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隊的號角聲裹著鐵銹味的風(fēng)灌進巷子時，唐奇正蹲在青石板上用炭筆勾李芙的影子——她抱著情報卷軸站在月光里，發(fā)梢翹起的弧度像只警惕的貓。
“唐小畫匠！“上官樂的戲腔陡然拔高，驚得鐵板張的戲文鼓“咚“地砸偏半拍，“再磨蹭石靈都要學(xué)會唱《圣徒打盹》續(xù)集了！“她踮腳揪住唐奇后領(lǐng)，腕上銀鈴叮鈴作響，活像拽著只偷腥的橘貓。
唐奇哎喲一聲跳起來，炭筆“啪“地戳在上官樂繡著并蒂蓮的裙角：“班主大人，這教堂名字都叫'沉默'，能鬧出多大動靜？“話雖這么說，他袖中紅繩卻突然發(fā)燙，像母親生前捏他耳朵時的溫度——那是他偷溜去畫街頭雜耍被逮住的信號。
李清貞扛著半人高的煉金箱從巷口轉(zhuǎn)出來，箱蓋“咔嗒“彈開，露出整整齊齊碼著的玻璃管：“動靜大不大，等會你聞聞空氣就知道。“她抽了抽鼻子，發(fā)間銀質(zhì)星芒發(fā)簪微微震顫，“靈韻淤堵的味道，像陳年老酒泡了發(fā)霉的經(jīng)卷。“
李芙已經(jīng)將情報卷軸卷成紙筒敲唐奇后背：“城防副官艾琳在教堂南門等。“她聲音輕得像羽毛，尾音卻帶著鋼針?biāo)频匿J度，“她說圣徒石像的眼睛，昨夜自己轉(zhuǎn)了方向。“
四人穿過半條街時，沉默教堂的尖頂終于刺破夜色。
唐奇望著那扇爬滿青苔的青銅門，后頸汗毛突然倒豎——門楣上的圣徒浮雕本該目光低垂，此刻卻像有雙無形的手掰著他們的下巴，齊刷刷盯著自己。
“影子...“上官樂突然攥緊他胳膊。
唐奇低頭，月光下四個人的影子淡得像被水沖過的墨線，腳邊那團該是自己影子的地方，竟裂開道細不可察的縫，像有人用刀尖挑開了現(xiàn)實的布料。
“靈韻被壓制了。“李芙的指尖撫過門柱，指腹沾了層淡金色粉塵，“這里的藝理規(guī)則...在自我封閉。“
青銅門“吱呀“一聲開了。
城防副官艾琳靠在門內(nèi)，鎧甲上的十字紋被磨得發(fā)亮，看見唐奇時眉峰挑了挑：“繪魂師？“她上下打量唐奇沾著顏料的舊斗篷，“我以為教會會派圣手來。“
“教會派了個更麻煩的。“唐奇笑著舉起染滿墨漬的右手，“能把圣像畫成歪嘴圣母的麻煩。“
艾琳沒忍住笑，轉(zhuǎn)身帶路時腰牌撞在甲片上叮當(dāng)作響：“石像群是后半夜動的。“她聲音壓得低，“先是圣彼得像的劍掉了，接著圣保羅的書自己翻頁，到黎明前...所有石像都轉(zhuǎn)了方向，眼睛全盯著懺悔室。“
懺悔室的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股熟悉的味道——唐奇抽了抽鼻子，突然頓住腳步。
那是松節(jié)油混著血銹的氣息，和三天前靈坊廢墟里灰袍人留下的一模一樣。
“唐奇？“李清貞的煉金箱在身側(cè)發(fā)出輕鳴，她掏出根水晶管晃了晃，管內(nèi)藍色液體正瘋狂旋轉(zhuǎn)，“靈韻流速不對勁，像...像有人在往回抽。“
“找老鐵。“唐奇突然開口。
李芙翻情報的手一頓：“后巷的老石匠？
他十年前就說自己記不清雕刻細節(jié)了。“
“他記不清，是因為有人不想讓他記清。“唐奇摸出懷里半段殘繡，“繡帕上的'心之跡'，可能藏在記憶里。“
老鐵的鐵匠鋪在后巷最盡頭，風(fēng)箱早銹成了廢鐵，墻上卻還掛著半塊未完工的圣徒浮雕。
老人看見唐奇時手抖得厲害，鑿子“當(dāng)啷“掉在地上：“是...是當(dāng)年那個在圣母像里畫糖葫蘆的小先生？“
“您雕圣徒像那年冬天，是不是有個穿灰袍的人來找過您？“唐奇蹲下來和他平視。
老鐵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喉結(jié)動了動：“灰袍...對，灰袍！
他說要在石心里刻'永恒的信仰'，說這樣圣徒就能...就能替我們看著罪孽。“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fā)燙，眼前浮現(xiàn)出模糊的畫面：冬夜的爐火映著老鐵的臉，灰袍人握著符筆，筆尖滲著幽藍靈韻，正往未完工的圣徒像心口刻咒紋——不是普通的藝理銘文，是用靈韻做針線，把活人的記憶縫進石頭里。
“靜默咒紋。“唐奇低聲道。
老鐵猛地一顫，雙手抱住頭：“我記起來了！
那天之后，我總夢見圣徒在哭，說他們的眼睛被縫住了，喉嚨被線勒著...可教會說我中了邪，給我灌了忘憂湯！“
“各位在聊什么趣事？“
溫和的男聲從巷口傳來。
唐奇抬頭，看見穿月白道袍的修道長正含笑走來，銀質(zhì)十字架在胸前晃出柔滑的光。
他袖口翻起半寸，唐奇的繪魂眼捕捉到一絲暗紫色的靈蝕波動——和灰袍人符筆上的痕跡如出一轍。
“賽勒斯修道長。“李芙的聲音冷了兩度，“您怎么會來后巷？“
“聽聞教堂出了怪事，特來為教民祈福。“賽勒斯的目光掃過老鐵，“這位老兄弟看起來不太好，需要我為他誦段《安寧經(jīng)》嗎？“
“不用了。“唐奇站起來，指縫里悄悄攥緊那截染血繡線——是母親當(dāng)年繡帕上的，“我們正聊十年前雕圣像的事，修道長可知當(dāng)年有位灰袍客？“
賽勒斯的瞳孔縮了縮，轉(zhuǎn)瞬又恢復(fù)溫和：“十年前的事，老身哪里記得清？“他抬手劃了個十字，“時候不早，各位還是隨我去主殿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石像異動的線索。“
主殿的彩色玻璃在月光下泛著詭譎的光。
唐奇望著那排圣徒像，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手指都微微蜷著，像在抓撓什么——和老鐵描述的“被線勒住喉嚨“的動作一模一樣。
“靈韻在聚集。“李清貞的水晶管已經(jīng)紅得發(fā)燙，“它們在...在等什么信號。“
“等賽勒斯的信號。“唐奇突然提高聲音。
賽勒斯的腳步頓住，回頭時嘴角還掛著笑：“小先生這是何意？“
“您袖口的靈蝕波動，和三天前破壞靈坊的邪修一模一樣。“唐奇往前走了兩步，繡線在指縫間發(fā)燙，“您在圣徒像里縫了靜默咒紋，用活人的記憶當(dāng)錨點，讓石靈替您守著秘密——可靈韻是活的，被壓制太久就會暴走，對嗎？“
賽勒斯的笑容碎了。
他突然抬手，袖口涌出黑紫色靈韻，瞬間纏住最近的圣彼得像。
石像眼窩爆出幽藍光芒，石屑簌簌落下，竟長出了石質(zhì)的手臂！
“退！“李芙拽著上官樂往柱子后躲，唐奇卻迎著石靈沖上去。
李清貞的聲音在背后炸響：“接著！“他抬手接住拋來的玻璃管，仰頭灌下那口苦辣的靈脈緩釋劑——喉嚨像著了火，眼前卻清晰得能看見石靈體內(nèi)纏繞的咒紋。
“繪魂眼，開！“
唐奇的瞳孔泛起幽藍，石靈體內(nèi)的靈韻脈絡(luò)在他眼里化作金紅絲線。
他想起母親教他繡并蒂蓮時說的話：“線要順著布的紋路走，逆著來，布會破。“
“逆著來，看看能看見什么。“他咬著牙，指尖的繡線刺入石靈心口。
靈韻突然逆流，像被拔了塞子的河流倒著奔涌——唐奇眼前閃過碎片：灰袍人（原來就是賽勒斯！
）在祭壇前和另一個灰袍人爭執(zhí)，“原初藝理必須被埋葬“；老鐵顫抖的手握著鑿子，符筆在石心里刻下血字；還有...還有母親被押上刑臺時，懷里掉出的半塊繡帕，和他現(xiàn)在握著的這截，嚴絲合縫。
“原來你早知道。“唐奇喘著氣后退，石靈“轟“地砸在地上，碎成漫天石屑。
賽勒斯的臉在石屑中扭曲：“你以為你贏了？
這些石靈只是棋子——“
“棋子夠多，也能砸了棋盤。“上官樂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唐奇轉(zhuǎn)頭，看見她正站在教堂外的圍墻上，手里舉著他剛才塞給她的炭筆。
月光下，圍墻上多了幅一人高的涂鴉：賽勒斯握著符筆往石心里刻咒紋，圣徒像眼里流著石淚，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修道長的信仰，是用活人記憶縫出來的？“
圍觀的市民們哄鬧起來。
艾琳擠到前面，盯著涂鴉又看看賽勒斯：“這...這是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唐奇摸出老鐵的鑿子，上面還沾著十年前的石粉，“老鐵的記憶被忘憂湯洗過，但石頭記得。“他指向碎成渣的石靈，“剛才石靈暴走時，我用繪魂眼看見了賽勒斯刻咒紋的全過程。“
賽勒斯突然暴喝一聲，黑紫色靈韻如毒蛇般竄向唐奇。
李芙從柱子后閃出來，手腕一抖，早布置好的靈紋陷阱“嗡“地亮起——那是她用情報圖邊角料畫的，唐奇曾笑她“拿廢紙當(dāng)法寶“，此刻卻像張金色大網(wǎng)，牢牢罩住賽勒斯。
“你們贏了這一場。“賽勒斯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他扯開領(lǐng)口，露出鎖骨處縫合的傷口，“但'規(guī)則之靈'早已滲透每一座教堂。
當(dāng)所有圣像都學(xué)會沉默，你們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遠處突然傳來沉悶的轟鳴。
唐奇猛地轉(zhuǎn)頭，看見東城區(qū)的鐘樓尖頂冒出石屑——那座守了百年的青銅鐘，正緩緩轉(zhuǎn)動著腦袋，露出眼窩里幽藍的光。
李芙的情報卷軸無風(fēng)自動，最新一頁緩緩展開，上面用新鮮的血寫著：“七城連鎖，靜默啟動。“
唐奇握緊了手中的炭筆，筆桿被他捏得咔咔響。
月光照在他胸前的紅繩上，那截殘繡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織夢谷“三個字像活了似的，在他心口一下下跳動。
“不是巧合。“他低聲道，聲音里燃著簇小火苗，“有人在系統(tǒng)性抹除藝理...但他們忘了，藝術(shù)從來不是刻在石頭里的，是活在人心里的。“
上官樂從圍墻上跳下來，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們就把人心當(dāng)畫布，畫出他們最怕的——真相。“
李清貞已經(jīng)在調(diào)配追蹤靈蝕的藥劑，煉金箱里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先給賽勒斯灌點吐真劑，我倒要聽聽'規(guī)則之靈'是何方神圣。“
李芙將新情報收進懷里，目光掃過遠處的鐘樓，手指悄悄按在腰間的短刃上。
賽勒斯被艾琳的城防兵押走時，突然笑了：“等你們找到織夢谷...就會明白，原初藝理的真相，比我更可怕。“
唐奇望著東城區(qū)的方向，紅繩還在發(fā)燙。
他摸出懷里的殘繡，終于看清帕角用極小的針腳繡著的字：“我兒，若見此帕，便去織夢谷尋你娘的繡繃——那里藏著真正的藝理，不是刻在石頭里的，是繡在人心上的。“
夜風(fēng)卷起教堂外的涂鴉，“修道長的信仰“幾個字被吹得飄起來，像群不肯沉默的蝴蝶。
（第七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