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始皇拓土

秦始皇之拓土，事始于其三十二年（前215），是年，始皇之碣石（《漢書·地理志》：右北平驪成縣，大揭石山在西南。漢驪成，今河北樂亭縣）。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巡北邊，從上郡入。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三十三年（前214），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集解：“韋昭曰：‘今郁林是也。’”漢郁林郡，治今廣西貴縣）、象郡（集解：“韋昭曰‘今日南。’”漢日南郡，在今越南中部）、南海（正義：“即廣州南海縣。”今廣東南海縣），以謫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集解：“徐廣曰：‘在金城。’”案，金城郡，晉初治榆中，今甘肅榆中縣）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三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匈奴列傳》集解：“徐廣曰：‘在朔方。’”正義：“《地理志》云朔方臨戎縣北有連山，險于長城。其山中斷，兩峰俱峻，土俗名為高闕也。”案，臨戎，漢縣，后漢為朔方郡治，故城在今綏遠鄂爾多斯右翼境內(nèi)）、陶山、北假中（正義：“酈元注《水經(jīng)》云‘黃河徑河目縣故城西，縣在北假中’。”案，河目，漢縣，屬五原，在今綏遠烏剌特旗界內(nèi)），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三十四年（前213），謫治獄吏不直者筑長城及南越地。《東越傳》云：閩越王無諸、越東海王搖，皆勾踐后。秦已并天下，皆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集解：“徐廣曰：‘今建安侯官是。’”今福建閩侯縣）。《西南夷列傳》敘莊蹻王滇后，又云秦時嘗略通五尺道（正義引《括地志》云在郎州）。案，郎州，后改為播州，今貴州遵義縣。諸此國頗置吏焉。其事未知在何年，要未嘗甚煩兵力。自三十二年（前215）至三十四年（前213），三年中，則秦之大舉開拓也。南越文化，雖后北方，然據(jù)《漢書·地理志》，其戶口甚庶，可見其開辟已久，楚既經(jīng)營于前，秦又竟其全功于后，自為統(tǒng)一后應(yīng)有之義。騎寇為中國患較深，攘而斥之，尤為當務(wù)之急矣。始皇之開拓，蓋因北巡而起，謂因盧生奏錄圖書者妄也。《蒙恬傳》云：“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集解：“徐廣曰：‘屬隴西。’”今甘肅岷縣），至遼東，延袤萬余里。于是渡河據(jù)陽山（集解：“徐廣曰：‘五原西安陽縣北有陰山。陰山在河南，陽山在河北。”西安陽，在今綏遠烏剌特旗界內(nèi)），逶蛇而北，暴師于外十余年，居上郡。”（今陜西綏德縣）《匈奴傳》云：“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筑四十四縣，城臨河，徙謫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秦九原，漢五原郡，今綏遠五原縣）至云陽（漢縣，今陜西淳化縣。《始皇本紀》事在三十五年）。因邊山險，塹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余里。又渡河據(jù)陽山北假中。”綜諸文觀之，河南筑縣移民，河北則僅遣兵戍守。《主父偃傳》，偃上書諫伐匈奴云：秦皇帝欲攻匈奴，李斯諫，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澤咸鹵，不生五谷。然后發(fā)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余年，死者不可勝數(shù)，終不能逾河而北”。蓋謂殖民僅及河南。此乃開拓需時，初非秦之威力遂限于此。漢時北假有田官，使假以時日，秦亦未嘗不能逾河而北也。當時皆以謫戍，而偃謂發(fā)天下丁男；自始皇三十二年（前215），至秦之亡僅九年，而偃云暴師于外十余年；皆失實。偃又言秦“使天下蜚芻挽粟，起于黃、腄（見第三節(jié)）、瑯玡（秦郡，漢因之，治東武，今山東諸城縣）。負海之郡，轉(zhuǎn)輸北河，率三十鐘而致一石”（伍被亦言秦轉(zhuǎn)海濱之粟，致于西河）。及后議立朔方，則又云：“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nèi)省轉(zhuǎn)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其言正相反，知漢人輕事重言，述古事多不審諦，未可概據(jù)為信史也（《傳》又載公孫弘之言，謂“秦時嘗發(fā)三十萬眾筑北河，終不可就，已而棄之”。據(jù)《匈奴傳》，則秦末，天下亂，諸所徙謫戍邊者皆去，匈奴乃復渡河南，非秦棄之；未亂時筑縣至數(shù)十，亭障且及河北，不能謂其功之不就；亦不審之談也）。《匈奴傳》言秦有隴西（治狄道，今甘肅臨洮縣）、北地（治義渠，今甘肅寧縣）、上郡，筑長城以拒胡。趙筑長城，自代（漢代郡，治桑干，今察哈爾蔚縣）并陰山至高闕為塞。燕亦筑長城，自造陽（集解：韋昭曰，在上谷）至襄平（今遼寧遼陽縣），置上谷（漢治沮陽，今察哈爾懷來縣）、漁陽（治漁陽，今河北密云縣）、右北平（治平剛，今熱河平泉縣）、遼西（治且慮，今河北盧龍縣）、遼東郡（治襄平）以拒胡（《史記·夏本紀》索隱引《太康地志》云“樂浪遂城縣有碣石山，長城所起”，地在今朝鮮境內(nèi)）。則始皇所修者，全系六國時遺跡，唯河南一帶為新拓之地。《始皇本紀》二十六年述秦地云：“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向戶；北據(jù)河為塞，并陰山，至遼東。”所述蓋即此時事，非初并天下時已然也。淮南王安諫伐閩越云：“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jiān)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持久，士卒勞倦，越乃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fā)謫戍以備之。”（見《漢書·嚴助傳》。《嚴安傳》載安上書之言略同，而云“使尉佗將卒以戍越”，則大謬矣。可見漢人述古事，多不審諦）案，《張耳陳余傳》，耳、余說趙地豪杰云：“（秦）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集解引《漢書音義》，謂五嶺在交趾界中（漢交趾郡，今越南東京）。《漢書》注引服虔，亦謂“交趾、合浦界有此嶺”（漢合浦郡，治徐聞，今廣東海康縣，后漢治合浦，今廣東合浦縣）。其地當在今廣東、越南界上。師古引裴氏《廣州記》、鄧德明《南康記》以駁之，二說皆謂在今粵、湘、贛界上，則謬矣。《漢書·高帝紀》：十一年（前196），立趙佗為南粵王。詔曰：“粵人之俗，好相攻擊。前時秦徙中縣之民南方三郡，使與百粵雜處。會天下誅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長治之，甚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粵人相攻擊之俗益止。”則屠睢之敗，僅一小挫，于大體實無傷，知凡過秦者皆不免失之太甚也。然秦開拓雖云成功，而其勞民亦特甚。伍被言“秦收太半之賦，發(fā)閭左之戍”（《漢書》本傳），《漢書·食貨志》亦云志載董仲舒之言，謂秦民“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于古”，此所謂“收太半之賦”。晁錯言秦時“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稀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邊，輸者僨于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fā)之，名曰謫戍。先發(fā)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后以嘗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后入閭?cè)∑渥蟆０l(fā)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叛之心。凡民守戰(zhàn)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zhàn)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fā)卒也，有萬死之害，而無銖兩之報；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于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漢書》本傳）。蓋遣行至于閭左，而其酷甚矣。開邊拓土，固立國之宏規(guī)，然亦宜內(nèi)度其力，行之太驟，未有不反招他禍者，《易》所謂亢龍之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