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墻裂開的縫隙里滲出的琴音越來越清晰，像有人用浸了靈韻的銀線在撥弄。
唐奇袖中母親留下的繡線燙得幾乎要燒穿布料，他望著門后影影綽綽的金斑，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蹲在染坊后巷，看阿娘用繡針挑亮最后一朵并蒂蓮時，繡繃上也泛過這樣的光。
“唐小爺，您這步跨得比戲班里踩高蹺的還慢。“上官樂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戲珠，發(fā)間珠釵隨著動作叮當(dāng)作響，“難不成門后頭藏著教會的烤乳鴿？
我可聞見松節(jié)油混著霉味了——嘖，這味兒倒像我?guī)煾覆卮簩m圖的舊木箱。“
李清貞的煉金炮筒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炮口卻沒對準(zhǔn)門，反而斜斜戳向賽勒斯癱倒的方向：“戲子嘴貧的功夫該用在堵教會耳朵上。“她另一只手快速翻轉(zhuǎn)著玻璃試管，靛藍(lán)色藥液在管壁上凝成星點，“那黑晶裂成那樣，保不齊還有后招。“
李芙的鵝毛筆尖懸在羊皮紙上方，墨汁卻遲遲未落。
她盯著唐奇的背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細(xì)碎的陰影——自從剛才那陣靈韻共鳴后，少年發(fā)梢都沾著細(xì)碎的光，像被揉進(jìn)了銀河的碎屑。“門內(nèi)空間波動異常。“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輕了些，“是...未被篡改的藝?yán)聿▌印！?
艾琳的劍尖終于垂了下來。
這位城防軍女官摸了摸腰間祖?zhèn)鞯那嚆~護(hù)符，護(hù)符表面的戰(zhàn)紋正隨著琴音微微發(fā)燙：“我阿爹說過，真正的靈韻該像春風(fēng)，不該像教會的圣水那樣凍得人骨頭疼。“她沖唐奇揚了揚下巴，“帶路吧，繪魂仲裁者。“
最后一個字還在空氣里打旋兒，唐奇已經(jīng)抬腳跨了進(jìn)去。
霉味混著松節(jié)油的氣息裹住鼻腔，眼前的黑暗像被扯開的幕布——他們站在一座圓形石廳里，墻壁上密密麻麻嵌著發(fā)光的石片，每一片都流轉(zhuǎn)著不同的靈韻顏色：有油畫的厚重赭紅，有雕塑的沉郁青灰，有戲服的流金灼紫，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阿娘繡線特有的藕荷色。
“我的天。“上官樂的戲珠“啪嗒“掉了三顆，她仰頭望著穹頂，那里浮著無數(shù)半透明的畫卷，“《春神的裙擺》！
這是被教會燒毀的那幅！
還有《漁翁與月》——我奶說她年輕時在街頭見過！“
李清貞的煉金炮“嗡“地收回臂彎，她伸手碰了碰最近的石片，指尖立刻竄過電流般的麻癢：“靈韻存儲介質(zhì)...用活石做的？
難怪教會找了百年都沒發(fā)現(xiàn)。“她扭頭看向唐奇，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寶石，“你阿娘的繡法，是不是也藏在——“
“唐奇！“李芙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墻壁前，掌心正貼在一片藕荷色石片上。
刺痛從指尖竄到天靈蓋，唐奇眼前的石廳開始扭曲。
他看見穿墨綠繡金長袍的男人站在長桌前，身后掛著未完成的《創(chuàng)世六藝圖》，畫中繆斯的裙裾還沾著調(diào)色盤的痕跡。“再這樣下去，靈韻會像被擰干的濕布！“男人拍著桌案，袖口繡著的繪魂者紋章震得發(fā)顫，“教會把藝?yán)碜兂杉湘i，畫家不能畫皺紋，戲子不能唱苦腔，連雕刻家雕個石頭都得先背二十條清規(guī)！“
“那又如何？“對面坐著的紅衣主教轉(zhuǎn)動著鑲寶石的圣像筆，筆尖滲出的圣水在桌面燙出焦痕，“混亂的藝術(shù)只會帶來崩壞。
當(dāng)年大洪水沖毀七城，不就是因為那些歪門邪道的'創(chuàng)新'？“
畫面突然模糊，唐奇看見男人突然轉(zhuǎn)身，面容竟與自己有七分相似——那是阿爹！
他看見青年畫匠攥著半卷繡品沖進(jìn)來，繡品上的并蒂蓮還滴著未干的彩線：“看看這個！
我妻子用新繡法引動了靈韻，能讓繡品自己講故事！
這不是混亂，是......“
“是邪術(shù)！“主教的圣像筆突然刺向繡品，彩線遇圣水滋滋作響。
青年畫匠撲過去護(hù)著繡品，卻被教會騎士踹翻在地。
唐奇看見阿娘沖進(jìn)來，發(fā)間的銀簪撞在地上，她哭著去撿繡品，指尖被圣水燒出一串血泡：“這是能傳承的靈韻啊！
你們不能......“
“夠了。“唐奇踉蹌著后退，額頭抵在冰涼的石壁上。
石廳的現(xiàn)實畫面重新重疊上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是淚。
原來阿娘當(dāng)年不是“私創(chuàng)繡法“，是教會根本容不下會呼吸的藝術(shù)；原來阿爹書房里那半幅被撕毀的《繪魂者宣言》，不是他偷懶沒畫完，是被教會的人搶了去......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像生銹的刀割開空氣。
眾人轉(zhuǎn)頭，正看見賽勒斯搖搖晃晃站起來，胸口的黑晶雖然裂了，卻滲出更多黑絲纏上他的脖頸。
他懷里的《藝?yán)須埦怼氛谧匀迹购诘募堩擄h起來，竟在空中拼出一個扭曲的六芒星。
“你們以為找到遺跡就能翻盤？“賽勒斯的聲音變得雌雄莫辨，黑晶在他喉間滾動，“規(guī)則之靈早就在等這一天！
等繪魂者自己打開封印，等你們親手把鑰匙......“他突然舉起殘卷砸向地面，“交出來！“
地面裂開蛛網(wǎng)狀的縫隙，中央升起一座刻滿咒文的石臺，石臺上嵌著一顆幽藍(lán)的水晶。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開啟，他看見無數(shù)靈韻絲線正從眾人身上被抽離，纏向那水晶——上官樂的戲腔金芒、李清貞的煉金靛藍(lán)、李芙的墨色、艾琳的銀白，甚至他自己袖中繡線的藕荷色，都在被一點點扯過去。
“靈韻虹吸！“李芙的鵝毛筆突然燃成灰燼，她咬破指尖在墻上畫符，“我用家族密法封通道，但撐不了多久！“
“接著！“李清貞甩出三管藥劑，分別砸向賽勒斯、石臺和黑晶。
第一管“靈蝕劑“剛碰到黑晶，就爆出刺目白光；第二管“逆魔液“澆在石臺上，咒文滋滋冒著青煙；第三管“暴烈露“卻被賽勒斯揮袖打偏，炸在墻角的石片上，震得幾幅古畫掉下來。
上官樂突然張開雙臂，喉間發(fā)出百種聲音：有老畫匠的嘆息，有小戲子的清唱，有雕刻家鑿石的脆響——那是歷代繪魂者的記憶在共鳴！
黑晶上的黑絲被這聲音震得松動，賽勒斯抱頭尖叫：“住嘴！
住嘴！“
唐奇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炸開。
他想起阿娘繡線的溫度，阿爹畫袍的觸感，想起李清貞熬藥時被熏黑的圍裙，上官樂偷偷塞給他的桂花糖，李芙為他補抄殘卷時被墨染臟的指尖——這些鮮活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靈韻，突然在他眼底匯成龍卷風(fēng)。
“靈紋屏障！“他咬破食指，在空氣中畫出流動的金線。
屏障像透明的繭裹住石臺，虹吸的靈韻絲線“啪“地斷裂。
賽勒斯踉蹌著撞在石壁上，黑晶終于“咔“地碎成渣，掉在地上發(fā)出死蟲般的輕響。
就在眾人松口氣時，遺跡中央突然騰起黑霧。
黑霧凝結(jié)成一個灰袍人，他的面容被兜帽遮住，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嘴角卻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繪魂者，你的名字，我已等待千年。“
唐奇的繡線突然燙得他幾乎握不住。
他望著灰袍人，喉間像塞了團(tuán)浸水的棉絮——這身影，這聲音，竟與他幼時高燒時的夢境重疊。
那時他總夢見一個人摸著他的頭說：“等你長大，要替藝術(shù)找回呼吸的權(quán)利。“
“唐奇？“李清貞的手搭在他肩上。
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灰袍人面前，繡線在兩人之間繃得筆直。
灰袍人抬起手，指尖即將碰到繡線的瞬間，石廳深處傳來李芙的低呼：“通道要塌了！“
“先撤！“艾琳拽著上官樂往門外跑，李清貞扛起賽勒斯的尸體（？
），李芙扯著唐奇的后領(lǐng)。
唐奇最后看了眼灰袍人，對方卻只是輕笑：“別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石屑紛紛落下，眾人跌跌撞撞沖出門。
回頭時，石門已經(jīng)閉合，琴音消失得干干凈凈，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場幻夢。
“那灰袍人......“李芙抹了把臉上的灰，欲言又止。
“我好像......“唐奇摸著發(fā)燙的繡線，突然想起李芙說過她家族有本被教會封禁的《原初藝?yán)硎衷罚鞍④剑阏f你阿公的手札里，有沒有提過穿灰袍的繪魂者？“
李芙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望著唐奇發(fā)梢未散的靈韻光屑，又看了看緊閉的石門，終于點了點頭：“等回黑市，我?guī)闳€地方。“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那里...可能有你要的答案。“
夜風(fēng)卷著松香味吹過藏書閣廢墟。
唐奇望著頭頂重新亮起的星子，忽然笑了——原來阿娘阿爹沒走，他們活在繡線里，活在繪魂者的記憶里，活在他剛剛覺醒的、能看見所有鮮活靈韻的眼睛里。
而那個灰袍人......
他握緊繡線，對著夜空輕聲說：“這次，我不會再讓你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