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攥著那方螺鈿調色板的手在發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從焦黑的房梁漏下來，在“李清貞“三個字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像根細針直扎進他后槽牙里——上周他還托老劉給她帶了包曬干的茉莉花，說要換瓶防褪色藥水，現在這三個字卻像盆冰水兜頭澆下。

“唐小友？“吳三娘的聲音帶著點試探，她沾著炭灰的手剛要搭他肩膀，就見唐奇突然直起腰，衣擺帶起滿地碎紙片。“我去趟靈韻拍賣行。“他把調色板往懷里一塞，繪袋里的鉛筆筒撞在門框上，“老吳，幫我收著畫稿。“

“哎你——“吳三娘的話被門板拍斷。

唐奇跑得很急，布鞋碾過青石板時帶起細碎的火星，圣像塔的鐘聲在頭頂炸開第八下，他想起李清貞總說“拍賣行會在戌時三刻關鐵閘“，此刻分針正往“九“上爬。

靈韻拍賣行的鎏金招牌在夜色里泛著幽光，唐奇踹開半人高的門檻時，正撞見李清貞踮腳夠高處的煉金架。

她穿了件月白鍛子短打，發間插著根黃銅試管當簪子，聽見動靜回頭，發梢掃過架子上的星芒草，“喲，稀客——“

話沒說完。

唐奇把調色板拍在柜臺，螺鈿在燭火下閃著虹光，“趙無極為啥刻你名字？“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陶罐，“三年前他被逐出師門，半年前投靠教會，現在死在我畫坊，調色板上是你。“

李清貞的指尖在柜臺邊緣頓住。

唐奇看見她喉結動了動，眼尾那道淡疤跟著抽了下——那是去年幫他擋教會飛刃時留的。“舊識。“她彎腰從柜臺下摸出個雕花鐵盒，打開時飄出松節油混著龍涎香的味道，“三年前我在黑市收靈韻石，救過個被暴徒圍毆的畫匠。

他說自己叫'林野'，說要創'新藝會'，打破教會對藝理的壟斷。“

鐵盒里躺著半塊褪色的絲帕，邊角繡著株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和調色板背面的刻痕紋路一模一樣。“后來呢？“唐奇的聲音輕了些，繪魂眼看見李清貞的靈韻脈絡在腕間纏成亂麻。

“他說要去北方找'原初藝理'殘卷。“李清貞合上鐵盒時指節發白，“再聽見消息，是教會說'新藝會'頭目畏罪自殺。“她突然抬頭，目光像淬了火的鋼，“你以為我想瞞？

唐奇，這大陸上能信的人有幾個？“

柜臺上的沙漏漏完最后一粒沙。

唐奇盯著她眼底的血絲，突然想起母親被處決前，也是這樣紅著眼說“有些秘密，要爛在肚子里“。

他伸手把調色板推過去，“現在信我。“

“哐當“一聲，竹簾被掀起。

吳三娘裹著股風擠進來，袖中掉出張泛黃的羊皮紙，“剛從老周那聽來的——地下拍賣會明晚要拍'失落藝館'的藏寶圖。“她蹲下身撿紙，發間的銀簪碰響了李清貞的試管架，“那地兒傳說是大崩壞前的藝匠圣殿，你娘......“

“我去。“唐奇彎腰撿起羊皮紙，指尖在“原初藝理“四個字上摩挲。

李清貞已經抄起煉金手冊翻頁，“得用靈韻擬態藥劑。“她抽出根玻璃管往火上烤，“能把你的靈韻波動調成流亡貴族的頻率，就說你是洛夫·繪影，收藏癖老犯的那種。“

“洛夫·繪影？“唐奇樂了，“這名字聽著像哪個醉鬼貴族對著葡萄酒瓶編的。“

“總比你現在這副'剛從染缸里撈出來'的模樣強。“李清貞把調好的藥劑塞給他，指尖擦過他手背時有點涼，“明晚戌時，戴我給你的青銅面具，別讓教會認出來。“

拍賣預展在城西廢窯里。

唐奇裹著件繡金線的墨綠斗篷，面具上的鷹喙正好擋住眉骨——李清貞說這是“流亡公爵最愛的款式“。

他繞著展柜轉第三圈時，目光被幅《月下獨酌》釘住：畫里的詩人舉杯，酒液卻凝在半空，靈韻脈絡像被人用鈍刀砍過，東一縷西一縷地抽搐。

“這畫有問題。“他壓低聲音，繪魂眼看見暗綠色的“靈韻寄生蟲“正從畫框里往外爬，“像被人動過手腳，在吸周圍畫的能量。“

“噓——“李清貞的煉金手套碰了碰他手背，她扮作顧問，穿件鑲水晶的黑裙，“夜梟要來了。“

窯門被推開的瞬間，穿堂風卷起滿地畫軸。

唐奇看見個裹著黑斗篷的身影，面具是半張青銅饕餮，眼洞處泛著幽藍的光。“各位。“那聲音像砂紙擦過石板，“今晚所有高階靈韻畫作，我都要。“

唐奇的后頸冒起雞皮疙瘩。

他假裝低頭看拍品冊，余光瞥見李清貞的手指在桌下快速敲了三下——這是他們約好的“危險“暗號。

正要開口，張紙條突然貼在他掌心，是李清貞的字跡，潦草得像被風吹過：“夜梟的靈韻波動......和林七中毒時的一模一樣。“

窯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干物燥——“

唐奇捏緊紙條，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抹冷笑。

他望向展柜里的《月下獨酌》，起拍價的紅紙上寫著“三千靈韻石“，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拍賣牌。

“叮——“

第一聲競拍鈴響時，夜梟的青銅面具轉向他。

唐奇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面被敲響的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