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指尖還沾著炭筆灰，右眼的刺痛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他盯著對面墻上周遭的圣像壁畫，原本用繪魂眼只能看到單一的靈韻脈絡，此刻竟像被撒了把碎玻璃——每片反光里都映著不同的畫面。
“清貞，你看那朵祥云。“他喉嚨發緊，伸手拽了拽煉金術師的衣袖，“是...是金色還是橘色？“
李清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圣像頭頂的云紋在月光下泛著正常的鎏金色。
她皺起眉，探手按上唐奇的太陽穴：“沒發燒啊？
難不成剛才那團光影碎片把你眼睛搞串臺了？“
“不是串臺。“唐奇踉蹌兩步，后背撞上斑駁的磚墻。
他盯著壁畫上圣母的衣袂，右眼的碎片里突然浮出另一層影像——那是個系著藍布圍裙的婦人，正踮腳往圣母懷里塞個裹著粗布的饅頭。“我看到...三天前，賣菜的王嬸偷偷在壁畫縫隙塞了個供品。
她的擔心、期待，全在靈韻里凝成一層霧蒙蒙的暖橘色。“
“還有這個！“他突然指向圣徒腳邊的藤蔓花紋，碎片里又跳出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踮腳用樹枝在墻上畫歪歪扭扭的星星，“上個月初五，隔壁巷的小阿桃趁嬤嬤不注意來涂鴉，她的開心像碎星似的嵌在靈韻里！“
“唐小爺，你這是開了'藝術監控器'？“上官樂不知何時晃到近前，手里轉著根戲班的木笛，“我前日在這墻根背新戲文，你該不會連我念錯'鷓鴣'是'zhè gū'還是'zhè gǔ'都看見了？“
唐奇被她逗得笑出聲，可笑著笑著就頓住了。
在右眼的碎片最深處，他瞥見一團暗紫色的光霧，形狀像團被揉皺的羊皮紙。“還有...這團東西，既不是教會的標準靈韻，也不是民間自發的。“他摸著下巴嘀咕，“倒像是什么人...在靈韻里寫日記？“
“因為藝術本就不是單向的。“
沙啞的男聲突然從腳邊傳來。
唐奇低頭，正撞進諾亞渾濁卻發亮的眼睛里。
老人的殘肢還在滲著黑血，可嘴角的笑意比任何圣像都鮮活：“當年我在圣像委員會當學徒時，總愛往圣母袍角添幾株野菊。
他們說我褻瀆，卻不知道...“他咳了兩聲，黑血濺在青石板上，“那些野菊里藏著我娘在田埂采花的影子——靈韻從來不是畫家的獨舞，是所有看過、摸過、愛過這幅畫的人，一起在跳舞。“
唐奇蹲下來與他平視，突然想起自己被驅逐那天，導師甩在他臉上的《圣像繪制準則》。“您被稱作異端，“他輕聲說，“可能只是比他們早一步，看到了藝術該有的樣子。“
諾亞的手指顫巍巍抬起來，擦過唐奇手背上的炭筆印：“你會看到更多...他們害怕的，正是這種'更多'。“
“唐先生？“
怯生生的喚聲打斷了對話。
莉娜抱著褪色的圣經站在巷口，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這個總把“主與我同在“掛在嘴邊的小信徒，此刻眼尾還泛著紅：“剛才那尊圣像...變成張老爹的樣子時，我突然想起...上個月我發高熱，是張老爹送了碗熱粥。“她捏著圣經的手指發白，“如果圣徒也會餓，也會笑，那我...我該信什么？“
唐奇摸出懷里最后半根炭筆，塞進她掌心：“信你自己看到的。“他指著壁畫上圣母的臉，“你可以給她畫雙瞇起來的眼睛，像你奶奶哄你睡覺時那樣；或者在她腳邊添只追蝴蝶的小狗——圣徒為什么不能有煙火氣？“
莉娜低頭盯著炭筆，月光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響，她突然抬起頭，眼睛亮得像被點燃的燈芯：“我...我想試試畫圣徒揉面的樣子！
我娘說，主最愛的就是認真生活的人。“
“好小子！“上官樂拍著大腿喝彩，轉身卻瞥見墻根的動靜，“哎？
那不是小豆？“
被李芙拎過的小畫童不知何時溜了回來，正踮著腳在壁畫角落涂鴉。
他的小短手舉著半截斷粉筆，畫的圓腦袋圣徒歪著嘴，頭頂的光環像塊被咬了口的芝麻餅。
“小豆！
別亂...“李芙剛要上前，卻突然頓住。
她指尖泛起淡藍色的靈韻微光，輕輕拂過小豆的涂鴉——壁畫上竟騰起一縷銀線，像活了的蛛絲，順著粉筆印蜿蜒游走。
“這靈韻的紋路...“李芙睜大眼睛，“和我在家族古籍里見過的'原初繡紋'太像了！
那些被教會說成'邪術'的民間繡法，原來根本不是歪門邪道...“
“放肆！“
炸雷般的怒喝撕裂夜色。
紅袍修士不知何時召來了三個灰袍同伴，他的法杖頂端凝聚著刺眼的金光，圣像表面開始滲出黏膩的黑霧：“敢篡改圣像靈韻，你們都得承受靈蝕爆裂之苦！“
唐奇的后頸瞬間繃緊。
他掃了眼四周——李清貞的煉金炮還在黑市倉庫，李芙的情報刀收在靴筒，上官樂的戲服掛在戲班后臺。
只剩懷里那截炭筆，和...
“樂兒！“他突然拽著上官樂蹲到地上，炭筆在青石板上飛跑，“幫我模仿諾亞先生三十年前在圣像委員會的演講！“
“得嘞！“上官樂擠眉弄眼，喉間陡然變聲——蒼老卻激昂的聲音炸響在巷子里：“靈韻是活的！
它該記住賣花女的笑，該記住老鞋匠的嘆息，該記住所有在圣像前停留過的心跳！“
唐奇的炭筆隨聲而動：青石板上，年輕的諾亞站在雕花講臺前，手里舉著幅圣母像，背景是無數張模糊卻鮮活的臉——賣魚的、補鍋的、哄孩子的婦人，全都朝他伸出手。
圣像上的黑霧突然凝滯。
紅袍修士的法杖光芒暗了暗，他驚恐地發現，那些被教會封禁的“雜色靈韻“正順著唐奇的畫稿瘋狂涌來，把他的凈化咒紋沖得七零八落。
“快！
加大靈能！“他嘶聲尖叫，可灰袍修士們的臉色越來越白——他們分明在凈化圣像，可圣像里傳來的，卻是越來越清晰的、凡人的笑聲。
就在修士們咬牙準備發動靈蝕爆裂時，壁畫突然發出“咔啦“一聲輕響。
唐奇抬頭，只見圣母的裙擺處裂開道細縫，幾片墻灰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織物。
最上面一層繡著金線，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隱約能看到幾個字：“凡信仰皆可成像。“
“這是...“唐奇下意識伸出手，指尖即將觸到織物的瞬間，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教會增援到了！“李芙拽起小豆，李清貞已經扛起不知何時出現的煉金炮，上官樂一把撈起唐奇的炭筆盒。
唐奇最后看了眼那行繡字，轉身跟著跑起來。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右眼里的靈韻碎片仍在閃爍——這次，他看清了最深處那團暗紫的光霧里，分明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阿娘，我把您的繡法藏在圣像里了。“
他摸了摸懷里的炭筆，突然笑出聲。
月光下，墻縫里的織物輕輕顫動，像在回應他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