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震動順著唐奇的靴底往上爬，像極了童年時他蹲在母親繡繃旁，看絲線在繃架上震顫的模樣。

他攥緊炭筆，筆桿上的紅繩突然發燙，燙得腕骨生疼——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是“用最后一縷繡靈編的，疼了就說明有人在想你“。

“你們以為能掌控'繪魂眼'？“洛桑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碾過耳膜，唐奇抬頭時，鏡面殘影里那團黑斗篷正泛著墨色漣漪，“它不過是原初藝理的鑰匙之一！“

話音未落，三道光柱“轟“地砸在四人中間。

唐奇本能地把三女往身后帶，李清貞的煉金炮已經咔嗒上膛，炮口卻在觸及金光的瞬間發出輕鳴，炮身的銅紋泛起蜜色光澤；上官樂的折扇“唰“地展開，扇面那只狐貍原本靈動的眼睛突然凝住，竟和金柱里的光影疊成了同樣的弧度；李芙的手札“啪“地自動翻頁，銀筆在紙上游走如飛，最后停在“三重契約“四個字上，墨跡還在滲著微光。

“是卷軸！“李芙的聲音難得帶了點顫，她指著金柱中心——三張泛黃的羊皮紙正緩緩旋轉，邊緣的火漆印著陌生圖騰，“技藝之契““情感之約““靈魂之盟“幾個古體字浮在半空，像被無形的手寫上去的。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那些原本模糊的靈韻脈絡在視網膜上炸開，他看見卷軸表面纏著細如發絲的金線，每根金線都連著自己、李清貞、上官樂、李芙的靈韻光團。“這是...原初藝理的契約？“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囈語，“真正的藝理不是枷鎖，是...是需要人一起守住的東西。“

“選錯會靈韻崩塌哦。“清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唐奇轉身時差點撞翻李清貞的煉金炮——扎著羊角辮的小蝶正站在石碑陰影里，裙角沾著他童年常畫的雛菊，“我在繡靈里藏了三百年，就等今天告訴你們。“她歪頭笑，發間的紅頭繩和唐奇腕上的紅繩突然泛起同頻的光，“藝術的本質有三種，少了哪一種都會瘸腿。“

“小蝶？“上官樂湊過來，折扇敲了敲自己下巴，“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是唐奇畫出來的白日夢嗎？“

“現在是真話時間~“小蝶蹦跳著繞開她的手，指尖戳了戳“技藝之契“，卷軸立刻浮現出李清貞的影子——她正踮腳調試煉金炮的靈韻導管，發梢沾著星屑般的藥粉；又戳“情感之約“，上官樂的戲服在光里招展，她舉著折扇對鏡練習哭腔，鏡子里卻映出被教會禁演那晚，戲班孩子們紅著眼眶拆戲臺的模樣；最后戳“靈魂之盟“，李芙的手札突然展開，泛黃的紙頁上是她曾偷偷塞給唐奇的紙條：“今日圣像衛巡邏路線有變，你畫諷刺畫時記得把教堂尖頂畫歪三寸。“

唐奇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想起李清貞總說“煉金炮是最浪漫的畫筆“，卻在他窮得買不起松節油時，往他硯臺里偷偷倒魔藥防干；想起上官樂總笑他“畫圣母像非要加賣烤栗子的老頭“，卻在他被教會追捕時，用戲文里的雙關語引開追兵；想起李芙總板著臉說“情報要嚴謹“，卻在他畫砸了第一幅繪魂畫時，在他手札里夾了張紙條：“你畫的哭臉圣母，我偷偷藏在典籍最深處了。“

“所以我們要一起選？“李清貞把煉金炮往肩上扛了扛，炮身的玫瑰紋突然活了，花瓣簌簌落在唐奇腳邊，“我選'技藝'——沒有扎實的手藝，再動人的情感都是空中樓閣。“

“那我必須選'情感'啦~“上官樂轉著折扇蹦到“情感之約“前，扇骨上的狐貍突然躍入光中，“上次給老酒館畫壁畫，要不是聽了老板娘講她和亡夫的故事，那幅《葡萄架下的婚禮》怎么會把酒客們都弄哭？“

李芙的銀筆在“靈魂之盟“上點了點，手札自動翻到最新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四人相遇后的所有細節：“四月初三，唐奇用菜湯在桌布畫諷刺畫，被李清貞用魔藥洗成了星空；五月初七，上官樂男扮女裝混進聽證會，用戲文罵教會是'涂金的泥菩薩'，被李芙用情報換了脫身路；六月十五，唐奇為救被抓的繡娘，偷改圣像靈韻，是我們三個把他從地牢扛回來的。“她合上本子，銀筆尖輕輕敲了敲紙面，“這些，夠不夠靈魂？“

唐奇突然笑了。

他想起第一次見李清貞時，她舉著煉金炮說“要炸就炸教會的歪理“；第一次見上官樂時，她蹲在巷口給流浪貓畫戲妝，說“藝術就是要讓最臟的地方也有顏色“；第一次見李芙時，她塞給他半塊冷掉的面包，說“情報官也要吃飯“。

“所以答案早就寫在我們每一次并肩的時候了。“他舉起炭筆，筆尖的光和三卷軸的光絞成一束，“技藝是骨，情感是血，靈魂是...是把我們捆在一起的紅繩。“

四雙手同時按在卷軸上。

唐奇的繪魂眼炸出刺目的金光，他看見李清貞的煉金炮里，原本暴躁的火靈正溫柔地繞著炮管跳舞；上官樂的折扇中，狐貍的靈韻分出一縷，鉆進了她發間的珠花；李芙的手札里，所有字跡都浮了起來，在四人頭頂織成光網。

最奇妙的是小蝶，她的身影正慢慢和紅繩的光融在一起，像一滴墨滲進清水。

“不可能！

你們怎么能同時掌握三重力量！“洛桑的尖叫刺穿光網，唐奇抬頭時，鏡中那團黑斗篷正瘋狂扭曲，無數碎裂的畫影從鏡中涌出——是被教會銷毀的民間畫作，被篡改的圣像原稿，被燒死的藝匠們最后的遺作。

但那些畫影剛碰到四人的光網，就像雪落進春溪。

被燒毀的《市井百相圖》展開了，畫里的賣花女眨了眨眼；被抹去笑容的《牧羊少年圣母》活了，圣母懷里的小羊羔蹦到了唐奇腳邊；被撕成碎片的《邪道發明家手札》重新裝訂，李清貞父親的字跡在紙頁上流動：“記住，藝術是活的，要和人一起活。“

洛桑的黑斗篷開始剝落，露出底下蒼白的臉。

他伸手去抓最近的畫影，卻見那畫影化作一只蝴蝶，撲棱棱飛向上官樂的折扇。“教會...不會放過你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變成一團墨點，被光網吸進了“靈魂之盟“的卷軸。

青石板的震動突然停了。

唐奇這才發現，整個畫靈深淵正在發光——不是之前那種扭曲的紫黑，而是像母親繡繃上的晚霞，溫暖得讓人想掉眼淚。

崩塌的巖壁在重組，裂開的地縫里長出了野花，連空氣里都飄著松節油混著戲妝粉的味道，那是他最熟悉的、藝匠們的味道。

“該走了。“李清貞踢了踢腳邊的碎石，煉金炮不知何時變回了玫瑰，她把花遞給上官樂，“拿好，下次炸教會的時候插炮管上。“

“得先去老酒館喝一杯！“上官樂把玫瑰別在發間，折扇“唰“地展開，扇面不知何時多了幅小畫：四個小人手拉手，背后是燃燒的教會圣像，“我要把今天的事編成戲文，名字就叫《四個瘋子和三重契約》！“

李芙低頭翻手札，嘴角卻偷偷翹了起來。

她用筆尖戳了戳唐奇的后背：“先記著，你答應過要給我畫張肖像。

要畫我笑的樣子。“

唐奇剛要應，突然發現小蝶的身影正在變淡。

她站在重組的巖壁前，裙角的雛菊變成了光粒，發間的紅頭繩和唐奇腕上的紅繩連成一線。“媽媽說，等有人能同時守住技藝、情感和靈魂，我就可以去見她了。“她歪頭笑，和記憶里那個蹲在繡繃旁陪他玩的小女孩重疊，“謝謝你，唐奇。

謝謝你讓我做了這么久的、真實的朋友。“

“小蝶！“唐奇撲過去，卻只抓住一把光。

紅繩突然變得很輕，輕得像沒有重量。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繡針掉在地上的聲音；想起自己躲在柴火堆里，畫紙上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想起每一次他覺得撐不下去時，總有個聲音在耳邊說：“再畫一筆，就一筆。“

“她本來就是媽媽留給我的禮物啊。“他摸著腕上的紅繩，突然笑了。

風掀起他的衣角，炭筆在掌心發燙。

遠處傳來晨鐘，是圣城的方向。

“走吧。“他轉身看向三女，晨光里，四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幅還沒完成的畫，“該讓教會知道——“他舉起炭筆，在空氣里劃出第一道光，光里有煉金炮的轟鳴，有戲文的唱腔，有手札的沙沙聲，還有，永遠不會消失的、藝匠們的心跳，“真正的藝術，屬于每一個愿意為它心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