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內,爐火熾烈,火星四濺。
林海站在角落,汗水順著脖頸滑落,浸透了粗布衣裳。
他的手心還殘留著鐵錘的余溫,指節因長時間搬運重物而泛紅。
自進入山中營地以來,他每天清晨便被劉鐵匠安排到鐵匠鋪,搬鐵料、鼓風熔爐、打磨刀刃,幾乎沒有片刻歇息。
“想打仗?先學會造槍。”這是劉鐵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正經話。
這位老漢性情古怪,言語極少,卻有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每當林海動作稍有遲疑,那目光便會冷冷掃過來,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但林海并不惱怒。
他能感覺到,劉鐵匠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一種深沉的審視。
就像老李頭臨終前的眼神一樣,藏著某種未說出口的信任與試探。
這天傍晚,林海正在整理剛修復好的幾把步槍零件,忽聽得屋外傳來一陣喧嘩。
他抬頭望向門口,只見幾個戰士押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走進營地。
那人穿著破舊軍裝,臉上滿是塵土和疲憊,看起來像個逃兵。
“說是從偽滿那邊逃出來的。”一名哨兵低聲說道,“自稱是被抓去當勞工的百姓,好不容易偷了匹馬才跑出來。”
劉鐵匠聽罷,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繼續低頭敲打手中的一塊鋼板。
林海沒有多說什么,但心底卻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悄悄打量那個男人,發現對方雖然滿臉狼狽,眼神卻異常冷靜,甚至帶著幾分警惕。
夜幕降臨,營地漸漸安靜下來。
林海和小虎在鐵匠鋪外輪流值守,負責照看爐火和工具。
小虎年紀小,活潑好動,總喜歡找林海搭話,試圖打聽他是怎么加入抗聯的。
“你以前殺過鬼子沒?”小虎一邊啃著烤土豆,一邊壓低聲音問。
林海搖頭:“還沒。”
“那你為啥要來這兒?”
“為了活下去,也為了不讓他們再奪走什么。”
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指著遠處的小樹林道:“噓!你看那兒!”
林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白天那個自稱逃兵的男人悄悄從帳篷后繞出,貓腰走向鐵匠鋪方向。
兩人屏住呼吸,躲在暗處觀察。
那人走到鐵匠鋪門前,蹲下身子,似乎在傾聽屋內的動靜。
屋內,劉鐵匠仍在打鐵,叮叮當當的聲音掩蓋了一切雜音。
男人聽了片刻,悄然轉身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林海心頭一緊,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這種時候偷偷靠近鐵匠鋪,絕非偶然。
翌日清晨,林海將此事告訴了劉鐵匠。
老漢聽完后,神情不變,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隨后,他拿出一張老舊的圖紙,遞給林海:“今日任務:照這張圖,復刻一份。”
林海接過圖紙,發現上面畫的是某種改良型步槍的設計草圖,線條復雜,標注密密麻麻。
“您信得過我?”
劉鐵匠抬眼看了他一眼,”
林海點點頭,心中已有打算。
當天夜里,他在制作復制品時故意留下一處關鍵尺寸錯誤,并將其放在顯眼位置。
然后假裝忘記帶走,獨自離開鐵匠鋪,躲入黑暗中觀察。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那名可疑男子再次潛入鐵匠鋪,快速翻找后,果然將那份圖紙塞入懷中,迅速離去。
林海沒有追擊,而是轉身走入夜色,去找劉鐵匠。
“他拿了假圖紙。”林海低聲說道。
老漢聽完,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冷笑。
“讓他帶回去吧。”
林海看著他,心頭一震。
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某種更深的東西——不僅是技藝,更是一種智慧,一種歷經戰火洗禮后的冷靜與謀略。
他終于明白,自己不只是來學手藝的。
他是在學習如何成為真正的戰士。
清晨的霜露未散,鐵匠鋪前的爐火卻已燃起。
林海站在風口處,望著那片空蕩蕩的營帳區——那個可疑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走了。”他低聲說道。
劉鐵匠正往爐中添炭,聞言只是淡淡一笑:“走得倒快。”
林海走上前,將昨夜發生的一切復述了一遍。
他特意強調了自己如何故意留下錯誤圖紙、又如何在暗處觀察對方行動。
老漢聽完,緩緩點頭,眼中第一次露出幾分贊許。
“你小子比我想的還聰明。”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腰間解下一塊沾滿油污的布帕,仔細擦拭著一把短刀。
林海怔住了。
那是一把形制古舊的短刀,刃口略顯斑駁,但依然鋒利。
刀柄包銅,刻著幾道細密紋路,握上去沉穩有力。
“這是我爹留下的。”劉鐵匠將刀遞到他手中,“當年他在關外給義和團鑄過槍,也用這把刀親手捅死過一個俄國兵。”
林海接過,指尖觸及冰冷的刀鞘,心臟猛地一跳。
他低頭看著那把刀,仿佛看到了一段塵封的歷史正從歲月深處浮現出來。
“現在,它歸你了。”劉鐵匠目光如炬,“不是讓你逞英雄,是讓你記住,每一寸血都是熱的,每一個戰士,都該有自己的武器。”
林海沉默地握住刀柄,點了點頭。
夜晚,山風呼嘯,林海獨自坐在鐵匠鋪后的山坡上,借著微弱的月光擦拭那把短刀。
他的思緒翻涌不休。
他想起了家鄉的雪,想起母親被刺刀挑起時飄落的發絲;想起老李頭臨終前抓著他手腕的力道;想起那些曾在營地里短暫交集又悄然離去的戰友……
他們有的戰死沙場,有的默默無聞地消失在深林之中。
而他,還活著。
“我得活下去,還得活得有意義。”他喃喃自語。
遠處傳來腳步聲,小虎蹦跳著跑過來,手里還拎著個烤紅薯。
“嘿,聽說你要被調去前哨崗了?”他眨著眼睛問。
林海一愣:“前哨?”
“嗯!聽說上面要安排一次重要任務,不讓年輕人參戰,只讓有經驗的老兵去。”
林海心中微微一動,隱隱猜到了什么。
但他沒有多問,只是將短刀藏入懷中,望向夜色中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