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入夜的時候，柏青瀾讓慧紋去凝香閣那邊打探了下消息，說是柏青漪已經醒了。

午膳過后她就讓劉嬤嬤準備了幾樣恢復精氣的藥膳，想去探望一番。其中有一碗紅玉參湯，那是外祖母送給她的生辰禮物，據說千金難求，有錢都未必能買來。

因為柏青瀾生下后被折騰過一番，陰雨天的時候總會全身酸痛，嚴重的時候，路都走不了。

唐沛韞心疼外孫女，千辛萬苦尋來一張方子，需要研磨成粉，沖水服用。柏青瀾每隔一段時間就得喝上幾日，這才比幼年時好上許多。

大夫說，若是能用百年紅玉參配著湯藥服用，藥效會更好些。所以唐沛韞花了些時日才尋來這么一株。因為太難得，大夫也沒想好怎么熬制才能將藥效發揮到極致。故而紅參一直在暮云齋中擱著。

柏青瀾求劉嬤嬤切一半，并保證母親熬的湯藥日后一定全部喝完。劉嬤嬤哪肯，這么難得的東西，是用來保柏青瀾小命的。最后劉嬤嬤被柏青瀾叨擾得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才切了幾根須子，細心熬制了幾個時辰，才得了這么一碗。

柏青瀾滿心歡喜地帶著慧紋去了，心想一定會有助于四姐姐恢復。

2

柏青瀾跟慧紋一進凝香閣里，下意識地又退出去看了看，以為來錯了地方。

雖說梅姨娘要比母親受寵許多，但是也從未見過凝香閣中有過這么多下人。尤其是四姑娘的房中。

原先只有鶴兒忙里忙外的身影，柏青漪不得寵，身邊伺候的只有小小的鶴兒。可此刻一看，大大小小竟有六七人，忙前忙后的，十分熱鬧。

鶴兒看到是柏青瀾跟慧紋來了，竟然立馬跑開，假裝沒有看到。

慧紋眼尖，立馬喝住了她：“你跑什么呢？”

因為四姑娘和自家姑娘整日都是同乘一輛馬車上下學，所以她們去學堂之后，慧紋跟鶴兒就在外邊一起等著，關系很是要好。

柏青瀾留給慧紋的糕點，慧紋都會留一半給鶴兒。

鶴兒年紀小，所以慧紋一直像個姐姐一樣照顧著她。

可今日看到鶴兒這副模樣，慧紋有點不高興了：“怎么見我們跟見到鬼了一樣？”

鶴兒略顯尷尬，眼神閃躲：“方才著急給四姑娘端藥去，所以沒有看到。”

柏青瀾也不計較這些，忙問道：“四姐姐好點了嗎？你們屋子里怎么多了這么多人？”

“回五姑娘的話，都是夫人安排的，姨娘也撥來了幾個。”

柏青瀾點點頭，見完宋飛雁回到暮云齋后，她也聽說了宰相府前來下聘的事。

她早就不滿四姐姐身邊只有鶴兒一人伺候的事，但是母親勸她不要多言，否則反而會拖累她四姐姐。如今看這情形好太多了，至少鶴兒不用像個陀螺一樣，整日轉個不停。

“那我進去看看四姐姐，你也去忙吧。”

說罷柏青瀾就帶著慧紋走進了柏青漪的房間。

此時，柏青漪蓋著被褥歪在榻邊，笑著正看向柏青瀾：“五妹妹你來了。”

柏青瀾大步走過去：“四姐姐身體可好些？”

柏青漪點點頭：“大夫說命是保住了，但就是日后要多加注意，怕是不能再得一絲風寒了。”

柏青瀾立即讓慧紋將紅玉參湯取出來，端到柏青漪的面前：“四姐姐，你快趁熱把這參湯喝了。”

柏青漪目光掃過碗中那幾根可憐的須子，似是施舍一般，心生厭惡。又抬眼看了看柏青瀾，看著她脖子上掛著的瑪瑙珠串，頭上插著的羊脂玉簪，雖不起眼，但個個都價值不菲。

暮云齋向來如此，吃穿用度從不張揚，卻都不差，什么時候柏青瀾身上穿著的都是京都最時興的衣料。而她自己，有時候卻連秦若安苑中的丫鬟都不如。

柏青漪笑笑：“今日喝了太多湯藥，脾胃實在不適。”

慧紋深知紅玉參的難得，就這么幾根須子，足以拉回一個將死之人的性命。

見柏青漪這般推脫，又看柏青瀾失望的目光：“四姑娘，這可是我家姑娘的心意啊，您就喝了吧。”

只見柏青漪眸中閃過一絲寒光，面上依舊笑靨如花，但是聲音卻冷若冰霜：“五妹妹性子真好，都能由著下人像主子一樣發號施令。”

此話一出，柏青瀾和慧紋都愣住了。

這些年一同去學堂的情誼，她們四人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姐妹。

尤其是柏青瀾二人在學堂被其他學生欺負了，都是慧紋和鶴兒一起在馬車中一唱一和地罵那些人，給兩位姑娘寬心。

怎么今日的好心之言，倒成了眼下這般模樣？

慧紋不讓五姑娘難堪，連忙欠身行禮：“是奴婢說錯了話，四姑娘莫要氣壞了身子。”

柏青漪不予理睬，而是整理著身上的被褥，將行禮認錯的慧紋晾在一邊。

3

那一瞬間柏青瀾對柏青漪有種陌生的感覺，示意慧紋先起身。

見場面尷尬，柏青瀾笑了笑：“無妨，等四姐姐好些了，就讓鶴兒給你熱一熱再喝。”

柏青漪整理被褥的動作一頓，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直直盯向柏青瀾，看得柏青瀾渾身不適。

柏青漪揚了揚手，指向桌子上的一個楠木盒子：“今日宰相府來提親，十幾箱的聘禮中，就有滿滿一盒的人參，說是讓我來調養身子的，妹妹的心意我領了，但你的這碗參湯姐姐就無福消受了。”

慧紋欲要解釋，卻被柏青瀾攔住了。

柏青瀾看向柏青漪：“四姐姐說得對，終歸都是為了調理身子，喝誰的都一樣。”

柏青漪點點頭，又將錦被折了個邊，很是無趣。

柏青瀾看得出這是四姐姐在逐客，她也不想討嫌，索性說完就走：“四姐姐，今日宋飛雁來找我了。”

一聽宋飛雁的名字，柏青漪一怔，看向柏青瀾：“她還敢來？”

“她是希望我能給她去宰相府里作證，你是自己掉下去的。”

聽到這話后，柏青漪有些微喘，坐起身子：“我是自己掉下去的？五妹妹，你忘了她早上是怎么說我的？官妓之女，生性放蕩，難道你都忘了？”

“四姐姐，這些話我沒有忘，但是你我都知道，宋飛雁固然跋扈，但她為人坦蕩，所有的囂張都是在臺面上的，從來沒有做過害人之事，而且她今日求我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來之前柏青瀾想了許多，不斷地重復當時的畫面。

一個連連后退，一個步步緊逼。

而且直到柏青漪落水那一瞬間，柏青瀾才看到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如果說是宋飛雁推她入的水，也可以說是柏青漪退步時不小心落下的水。

她這次來，其實就想從柏青漪的口中聽到實情。

可是聽完柏青瀾的疑惑后，柏青漪的臉上笑意全無，甚至有點恨意：“她為人坦蕩，那我就是心思歹毒了？她沒有說謊，那妹妹的意思我在說謊了？”

“四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是現在外邊的傳言對宋飛雁不利，她是經常數落我們，但沒有傳言中那么惡毒。”

“可以了，別再說了，外邊傳言她心思歹毒，你就跑來質問我，那外邊還說我衣衫不整呢，就連小衣的顏色都說得一清二楚，五妹妹，你說這事我要怎么去說？”

“四姐姐，當時你都……”

別人怎么說柏青瀾她都可以不理睬，但是當時在馬車上，鶴兒可以作證，那是迫不得已在救四姐姐。

柏青瀾立即想到，鶴兒……當時除了昏迷中的柏青漪，就只有鶴兒了……

“我乏了，你走吧。”

柏青漪的態度突然轉變，讓柏青瀾有點猝不及防。

她還是以前那個溫柔的四姐姐嗎？

柏青瀾不是相信宋飛雁，而是她更想去相信柏青漪。畢竟她們才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

看到柏青漪已經下了逐客令，柏青瀾回顧一屋子的聘禮，于心不忍。

“四姐姐，太書院中有那么多傾心于你的富家子弟，雖地位不如宰相府，但是卻能讓你做大娘子，你當初根本瞧不上他們任何一個，為何現在退而求其次，愿意給梁翰為妾，他的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飛雁只是宰相府的表小姐，就能這樣囂張跋扈。梁翰貴為宰相府的小公子，在外更是無人敢招惹。

柏青漪抬眸看向柏青瀾，目光繁雜。

柏青瀾竟有種看不懂她的感覺，就好像……初次相見。

許久，柏青漪緩緩道出：“我搭了半條命，才有了這么一個妾室的位置，如果我能選擇，我寧可當初死在秋茗的手里。”

4

秋茗姑姑是外祖母身邊的女使，柏青瀾見過幾回。她跟凝香閣的恩怨蜜兒姑姑提起過，只說她是受了冤屈才被逐出府的。

但是柏青漪沒頭沒腦的這句話讓柏青瀾陷入了沉思。

難道說，她是為了宰相府妾室的位置，才落入水中？

這件事，她想不明白。

但是關于鶴兒躲著她們的事情，柏青瀾似乎能猜出一二。

因為當時馬車上只有她們三人，所以撕開衣衫之事就是鶴兒說出去的。柏青瀾相信鶴兒只是將當時的情形說了出來，至于歪曲事實，就是另有他人了。

柏青瀾和慧紋回到了暮云齋，顏姝一直在屋里等著她們。

看到母親在燈火下，伏案看著賬本，柏青瀾心中有些委屈。

她在月子里得了病，顏姝也是一樣，一到陰雨天就頭痛不已，得臥床休憩。

前些日子有天下暴雨，母親直接昏厥過去，醒來后說什么也不肯用那株紅參。而今日柏青瀾有心給四姐姐熬了些許，卻吃了癟，心中懊惱不已。柏青瀾二話不說，當著顏姝的面把那碗已經涼透了的參湯喝得一干二凈。

顏姝對此事并不言語，而是問了柏青瀾一句：“你覺得你四姐姐是個什么樣的人？”

今日之前，柏青瀾定然張口就來“溫婉大方，才華橫溢”。

但是此刻柏青瀾頓言，然后沖著顏姝搖了搖頭。

顏姝又問：“那你覺得今日之事到底是你四姐姐自己落的水，還是宋飛雁推她掉進了湖里。”

柏青瀾垂眸不語，又搖了搖頭。

不是她不知，而是她不想知。

去凝香閣之前柏青瀾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四姐姐有心利用她，但是她卻想在四姐姐口中聽到能說服她的說法。

但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

顏姝看到柏青瀾這副模樣，心一橫，沖著蜜兒點了點頭。

蜜兒從袖中遞給柏青瀾一張方子。柏青瀾接過，看見方子上都是些鹿茸、蟲草、三七等名貴的藥材。雖說柏青瀾不懂醫理，但是吃藥的這幾年她也深知，這上面的藥都是續命的好藥。

“母親，這是什么？”

蜜兒解釋道：“今日我跟著四姑娘房中的鶴兒，見她到南街的一家藥鋪里，她從里面拿了幾副藥，四姑娘的身子需要湯藥理所應當，但就是這個藥……”

柏青瀾沉聲道：“這些藥，不是四姐姐能吃得起的。”

柏青漪在柏家的地位，父親不寵，母親不愛，不像柏青瀾還有個富裕的外祖家。

顏姝點點頭，知道自己的女兒能明白其中的問題。

“蜜兒找人去套掌柜的話，得知，昨晚有人從他家買了一顆白玉丸。”

“白玉丸？”

蜜兒又道：“白玉丸就是用來吊命的藥丸，因為里面用藥都是上好的藥材，藥效很猛，若是正常人吃下肯定適得其反，通常用作保命時才會吃的救命藥。”

柏青瀾有些難以置信，但又繼續聽蜜兒說道：“一般都是高門貴府的婦人產子時會先吃一顆。”

女人產子，猶如鬼門關前走一遭，就是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么，事先吃下一顆，就像嘴中含著人參同樣的道理。

只不過，白玉丸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

柏青瀾癱坐在椅子上，仿佛刮陣風都能被吹倒。

顏姝今日就是要讓柏青瀾認清現實，她不能再寵著女兒讓她什么都不知道。

顏姝輕聲說道：“昨晚買白玉丸的人，就是鶴兒。”

柏青漪今日落水，并非殊死一搏。

而是她知道自己不會死，還能讓宋飛雁血債血償。

但就是她這個無寵的庶女，怎會有這么多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