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蹲在疤臉漢跟前，炭筆在掌心轉得咔嗒響。

月光從破碎的彩窗漏進來，在對方臉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疤臉漢喉結動了動，裂開的嘴角還沾著血，倒先笑出了聲：“小畫匠，你當教會是塊鐵板？

早銹成篩子了。“

“少廢話。“唐奇用炭筆尖戳了戳他鎖骨，“徽章哪來的？“

疤臉漢疼得抽了口冷氣，眼神卻沒躲：“圣像委員會里有幫老古董，守著發霉的藝理當圣旨；可還有撥人，叫'新藝會'——“他突然咳嗽起來，血沫子濺在唐奇沾著顏料的靴面上，“他們說要掀了舊規矩，讓藝術活過來。“

唐奇的手指猛地收緊，炭筆在掌心壓出紅印。

他想起母親被押上刑場前，塞給他的那本繡譜，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自由之筆“。

原來那些被教會燒了的畫稿，被碾碎的刻刀，不是消失了，是藏進了暗處。

“清貞！“他轉頭喊人，卻見李清貞正踩著滿地碎甲片走過來，煉金炮的硝煙還黏在她發梢。

她把個牛皮紙本子拍在桌上，金屬搭扣磕出脆響：“老林從那騎士懷里摸的，說是記錄本。“

林七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算盤珠子在指間撥得飛快。

這個總把自己縮在賬房陰影里的男人，此刻正盯著本子封皮上的教會紋章，指節捏得發白。

“密碼。“唐奇伸手要本子，指尖卻頓在半空——林七的目光掃過他手腕時，太快了，像只受驚的耗子。

“先解碼。“李清貞沒注意到，她抄起桌上的燭臺，火光照亮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靈韻數據，“老林說這是用'藝理密文'寫的，只有會畫靈韻脈絡的人——“

“我來。“唐奇打斷她，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

展開時，一方褪色的繡帕滑出來，帕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野花——是母親最后留給他的。

他對著月光比對帕子上的針腳，又看看本子上的曲線，突然笑了：“我娘當年偷改繡法，用的就是這個當密碼表。“

筆尖在紙頁上刮擦的聲音像撓在人心上。

李清貞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發梢的硝煙味混著她身上淡淡的火藥香。

林七則退到墻角，算盤珠子的輕響突然停了，唐奇不用抬頭都知道，那人正盯著他握筆的手。

“找到了！“唐奇的筆尖重重戳在某行數據上，“原初藝理將在'月蝕之夜'重現，地點——圣像塔頂。“

“月蝕之夜？“李清貞湊近看，睫毛掃過他手背，“就是三天后。“

唐奇沒答話。

他盯著“圣像塔“三個字，喉結動了動。

那是教會的眼珠子，塔頂掛著十二圣徒的巨幅圣像，據說每道金線都纏著活的靈韻。

母親被處決那天，他在塔下跪了整夜，看見塔頂的圣母像眨了眨眼睛——后來教會說是他瘋了，可現在他突然明白，那根本不是瘋，是原初藝理在反抗。

“我們得潛進去。“李清貞的手指叩了叩桌面，煉金炮的炮管在她腳邊閃著冷光，“圣像塔的結界我能破，靈韻陣列的弱點...“

“等等。“唐奇突然抬頭，目光像根細針，“老林，你最近總往我畫案邊湊。

昨天我畫《酒神與葡萄》，你站在背后看了半柱香；前天調青金石顏料，你說'這色兒像極了圣像塔第三層的穹頂'——“他頓了頓，“你怎么知道第三層的穹頂顏色？“

林七的算盤珠子“嘩啦“掉了一地。

他彎腰去撿，影子在地上縮成團：“我...我以前在圣像塔當雜役。“

“雜役？“唐奇冷笑，“雜役能記住穹頂顏色？

能看懂靈韻密文？

能在剛才的混亂里精準摸到騎士懷里的本子？“

李清貞這才反應過來，她轉身看向林七，煉金炮的炮口微微抬起：“老林，你到底是誰的人？“

沉默像塊壓在胸口的石頭。

唐奇看見林七的手指在褲腿上蹭了又蹭，那是他算錯賬時才有的小動作。

然后男人從懷里摸出封密信，蠟封上印著交叉的十字架和藥瓶——圣徒療養院的標記。

“三天前收到的。“林七的聲音啞得像砂紙，“說所有實驗體已就位，只等藝理重啟。“

“實驗體？“李清貞的炮口垂了下去，“他們拿活人做實驗？“

唐奇的太陽穴突突跳。

他想起上個月在貧民窟見過的畫匠，那人大腿上的靈韻紋路像蛇一樣爬，嘴里喊著“圣母要吃我“。

原來不是畫靈暴走，是...

“轟！“

爆炸聲震得彩窗碎片簌簌往下掉。

風無影撞開拍賣行大門，衣襟上全是血，半張臉腫得像發面饅頭：“圣裁隊！

他們帶著凈化炮，把半條街都燒了——“他踉蹌著栽進李清貞懷里，“說是要抓繪魂眼，還有...還有那個能破靈韻的畫匠。“

唐奇走到窗邊。

夜空被火光染成暗紅色，遠處傳來教會騎士的號角聲，像狼群在嗥。

他摸出懷里的殘卷，紙頁邊緣已經焦了，卻還能看清母親的字跡：“自由之筆在塔頂，它能讓藝理活過來。“

“撤！“李清貞把風無影往林七懷里一塞，“去地下密道，我斷后——“

“等等。“林七突然捂住肚子，算盤珠子從指縫里滾出來，“疼...肚子疼得像被火烤...“

唐奇轉頭時，正看見林七跪了下去。

他的臉瞬間煞白，嘴角溢出黑血，染臟了那封圣徒療養院的密信。

“有人...在我體內...下了咒...“林七抓住唐奇的褲腳，指甲幾乎要摳進布里，“月蝕之夜...圣像塔...別信...新藝會...“

他的手垂了下去。

唐奇摸到他脖頸時，皮膚已經涼得像塊冰。

密信被血浸透了，“實驗體“三個字暈開，變成團猙獰的黑。

窗外的火光更亮了。

李清貞的煉金炮在樓下炸響，風無影咬著牙往林七嘴里塞解毒藥，可那血還是止不住。

唐奇盯著林七至死都攥著的算盤，突然發現珠子上刻著極小的紋路——是圣像塔的結構圖，第三層穹頂的位置，用金線標著個“秘“字。

“唐奇！“李清貞在樓下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唐奇把殘卷塞進懷里，又摸了摸林七冰涼的手。

他想起昨天這人蹲在畫案邊，看他畫《酒神與葡萄》時說：“這葡萄要是能滴酒就好了。“現在那幅畫還攤在樓上，葡萄串上的靈韻紋路閃著微光，像極了林七算盤上的金線。

“走。“他彎腰抱起林七，“帶著他。“

李清貞沒說話，只是把炮口轉向更密集的火光。

唐奇跟著她往密道跑，風無影殿后，懷里還揣著那本染血的記錄本。

背后傳來騎士的喊殺聲，可唐奇聽見的，是母親繡譜里的話：“藝理不該是鎖鏈，該是翅膀。“

月蝕之夜，圣像塔頂。

他摸了摸胸口的殘卷，又看了眼懷里的林七。

月光從密道通風口漏進來，照在唐奇的眼睛上——那是雙能看見靈韻的眼睛，此刻正泛著淡金色的光，像團燒得更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