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指尖離石碑只剩半寸時,李芙短刀上的冷光突然晃了他的眼。
那半枚圣像金漆碎片在陰影里泛開血一樣的紅,像被踩碎的夕陽。
“等等——“李芙的刀尖幾乎要戳到他后頸,“這金漆用的是教會秘傳的'灼靈漆',沾了活物靈韻就會......“
話音未落,唐奇的指尖已經貼上了石碑。
一道青色靈韻如蛇竄入掌心,他整個人被震得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上官樂身上。
戲班主哎喲一聲扶住他,發間的銀鈴鐺叮當亂響:“唐大畫師這是跟石頭較上勁了?
要不咱改日帶兩壇女兒紅來,先跟碑哥嘮嘮嗑?“
“別鬧?!袄钋遑懙臒捊鹗痔滓呀浟疗鹩乃{光芒,她盯著石碑上跳動的靈韻紋路,“這波動......像極了我爹筆記里寫的'原初藝理共鳴'。
唐奇,你沒事吧?“
唐奇沒答話。
他盯著自己發顫的右手,掌心里的靈韻正沿著血管往胳膊上爬,像母親當年繡帕時,那些會自己游走的金線。
繪魂眼自動睜開,他看見石碑表面的裂痕里滲出淡金色的光,那些被刻進石頭里的文字正在重組——不是圣像委員會規定的“神文“,而是更古老的、帶著墨香與鑿痕的手寫字。
“契約非天賦,乃遺忘之子?!八畛雎晻r,喉嚨發緊,“這是什么意思?“
石室突然暗了下來。
壁畫上的藝匠們真的轉過了頭。
褪色的顏料在靈韻中重新鮮活,留著絡腮胡的雕刻師沖他眨了眨眼,抱琵琶的歌女把撥片往他方向一拋——那撥片竟穿透空氣,在唐奇眉心點了一下。
“看幻象!“李芙的短刀在胸前劃出防御陣,“是石碑在具現記憶!“
幻象如潮水漫過眾人。
唐奇感覺自己被拽進了另一重空間:褪色的石室變成了明亮的畫室,亞麻布窗簾被風掀起,吹得畫架上的畫布嘩嘩響。
一個穿粗布短打的年輕畫師跪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支由光凝成的畫筆,筆鋒滴落的不是顏料,而是星星一樣的靈韻。
“我愿以靈魂為契,換取藝術重生。“年輕畫師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唐奇心口,“愿遺忘一切,換藝理永明?!?
他的雙眼在話音落地的瞬間失去了光彩,像被抽干了所有色彩的油畫。
唐奇下意識想去抓他的手腕,卻穿透了幻象——那雙手腕上,纏著和他懷里銀針一模一樣的纏枝蓮繡紋。
“這是......“他的聲音發澀,“初代繪魂仲裁者?“
“答對了,小友。“
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唐奇轉身,看見畫影王的身影浮在幻象邊緣。
這位被封印的老畫宗不再穿著教會法袍,而是套著染滿顏料的舊罩衫,腰間掛著的不是圣像委員會的令牌,而是個裝松節油的陶瓶。
“百年前我也站在這里。“畫影王抬手,指尖劃過年輕畫師的幻象,“我們這些自封的'仲裁者',哪是什么天賦異稟?
不過是用記憶做抵押,向藝理借了把鑰匙?!八哪抗鈷哌^唐奇,“你以為教會為什么要驅逐你?
他們怕的不是你的繪魂眼,是怕你想起......“
“轟——“
唐奇突然捂住腦袋。
太陽穴像被鑿子猛鑿,記憶碎片如暴雨傾瀉:母親跪在繡繃前,銀針在月光下劃出銀線,嘴里哼著的正是阿紫剛才唱的繡歌;五歲的自己蹲在巷口,用樹枝在青石板上畫糖畫攤的老虎,被教會巡衛踢翻時,老周頭用鑿子敲開巡衛的棍子,說“娃子畫得比他們的圣像有魂“;還有......還有個穿墨綠裙的女人,抱著襁褓中的他,在雨夜的破廟里說“小奇要記住,藝理不是鎖,是橋“——那聲音和母親的重疊,卻又分明不是。
“唐奇!“李清貞的煉金炮頂住他后頸,冰涼的炮口讓他打了個寒顫,“咬這個!“
一片帶著苦杏仁味的藥片被塞進他嘴里。
李芙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后,指尖點在他后頸的“記憶穴“上,冰涼的靈力如溪流注入:“這是我從教會偷的'記憶穩定劑',能壓半小時反噬?!?
“反噬?“唐奇嘗到了血的味道——他咬碎了自己的舌尖。
“契約的代價?!爱嬘巴醯穆曇衾飵е鴩@息,“每代仲裁者都會遺忘最重要的東西。
我忘了為什么要簽契約,忘了徒弟的名字,忘了......“他突然劇烈顫抖,“我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
石室里的溫度驟降。
上官樂打了個寒顫,扯下外袍裹在唐奇肩上:“得嘞,現在知道為啥教會要燒咱們的戲本了——他們怕咱們記起太多。“她沖壁畫上的藝匠們擠眼睛,“老幾位倒是給支個招?。?
難不成真要把腦仁挖出來當顏料?“
“看石碑!“李芙突然指向中央。
原本刻著“契約之力,始于遺忘“的石碑正在碎裂,石屑紛飛間露出一枚暗紅色晶體,像凝固的血,又像熟透的石榴籽。
晶體表面流轉著細如發絲的靈韻,每根紋路都和唐奇掌心的靈韻軌跡完美契合。
“那是......“李清貞的煉金眼鏡泛起紅光,“眾藝之魂的碎片!
我爹說過,這東西能重塑藝理規則!“
唐奇盯著晶體,突然笑了。
他擦掉嘴角的血,伸手握住那枚晶體。
涼意順著掌心竄遍全身,卻又暖得讓他眼眶發酸——這溫度像母親的繡帕,像老周頭遞來的熱粥,像上官樂用戲文給他解悶時,戲班里飄來的桂花糖香。
“原來不是交易。“他輕聲說,“是傳承。“
畫影王的身影開始變淡。
他沖唐奇拱了拱手,嘴角扯出個苦澀的笑:“這次......別像我一樣忘干凈?!霸捯粑绰洌闳绯快F般消散,只留下一句低語,“記住你母親的針腳......“
晶體在唐奇掌心融化,順著血管流進心臟。
他突然踉蹌一步,伸手按住胸口——那里的繪魂眼紋路正在發燙。
原本的萬花筒圖案中,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漸漸清晰:是個穿墨綠裙的女人,懷里抱著個裹著繡帕的嬰兒。
“那是......“李芙的聲音突然變輕。
“噓——“上官樂捅了捅她,抬手指向頭頂。
那只半透明的夢蝶不知何時又飛了回來。
它繞著唐奇盤旋,翅膀上的靈韻比之前亮了十倍,像撒了把星星在空氣里。
當它第三次掠過唐奇眉心時,突然發出清脆的鳴響,化作一道流光,鉆進了他心口的繪魂眼紋路里。
石室重新陷入寂靜。
“所以......“李清貞推了推眼鏡,“現在咱們是要等你胸口的人影顯形,還是先撤?
灰影的尖嘯聲好像又近了?!?
唐奇摸了摸胸口,那里還殘留著夢蝶的溫度。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半枚金漆碎片,對著光看了看——碎片背面,刻著一行極小的字:“圣像委員會,竊魂者聯盟“。
“先撤?!八阉槠者M懷里,沖眾人擠了擠眼,“但下次來,咱們得帶點硬貨。
比如......“他拍了拍李清貞的煉金炮,“李老板的最新款'藝理凈化彈'?“
“想得美。“李清貞翻了個白眼,卻已經開始往炮管里裝填紫色魔藥,“要加錢?!?
眾人魚貫往石縫外走。
唐奇落在最后,回頭看了眼逐漸暗下去的石碑。
壁畫上的藝匠們又轉了回去,仿佛從未動過。
但他知道,那些被遺忘的名字,已經在他血脈里扎了根。
“一針一線藏日月,半方帕子繡山河......“
阿紫的繡歌突然在他腦海里響起。
這一次,他聽清了最后兩句:“若問靈韻歸何處,且看繪魂眼重開?!?
石縫外傳來上官樂的催促:“唐大畫師走快點!
再磨蹭灰影該追上來啃你腳后跟了!“
唐奇笑了笑,加快腳步。
他能感覺到,胸口的繪魂眼紋路還在發燙,那個人形輪廓正在慢慢變得清晰——那是他遺忘的,卻又從未真正消失的,最珍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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