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黑霧突然凝成尖刺,像暴雨般劈頭蓋臉砸下來。
唐奇被上官樂拽著往前撲,后腦勺幾乎擦著一根黑霧尖刺,頭皮發麻得直冒冷汗——這哪是畫影王的攻擊?
分明是要把他們挫骨揚灰。
“清貞姐!”上官樂扯著嗓子喊,發間的銀鈴被風刮得叮當響,“煉金炮能不能轟出條路?”
“憋著!”李清貞的煉金炮筒子冒著火光,她咬著牙調整角度,炮口突然噴出紫色煙霧——不是爆炸,是黏著劑!
黑霧尖刺撞上去立刻裹成粽子,“唐小畫匠,你眉心那玩意兒亮了!”
唐奇猛地摸向眉心,指尖觸到一片溫熱。
那枚母親繡在他肚兜上的金線蝴蝶,不知何時從胸口的纏枝蓮紋里鉆了出來,正浮在他額前,半透明的翅膀抖得像在打哆嗦。
月光透過去,竟在地上投出個小女孩的影子——扎著雙髻,穿靛青繡鞋,手里攥著半枚繡繃。
“是夢蝶!”李芙的短刀突然頓住。
她盯著那影子,喉結動了動,“母親筆記里說,引路者只在藝魂覺醒時顯形......她、她在說話!”
唐奇屏住呼吸。
蝴蝶翅膀輕顫,小女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春溪撞碎冰棱:“只有真正的記憶,才能撕裂謊言。”話音未落,黑霧突然像被扯開的幕布,露出一條泛著銀光的通道。
“愣著干什么?”上官樂拽得他手腕生疼,“這蝴蝶都給指道了,跑啊!”
通道里的墻壁在流動。
唐奇踉蹌著往前沖,眼角瞥見石壁上掠過無數碎片——有繡娘飛針走線的手,有畫師蘸墨的筆,有戲子甩水袖時飄起的珠翠。
他突然頓住腳,繪魂眼不受控制地發燙。
那些碎片在他眼里連成線,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突然找到了根。
“唐奇?”李芙轉身拽他,短刀上的銀弧擦過他耳尖,“畫影王追上來了!”
“等等......”唐奇捂住眼睛,指縫里漏出金光,“我看見......核心了。”
通道盡頭的光比月光還亮。
當四人跌跌撞撞沖進去時,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說不出話——整面墻都是流動的光,每道光線里都鎖著名字,像被凍住的螢火蟲。
有的名字被黑墨涂得面目全非,有的被金漆覆蓋,只露出半截筆畫。
“記憶鏡墻。”夢蝶的聲音從光里傳來,“教會抹除的,從來不是藝匠的性命,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唐奇的炭筆在掌心發燙。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筆尖剛碰到光墻,就被拽進了一段記憶——青石板路上,扎羊角辮的小丫頭舉著紙鳶跑,紙鳶尾巴上寫著“林婉”;老匠人蹲在石獅子前,鑿子敲出火星,鑿痕里刻著“趙墨”;戲臺上的紅衣女子甩著水袖,唱腔里裹著“云疏”二字......
“原來......”他喉嚨發緊,“他們都是‘眾藝之魂’的一部分。”
“住口!”畫影王的咆哮震得光墻晃動。
他的身影從黑霧里擠出來,鎧甲上的金漆剝落,露出底下斑駁的灰——哪是什么畫影王?
分明是具被咒語強行維持的空殼。
“你們什么都不懂!我是被迫......被迫當守門人......”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
唐奇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像暴雨天里突然裂開的縫隙:“他們讓我忘記自己是誰,只留下‘畫影王’......可我連這個名字......都是偷的......”
“你原本叫什么?”李芙的短刀垂了下來。
她盯著畫影王鎧甲下若隱若現的龍紋,“你鎧甲里的暗紋......是教會圣手的標志。”
“我......”畫影王的手死死摳住胸口,金漆簌簌往下掉,“我忘了......”
唐奇的炭筆突然在指尖轉了個圈。
他想起方才在記憶里瞥見的,那個跪在圣像前哭的年輕人——二十歲不到,畫稿上寫著“張懷遠”,墨跡被淚水暈開,“老師說我畫的圣母像太像鄰家阿姐,可阿姐會摸我頭說‘小遠畫得真像’......”
“張懷遠。”他脫口而出。
畫影王猛地抬頭。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了,像陳年的老鏡子終于裂開紋路。
“對,”唐奇往前一步,炭筆重重按在光墻上,“趙墨,雕塑家;林婉,刺繡師;云疏,戲子......”每個名字落下,光墻就震一下,被涂黑的名字開始剝落,被金漆覆蓋的開始發光,“他們都記得你,你也記得他們。”
“唐小畫匠瘋了?”上官樂突然竄到他身邊,指尖抵在唇上,“要配合是吧?”她吸了口氣,聲音突然變成老木匠的粗啞:“小張啊,你那幅《百鳥朝鳳》該上最后一筆了!”又變成小姑娘的脆亮:“張哥哥,我繡的并蒂蓮好看嗎?”再變成戲子的婉轉:“圣手大人,這出《畫魂記》的戲文,可還合您心意?”
上百種聲音從她喉嚨里涌出來,像突然開了閘的河。
李清貞愣了一瞬,突然把煉金炮往地上一杵,從口袋里摸出個小藥瓶,往空中一拋——藥瓶炸開,飄出無數閃著熒光的粉末,每粒粉末都映著個名字。
李芙的短刀突然出鞘。
她沒砍向敵人,而是在光墻上劃出銀線,把那些飄散的名字串成串:“趙墨在南郡雕的石獅子,現在還在;林婉的并蒂蓮繡帕,我在黑市見過;云疏的戲文,我抄了半本在筆記里......”
光墻開始沸騰。
被抹除的名字像種子破殼,被覆蓋的名字像積雪融化。
唐奇的繪魂眼疼得幾乎要裂開,他看見那些名字化作光,鉆進畫影王的鎧甲縫隙——金漆剝落得更快了,露出底下年輕的面容,眼角還掛著沒干的淚。
“張懷遠......”畫影王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張懷遠......”
他的身影開始消散,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唐奇突然踉蹌著扶住光墻,胸口的纏枝蓮紋燙得幾乎要燒穿布料——那是契約反噬的痛。
他想起阿紫說的“原初藝理”,想起李芙筆記里夾著的“契約需代價”,卻還是咧嘴笑了:“賺了,至少......”
“吼——”
一聲低沉的咆哮從迷宮最深處傳來,像巨獸從沉睡中被驚醒。
唐奇猛地抬頭,光墻里的名字突然開始閃爍,像在傳遞某種警告。
“走!”李芙拽起他就跑,短刀在前面劈開黑霧,“反噬的痛忍忍,那聲音......”
“是記憶獵手。”夢蝶的聲音突然急促起來,蝴蝶翅膀抖得更快了,“他們專吃被喚醒的記憶......”
“靠!”上官樂罵得比銀鈴還響,“唐小畫匠,下次畫逃生圖記得把終極BOSS畫進去!”
李清貞扛起煉金炮邊跑邊裝彈,炮口冒著火:“跑什么跑?我這炮仗還沒炸過癮呢!”
唐奇被拽得幾乎腳不沾地,卻還是回頭看了眼正在消散的光墻。
那些名字還在發光,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
他摸了摸發燙的眉心,那里的蝴蝶紋似乎更清晰了——母親的繡工,果然最結實。
胸口的痛還在翻涌,但他突然笑出了聲。
“怕什么?”他沖三個同伴喊,風灌進喉嚨,“我們可是‘不靠譜聯盟’!”
“靠——譜——個——鬼——!”三個人的罵聲疊在一起,混著煉金炮的轟鳴,撞碎了迷宮里的黑霧。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深處,那聲咆哮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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