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霆飛要是一直不醒,我可怎么活啊?”
“霆飛啊,我可憐的孩子啊!你怎么會遭這么大罪啊!”
“老天爺,我們陸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墨白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已經結束了,周遭一片漆黑,卻怎么都醒不來。耳畔不時地響起一名婦人的哭喊聲,時而撕心裂肺,時而抽抽搭搭,由遠及近。仔細聽,還有其他一些人的說話聲、嘆息聲。
過了很久,周圍終于安靜了。李墨白聽到了一個人的呼吸聲,不是別人的,那是他自己的呼吸聲!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胸腔的起伏。
“我身在何處?我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我的魂魄還在?這是在陰間嗎?我為何還能呼吸?”李墨白的心中有無數個疑問翻涌著。他努力想睜眼看看,無奈眼皮沉重,怎么都睜不開。
空氣中飄來一縷似有似無的香味,一只微涼的手輕輕覆上李墨白的額頭,很快又拿開了。手不大,很柔軟,應是女子的。那女子取來水盆絹帕給李墨白仔細擦拭了頭臉脖子和手腳。忙完這些,她在床沿坐了下來。周圍又安靜了。
困頓襲來,李墨白又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身邊女子窸窸窣窣地起身。她又一次取來水給他擦了臉后,輕輕關上門出去。
過了片刻,那女子回來,扶起李墨白的上半身,將他斜靠在自己身上。
李墨白的頭無力地枕在女子的脖頸間,女子身上的體香鉆進他的鼻尖,很好聞很安心的味道。女子極其小心地喂了他一勺溫水。
李墨白竭力嘗試著吞咽,喉結終于松動,半勺水咽了下去。當這半勺水順著喉管食道流淌下去的瞬間,這具身體竟有了完整的知覺。
他費力地掙開了眼簾。最先看到的,便是女子的纖纖玉手,以及手上那幾處觸目驚心的傷疤。
女子正準備喂他第二勺水,沒想到他忽然睜開了眼睛,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便推開他站了起來,手中的調羹掉在地上,身體碰倒了一旁凳子上的水碗,只聽“叮鈴——哐當”兩聲,在安靜的屋子里尤為刺耳。
李墨白被突然放倒,頭重重地落在枕頭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女子有些歡喜又有些忐忑的樣子。想要扶他,又倉皇地縮回了手,不知所措地擰著帕子。“霆,霆飛,你醒了。我……我去叫人,告知爹娘。”女子長得很清秀,臉色卻很蒼白。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似乎片刻也不敢待在這里,轉身快步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李墨白張了張嘴,舌頭根本不聽使喚,只能艱難地撐起身環顧屋內。
這里的家具擺設都有些奇怪,不但形制怪異,質地更是不同。他現在躺著的床榻,床頂沒有蓋,所用木料很特殊,雕刻的花紋倒是特別繁復精致。地上竟還鋪著地毯,編織工藝也很奇特。
最不可思議的是窗戶,竟然是全透明的,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屋內的光線卻是更好了。
李墨白覺得口干舌燥,胸悶氣短,渾身酸軟。他一點點掀開被褥,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猜測應是貼身褻衣,不過不是系帶,而是用了對襟款式,還有很多看起來是布做的扣子,很是別致。
床前放著一雙黑色千層底布鞋。李墨白耗了不少力氣才挪過身子坐到床邊,穿上這雙鞋。
他氣喘得厲害,頭開始疼起來。慢慢地抬手,摸到了額頭上纏著的厚實紗布。
“霆飛,霆飛!”正在他疑惑恍惚間,一群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對神情急切的中年男女。
那婦人四十左右的年紀,面容姣好。她一看到李墨白立時喜極而泣,踉蹌著撲過來抱住李墨白又哭又笑:“霆飛啊,我的兒啊,你可算醒了啊!嚇死娘了啊!”
李墨白被婦人緊緊抱著透不過氣,想掙脫又沒有力氣,不免有些尷尬地看向后面的眾人。
中年男人五十歲上下,眉宇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從容,唇上蓄須。他在見到李墨白后略略松了口氣,只關切地問:“霆飛,你感覺怎么樣?可有什么不適?”
婦人聞聽這話,像想起什么,趕緊松了手:“兒子你怎么樣?頭還疼嗎?哪個天殺的打了你啊!一定要讓警察槍斃他!”
李墨白看著眾人沒有說話,心下的奇怪又增加了幾分。他喘了幾口氣,忍不住咳嗽起來。
“秀珍,讓霆飛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他好些了再說。”
“對對對,是我糊涂了。兒子,你先躺下來。”
李墨白不知哪里冒出來這對年齡與他相差不多卻自稱他父母的人,但看他們對自己的關愛情意倒是真切得很。
饒是李墨白闖蕩江湖多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全然搞不清楚當下的狀況。這里的人衣著打扮十分奇特,特別是男子,大明境內乃至關外,從來沒見過這種短發裝束。自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沒有出家了卻紅塵,怎可隨意剪發?
“舒窈,快去把藥端來,服侍霆飛喝藥。”被喚作舒窈的正是之前出去的那名女子。
舒窈輕聲應了是,已端著藥碗走過來。
正在這時,門外有下人來報,說是警察局徐局長帶人來訪,有急事請老爺和二少爺見面一敘。
“給徐局長上茶,我即刻就來。”老爺斂容吩咐道,“讓霆飛靜養,舒窈仔細陪著,不要有差池。任管家趕緊派人再去請大夫來給霆飛診治,頭上的傷千萬不要有什么后遺癥才好。秀珍,霆飛醒了你就放心吧,先回房休息。”
被叫做任管家的是個長相精明的男人,他對身旁一名年輕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年輕人應聲離去,離開前不著痕跡地朝李墨白使了個眼色。李墨白不明所以,借著咳嗽掩飾過去。
“霆飛,你怎么只會咳嗽不說話啊?”那婦人焦急起來,轉身又抓著老爺的手問:“老爺,霆飛怕不是真的被砸壞了腦袋吧?”
李墨白聞言,勉強開口道:“我無妨。”說的很費勁,這條舌頭有點不像他的。
眾人見此情形都松了口氣,再囑咐了幾句,方才各自離去。房間里只剩下李墨白和舒窈。
舒窈正欲給李墨白喂藥,不料李墨白別過頭去,道:“你放著吧。”說的很慢,聲音不大,舌頭的知覺一點點在恢復。
舒窈一驚,手里的碗差點沒捧住。她害怕地看著李墨白,退后兩步把藥放在桌上。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屋內的氣氛很是壓抑。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拽緊了帕子轉身面向李墨白道:“霆飛,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么事,但是請你一定要放過震飛和阿忠,好嗎?也放過你自己,好好吃藥好好養病。”
李墨白看著她,緩緩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