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來到這個奇奇怪怪的世界已經四天了。

寅時三刻，陳德勝被敲門聲驚醒。

窗外還是濃稠的黑暗，陸嬰寧卻已精神抖擻地立在門口，手里捧著個青瓷小罐。

“七情砂要晨露現磨才有效。”

她晃了晃罐子，里面傳來沙沙聲，“我幫你偷了點好的。”

瓷罐里裝著七彩細沙，每種顏色都泛著詭異的光澤。

陳德勝伸手要接，陸嬰寧卻突然縮回手：“先說好，待會看見什么都別怕。”

她掀開罐蓋，一股陳年血腥味撲面而來。

那些“砂粒”在月光下竟顯出人臉輪廓，不同顏色的沙粒表情各異：紅色在狂笑，藍色在啜泣，黑色則猙獰咆哮。

“這是……”

“歷代學長的‘文骨’磨的。”

陸嬰寧滿不在乎地開始研磨，“讀書讀到走火入魔的，骨頭就會結晶化。”

她突然湊近，呼吸噴在陳德勝耳畔，“你猜猜看，你骨頭上的金文將來會不會也……”

陳德勝被嚇得胃里一陣翻騰，少女則是哼起古怪的童謠：“墨磨磨，血和和，寫錯字，腦袋落……”

七情砂與晨露混合后，竟變成晶瑩的銀色液體。

陸嬰寧遞來一根銀針：“眉間血最純凈，這里取血。”

針尖刺入皮膚的瞬間，陳德勝眼前閃過許多碎片畫面：掛著尸體的松樹、啃食頭顱的書本、池底森森白骨……血珠滴入硯臺，銀墨立刻沸騰，泛出金紅色漣漪。

“《大學》首章，一字不能錯。”陸嬰寧鋪開白絹，“錯漏一字，腐蛾噬心。”

陳德勝提筆的手微微發抖。

經過前三日修煉，他雖已能過目不忘，但此刻壓力仍如泰山壓頂。

筆尖觸及白絹的剎那，整張絹布突然浮現出無數極細的格子，每個格子恰好容納一個字。

“大學之道……”

第一筆落下，銀墨竟自行延伸，補全了整個“大”字。

陳德勝驚訝地發現不是他在寫字，而是筆在牽引他的手！

隨著書寫繼續，他感覺有冰冷的手指正握著自己手腕，那觸感就像是在棺材里泡了許久的死人手。

寫到“在明明德”時，窗外突然傳來凄厲的慘叫。

陳德勝手一抖，差點寫歪，那支筆卻突然變得重若千鈞，硬生生扳正了筆畫。

“專心。”

陸嬰寧頭也不抬地擺弄腰間銀鈴，“那是乙字房的在嘗試‘血煉’，看來失敗了。”

隨即又是一聲慘叫，接著是某種東西被撕碎的黏膩聲響。

陸嬰寧嘆了口氣，解下一枚銀鈴輕輕一彈，鈴鐺無聲地裂開，一道黑影箭一般射向窗外。片刻后，隔壁廂房徹底安靜了。

陳德勝額頭滲出冷汗，但筆勢不敢停。

當最后一筆“矣”字完成，整張白絹突然自燃！

火焰是詭異的銀白色，遇絹布而不焚，反倒是讓那些字跡浮到空中，化作數百只發光的螢火蟲。

“張嘴。”

陸嬰寧突然掐住他下巴，“要來了！”

螢火蟲群如銀河傾瀉，順著陳德勝的口鼻耳竅鉆入體內。他感到無數冰涼的小腳在血管里爬行，最終全部匯聚到膻中穴，正是心口龍鱗之所在。

劇痛中，龍鱗上的金紋突然亮起，他骨骼上刻的先賢箴言也開始發光。

內外光芒交織，在皮膚下形成“星月同輝”的奇景。

陸嬰寧第一次露出詫異的表情：“咦，腹有詩書氣自華？”

話未說完，陳德勝突然彎腰干嘔。

幾只漏網的螢火蟲從他指縫間鉆出，落地即變成灰白的蛾子尸體。

陸嬰寧迅速踩住那些死蛾，但仍有半只逃過一劫，撲到窗欞上，木質窗框瞬間被腐蝕出一個大洞。

“勉強合格。”

她撇撇嘴，遞來一面銅鏡，“自己看。”

鏡中的陳德勝面色慘白，但瞳孔深處有銀光流轉。而當他運轉文氣時，皮下血管會浮現極細的文字，像是有本書藏在皮膚下面。

“文氣初成，接下來五日才是重頭戲。”

陸嬰寧收起銅鏡，“明日之修行，要剖顱播種……”

“什么？！”

“開玩笑的啦！”

少女突然大笑，“是文種啦，又不是真的要在你的腦子里種樹，看你嚇的。”

她蹦跳著走向門口，“對了，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以照照井水。”

“為什么？”

“會看見很有意思的東西。”

銀鈴般的笑聲漸漸遠去，“比如……你真正的臉。”

陳德勝帶著疑惑走至井邊，俯身下望。

井水映出了他上一世的面容，直到那張臉突然對他眨了眨眼，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尖牙。

“知識很重……”

井中的倒影聲音嘶啞，“可如今的你，能承其重嗎？”

陳德勝踉蹌后退，撞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周觀頤不知何時站在身后，銅尺抵住他后頸：“寅時將至，該準備儀軌了。”

銅尺移開時，陳德勝發現尺上刻著細小的文字，仔細辨認竟是：“逃”“死”“叛”等字眼。

最奇怪的是“叛”字正在緩慢消失，像是被什么東西擦去了。

“明日的露水要取自‘墨刑洞’。”

周觀頤的聲音忽然壓低，“陸學姐不能跟去，你自求多福。”

說完，他用銅尺在陳德勝手心飛快劃了個“默”字，轉身離去。

那字跡轉眼就滲入皮膚，只在掌心留下淡淡紅痕。

回到廂房，陳德勝發現《心典》已翻到新的一頁：

第五日·心燈結胎

修法：

閉目內視，見膻中穴螢火凝為“文種”。

誦《孟子·告子》“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

咬舌噴血霧染文種，使其由青轉白。

異象：胸骨內傳來玉磬清音，文種漸成燈形。

兇險：若聞碎瓷聲，需即刻吞服黃連解毒，否則燈胎畸變。

批注處多了行血字：

“智不如愚，慧不如拙。唯駑鈍之資，方可深入學海，得見真章。——沈無咎血書”

窗外，第一縷陽光照在掛尸松樹上。陳德勝分明看見，那些尸體的眼睛全都轉向墨刑洞方向，充滿渴望。

卯時三刻，借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陳德勝盤坐榻上，按照《心典》要求閉目內視。

經過前四日修煉，他已能清晰感知體內文氣流動。

此刻膻中穴處，昨夜吸入的螢火蟲正聚成一團青色光球，緩緩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