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尚未散盡,蕭啟淵踏入了牧盛軍的中軍主帳,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焦糊與紙張焚燒的淡淡氣味。帳內一片狼藉,但主案之上,卻異常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東西,瞬間攫住了他的全部目光。
那是數十個精致華美的錦囊,以不同顏色的絲綢制成,每一個上面都用金線繡著醒目的編號:從“壹”到“五拾玖”,案桌中央攤開著一份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文書,旁邊則孤零零地躺著一個空置的錦囊,編號赫然是“貳拾捌”。
蕭啟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壓下翻涌的情緒,走上前,拿起那份攤開的文書。并非他印象中如同電視劇里“錦囊妙計”那般寥寥數語、語焉不詳的指點,而是密密麻麻、蠅頭小楷寫就的千字長文!
他凝神細讀,初時眉頭緊鎖,繼而眼神驟變,拿著文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冷汗,不受控制地從他額角、鬢邊滲出,沿著下頜線滑落。他強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反復看了幾遍,仿佛要確認那些文字并非幻覺。
放下這份,他又拿起旁邊一個編號“貳拾肆”的錦囊,解開絲絳,抽出里面同樣厚實的紙箋。再下一個,再下一個……他如同著了魔,一言不發,動作近乎機械地將案上所有能找到的錦囊全部打開,將其中的指令文書一一看遍。
帳內死寂,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這…這還是人嗎?”良久,蕭啟淵才從干澀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這么一句話,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涼颼颼地貼著里衣。
這些錦囊里裝的根本不是建議,而是極其詳盡、環環相扣的作戰命令,它們像一張巨大而精密的蛛網,覆蓋了戰場上可能出現的幾乎所有變數:
“倘若秦淵軍進入六號山地,則立馬出兵四、二十八和六十三號山路,阻截秦淵軍,打開八號錦囊..........”
“倘若秦淵軍主力強攻一號營寨,守軍務必堅守不出,同時令二號營寨伏兵即刻出擊,攻其左翼輜重,迫其分兵……”
“倘若秦淵軍前鋒繞行五號山路,速開二十四號錦囊,依計于‘鷹喙崖’、‘落石坡’設連環伏擊,遲滯其鋒……”
“倘若秦淵軍一部進入三十號隘口谷地,即刻點燃預設火藥,炸毀兩側山壁!事畢,速開七十九號錦囊,按其中‘困獸之斗’預案執行……”
“倘若秦淵軍統帥臨陣變招,舍棄主攻路線,轉用奇兵穿插……則打開八十八號錦囊……”
看著看著,蕭啟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這哪里是什么“料敵于先”?這分明是預知未來,洞悉人心,對方仿佛站在云端,冷眼俯瞰著整個戰場,將秦淵軍的思維模式、用兵習慣、乃至在壓力下可能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進行了窮盡式的推演!每一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被賦予了最精準、最致命的反制策略。雖然無法百分百確定蕭啟淵第一步會走哪條路,但只要他邁出一步,對方就能根據他的行動模式,推演出他下一步、下下一步最可能的走向,并提前布下天羅地網!
蕭啟淵忍不住將自己代入到這幾日的指揮中,冷汗再次涔涔而下——他驚恐地發現,自己這幾日的每一步行動,幾乎都精準地落入了某些錦囊所預設的“劇本”之中!若非他憑借【地圖】意外發現了炸藥陷阱,若非他果斷亮出迫擊炮這張底牌強行破局,他的【黑淵軍團】恐怕早已按照錦囊的“指引”,一步步踏入對方精心設計的絕殺陷阱,必定損失慘重。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冰火交織,一方面,這些錦囊的存在,說明對方沒有【地圖】這樣的神器,完全依靠的是純粹到恐怖的人力推演和謀算,這讓蕭啟淵懸著的心稍稍放下,畢竟【地圖】的戰略價值他比誰都清楚,若敵人也有,后果不堪設想。
另一方面,能將戰場態勢、人心揣摩、局勢推演做到如此登峰造極、算無遺策的地步,此人簡直是怪物,蕭啟淵捫心自問,別說自己,就是慕容琉璃,在此人面前,恐怕也難及其萬一。
“呼……”不知過了多久,蕭啟淵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驚濤駭浪都傾瀉出來。他頹然跌坐在主案后的虎皮大椅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但眼中卻閃爍著復雜難明的光芒,有震撼,有忌憚,更有一種棋逢對手的奇異興奮。“大陸第一軍師…名不虛傳啊”,能有這種能力,只能是那【御極王朝】的小公主陸清漪。
他望著帳頂,喃喃自語,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向往:“真想…見上一面啊。”這個念頭一旦升起,竟如野草般瘋長,他迫切地想親眼看看,能布下如此驚世棋局的人,究竟是何等風采。
此言一出,帳中幾位心腹將領面面相覷,氣氛一時有些微妙。耿虎這個直腸子,見氣氛凝重,又聽殿下提到那“娘皮”,頓時嘿嘿一笑,口無遮攔地插嘴道:“嘿嘿,殿下,俺可聽說那御極的小公主長得那叫一個…魅倒眾生!跟殿下您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大帳內瞬間落針可聞,林昭、胡羽飛等人瞬間瞪圓了眼睛,看耿虎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行走的死人,充滿了憐憫和“你完了”的幸災樂禍,李青櫻更是俏臉含霜,柳眉倒豎,手不自覺地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而蕭啟淵的反應最為直接,他連眼皮都沒抬,右手閃電般伸向懷里,那動作熟悉得讓耿虎魂飛魄散!
“媽呀!”耿虎怪叫一聲,在蕭啟淵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的金屬之前,龐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連滾帶爬地就竄出了營帳,動作狼狽不堪。
“記他五十軍棍!”蕭啟淵冰冷的聲音從帳內傳出,帶著一絲被攪擾思緒的煩躁,“打完仗再補!省得他躺床上耽誤行軍!”
“好勒!”胡羽飛憋著笑的響亮應答。
這時,被俘的牧盛軍主將被押了上來,面如死灰,蕭啟淵指著案上那堆令人心悸的錦囊,沉聲問道:“這些東西,哪來的?”
主將茫然地看了一眼,頹然道:“我也不知道,都是后方秘密送來的,要求我們嚴格執行其中命令。”
“就這些?其他的呢?”蕭啟淵敏銳地發現錦囊編號并不連貫,缺失了很多。
“燒…燒掉了。”主將咽了口唾沫,“上頭有嚴令,每份錦囊打開后必須立刻燒毀,片紙不留!這些…這些是還沒來得及燒的,貴軍…攻進來的速度…太快了……”他的語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未能完成銷毀命令的惶恐。
蕭啟淵聞言,眼神更加深邃。陸清漪…不僅算盡戰場,連情報保密都做到了如此滴水不漏的地步。這個對手,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也更加…令他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