞，也是唯一一個興許能讓他繞過犯罪歷史，展現自己商品（演技）價值的地方。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

第二天一早，里奧便出現在市中心一座用舊倉庫改造的攝影棚里。

這里擠滿了上百個懷揣著明星夢想的年輕人，他們穿著時下最時髦的衣服，畫著精致的妝，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那句廣告詞上的“我很酷”

相比之下，穿著感化院發的，洗的發白的T恤和舊牛仔褲的里奧顯得格格不入，他甚至還剃著頭。

蒼白的臉色，配合著眼瞎清黑的黑眼圈，讓它仿佛像從醫院里剛跑出來的病人。

排隊等候時，他便激活了【共情檔案館】。

昨天夜里他已在自己的片庫中篩選了一輪。

根據前世的印象掠過了那些演技深刻，但氣質陰郁的角色，畢竟這是青少年廣告，即使需要“酷”，還是要陽光點。

他最終鎖定了前世小李子在90年代初期拍攝的一些商業廣告。

那時的他還未成為世界巨星，也還未陷入紙醉金迷的好萊塢深處，充滿了少年感與不羈的氣質的他，非常契合這個廣告。

【正在導入角色范本：萊昂納多（廣告）……】

感受著檔案館給予的情緒反饋，他的心漸漸開始向萊昂納多轉變。

當叫到“里奧?萬斯”這個名字時，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他身上的疲憊，陰郁和戾氣隨著早早融入角色而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照亮整個房間的，帶著些壞笑的陽光男孩。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冰藍色的眼睛里盛滿了自信與活力，仿佛他不是來參加海選的，而是來視察自己的領地。

他沒有表現出那種傳統印象中的“酷”，但就是讓人感覺到了“酷”。

然而選角導演沒時間欣賞，她是個疲憊的中年女人，大概是面試的人太多了，她頭也不抬的念著流程。

“對著鏡頭喝一口蘇打水，然后說出臺詞‘Z世代，你的時代’。開始！”

林刻?萊昂納多拿起道具汽水罐，卻并沒有立刻喝，而是做了一個像西部片里牛仔轉槍一樣的靈活動作。

汽水罐隨著他的動作轉了一圈，然后又被“啪”的一聲打開。

這個小小的，卻充滿了巧思的動作，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林刻接著他的表演，他對著鏡頭喝了一口，沒有及時念臺詞，而是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仿佛所有煩惱都煙消云散的表情。

最后，他將飲料瓶用力的伸向鏡頭，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念出那句臺詞。

“Z世代，你的時代！”

短短幾秒鐘的表演，層次分明。

選角導演楞住了，旁邊的助理也忘了記錄，整個房間瞬間一片寂靜。

像他們這種野項目，能碰上正規演員的概率小的可憐，這些導演除了在學校，就沒怎么見過真正的演員。

“再來一遍！”

林刻能夠感受到，導演的聲音里有著一絲興奮。

他照做了，但這一次他在結尾出即興做了一個俏皮的wink。

“好了，不用了。”

選擇導演拿起筆，在名單上他的名字后面畫了一個圈，然后抬頭，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

“你叫里奧?萬斯？留下你的聯系方式，我們會通知您參加周五的終選。”

走出倉庫，重新感受到加州那刺眼的陽光，里奧幾乎要虛脫。然而他的內心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在看似絕望的里，為自己贏得了一張牌。

周五終選，盡管這是72小時之后的事情了，但只要能進入，就等于有了一個強有力的，正在進行的工作證明，足以應付格雷迪。

他心中逐漸輕松起來，甚至開始幻想進入好萊塢后的時光。

然而，好萊塢的殘酷之處在于，它總是在你以為抓住了天堂的階梯時，一腳把你踹回地獄。

接下來的兩天，林科靠著導演助理給他20美元車馬費勉強度日，心中滿懷期待的等待著結果。

然而下午在距離72小時實現只剩下最后幾個小時時，他也沒有等到終選通知，反而在撥通了選角導演助理的電話后，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哦，里奧?萬斯是嗎？”電話頭的聲音十分冷淡，已經失去了初見時的熱情，“是這樣的，我們已經找到合適的人選了，你不用來了。”

“為什么？”林刻的心沉了下去，“我以為導演很滿意我的表現。”

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嘆息：“聽著孩子，你的表演確實很棒，非常棒。但是客戶對所有進入終選的候選人都進行了背景調查，你得知道，你的檔案，有案底，他們不可能選擇一個有犯罪記錄的人去代言他們的主打’青春活力健康’的產品，即使他們需要的是‘酷’，這會造成公關風險，你懂嗎？”

“生意就是生意。”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林刻站在嘈雜的街口里握著冰冷的話筒，只剩下電話的和自己的心跳聲。

從天堂墜入地獄，只需要一個電話。

他的精彩表演在資本面前，不值一提。

好萊塢正面看不見，但無處不在的墻，將他攔在了門外。

天色漸晚，城市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卻沒有一個屬于他。

他回到“二次機會之家”，接到了管理員的通知，讓他下來接電話。

“萬斯，”假釋官的聲音是冰冷的，“你的時間到了，明天早上來我辦公室，我們好好談一下你違反假釋的事情。”

72小時終止的喪鐘，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