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畫窟的密道門被撞開時，唐奇正蹲在墻根用松節油擦調色盤。

松節油的氣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他抬頭就見索菲婭像只被獵鷹追急的云雀，裙擺沾著晨露和草屑，發帶歪在耳后，手里攥著的紙條邊緣都被指甲掐出了毛邊。

“唐先生！“她扶著門框大喘氣，喉結上下滾動，“圣、圣藝大典......“

李清貞從煉金臺后探出頭，坩堝里的熒光藍魔藥正咕嘟冒泡：“小丫頭先喝口醒神茶——“話沒說完就見索菲婭踉蹌著撲過來，冰涼的手指攥住唐奇手腕。

“《蝶夢圖》被收走了！“索菲婭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春山先生的《鶴鳴九皋》、阿秀的《百蝶繡》，一共七幅！

教會說七日后在圣藝大典上公開凈化，我親眼看見......“她突然松開手，從懷里抖出半張燒焦的殘頁，邊緣還沾著黑色焦痕，“他們有這個！

和您給我的崩壞殘卷一模一樣！“

唐奇的手指剛碰到殘頁就像被燙了似的縮回。

那上面的紋路他再熟悉不過——是他用繪魂眼解析出的藝理斷層圖，三個月前托瑪爾科姆保管在教會檔案庫的副本。

此刻殘頁邊緣爬著暗紫色的靈韻紋路，像被某種腐壞的血液浸過。

“瑪爾科姆......“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后槽牙咬得咯咯響。

三天前那家伙還在拍賣行喝他泡的茉莉茶，說要幫著查教會新頒布的《圣像著色規范》漏洞，轉身就把他最緊要的研究成果賣了？

“不止這個。“索菲婭抽噎著指向殘頁角落，“我看見他們把這東西嵌進了一幅金色畫框里，畫框上刻著黑焰紋......守衛說那是新制的'黑焰圣像'，要用來......“她突然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殘頁上。

藏畫窟里安靜得能聽見松節油滴落的聲音。

李芙不知何時站在樓梯口，手里捧著本皮質發皺的舊書，封皮上的教會紋章被刮得模糊：“瑪爾科姆的檔案。“她翻到某一頁推過來，泛黃的紙頁上印著青年時期的書記官畫像，眉眼溫和，“三年前他幫教會整理《民間藝匠名錄》時，偷偷往死亡欄里填了二十七個'外出游歷'。“

上官樂不知從哪個暗格里鉆出來，手里轉著根綴著流蘇的戲鞭：“我記得去年冬天，唐小爺被教會騎士追得爬房梁，是誰把偽造的《圣像見習生資格證》塞進您的破畫筒？“她抽走索菲婭手里的殘頁，對著光一照，“嚯，這紋路......像不像被什么東西從里往外啃過？“

唐奇突然站起來，調色盤“當啷“掉在地上。

他的繪魂眼在眼底泛起金光，盯著那半張殘頁，仿佛能透過紙背看見瑪爾科姆的臉——上個月在酒館，那家伙喝多了拍他肩膀：“唐兄弟，我就盼著有天能在圣像委員會的墻上，掛你的《市井百相圖》。“

“去教堂。“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舊披風，“現在。“

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頂灑下正午的光，照在瑪爾科姆身上。

他站在唱詩班的高臺上，白祭袍的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蔓延的黑紋，像團燒不穿皮膚的火焰。

臺下的信徒們舉著蠟燭，臉上泛著詭異的虔誠。

“唯有純凈方得救贖！“瑪爾科姆的聲音比從前高了八度，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那些歪扭的線條、雜糅的色彩，都是引誘藝術墮落的魔鬼！“他抬手時，袖口滑下，小臂上的黑紋已經爬成了完整的火焰形狀，“七日之后，圣藝大典上，我們要讓所有污穢在黑焰中......“

“燒個干凈？“上官樂的聲音從懺悔室的木格子后飄出來，她變了副沙啞的老神父腔調，“您從前可不是這么說的，瑪爾科姆大人。“

瑪爾科姆的話突然卡住。

他猛地轉頭，目光掃過人群，最后停在懺悔室方向。

唐奇隔著木格子都能看見他瞳孔收縮成細線，眼白里爬滿血絲。

“是誰？“瑪爾科姆踉蹌著走下高臺，祭袍下擺掃過信徒的頭頂，“是誰在說話？“

李芙拽了拽唐奇的袖子，指向瑪爾科姆的腳。

他每走一步，地磚上就留下淡黑色的灼燒痕跡，像被高溫融化的蠟。

“他被寄生了。“上官樂恢復自己的聲音，壓低了笑，“這味兒我熟——去年戲班那尊被邪靈附了身的關公像，就是這股子焦糊靈韻。“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

他看見瑪爾科姆體內有團黑霧在翻涌，每根黑焰紋路里都纏著細小的光絲——是被吞噬的藝靈殘魂。

其中一縷光絲特別亮，像根細金線，他盯著看了片刻，猛地僵住：“那是......我母親的繡靈？“

“先撤。“李清貞的聲音從耳麥里傳來，“舊修道院那邊有發現。“

舊修道院的木門被李清貞的煉金錘砸開時，霉味混著腐臭撲面而來。

正中央的祭臺上，一幅半人高的圣母像歪在畫架上，原本圣潔的面容被腐蝕成蜂窩狀，左眼窟窿里爬出黑色黏液，嘴角卻咧到耳根，像是在笑。

“靈韻探針。“李清貞拋給唐奇一支銀色細管，自己抄起防護手套，“小心別碰畫布。“

唐奇捏著探針的手剛碰到畫框，就感覺有股陰寒順著指尖往上竄。

探針尖端剛刺入畫布，“滋啦“一聲，銀色瞬間變黑，像被強酸腐蝕的鐵絲。

“這不是污染。“李清貞湊近觀察探針，鼻尖幾乎碰到黏液，“是......“她突然抬頭，“是被碾碎的藝靈們聚成的怨念體！

就像把一百個畫靈的靈韻塞進一個容器里，擠碎了再重新捏成新的！“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開啟。

他看見畫布深處有團旋轉的黑霧，黑霧中央隱約有張人臉——不是圣母，是瑪爾科姆，或者說，是瑪爾科姆的臉被揉皺后重新拼貼的怪物。

“契約未斷......“那聲音像從井底傳來，混著無數細弱的哭嚎，“宿命未終......“

唐奇胸口的繪魂眼紋路突然發燙。

他捂住心口，能感覺到皮膚下有股力量在蠢動，像是要回應那團黑霧的召喚。

“走。“他拽著李清貞后退兩步，“必須在七日前找到黑焰圣像的核心。“

夜色漫進藏畫窟時，李芙端著兩杯熱可可走到唐奇身邊。

她的影子被燭火拉得很長，映在墻上的《百蝶繡》殘稿上。

“如果連你也被影響呢？“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飄在熱可可上的奶泡，“你還敢繼續？“

唐奇望著窗外的月光。

月光透過破窗欞灑在他臉上，照出眼底未褪的金芒。

他摸出懷里的炭筆，在窗臺上畫了朵半開的花骨朵。

“我母親被處刑前，繡了半只蝴蝶。“他輕聲說，“她說藝理該像春天的草，往各個方向長。“他轉頭看向李芙，眼睛里有團火在燒，“現在那些草被人踩進泥里，我要是也退了......誰來給它們松松土？“

李芙望著他臉上的光，突然笑了。

她從袖中摸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拍在他手心里：“小蝶剛傳信來，圣藝大典的守衛換班表。“她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上官樂說她能把你扮成唱詩班少年——記得刮胡子。“

唐奇攤開紙，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守衛的換崗時間。

月光漏進來，照亮紙角的戲班暗印——是朵用金粉畫的并蒂蓮。

他摸著下巴笑了：“那丫頭......連假胡子都備好了？“

窗外，夜風吹動《百蝶繡》殘稿。

繡布里的蝴蝶似乎動了動，像是要振翅飛向遠方的圣藝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