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窮白垃圾
- (美)南西·艾森伯格
- 9字
- 2025-06-20 14:46:04
第一部分 打造新世界
第一章
丟垃圾:荒地與廢人的新世界
殖民地應當成為國家的排泄管或污水池,排去穢物。
——約翰·懷特(John White),《種植者的懇求》
(The Planters Plea)
16世紀殖民伊始,在受過教育的英國男女的腦中,北美是怪物占據的未知世界,一塊金山環抱的無主荒地,因為很少有人能親眼看見美洲這塊奇異的土地,以訛傳訛的夸大渲染遠比實際的觀察更有吸引力。兩位在推動美洲探險上最賣力的英國人,終身不曾踏足這塊大陸。中殿律師學院(Middle Temple)的律師大理查德·哈克盧特(Richard Hakluyt the elder)是其中之一,這個學院是倫敦大都會的學術與宮廷政治的中心。跟他同名、小他近兩輪的堂弟在牛津的基督教會學院(Christ Church)求學,最遠只去過法國。[1]
大哈克盧特是個書呆子律師,剛好熟識那些夢想從海外探險中求富貴的人,包括商人、王室官員及沃爾特·雷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漢弗里·吉爾伯特爵士(Sir Humphrey Gilbert)和馬丁·弗羅比舍(Martin Frobisher)。這些野心勃勃之人試圖利用海外探險尋得功名利祿。這些行動家生性以四海為家,他們是一種新型的探險家,因英雄主義和暴躁莽撞而聞名。[2]
小理查德·哈克盧特(Richard Hakluyt the younger)是牛津學生和教士,一生致力編匯探險家的旅行故事。他于1589年出版了他一生最重要的巨作《英格蘭民族重要的航海、航行和發現……》(Principall Navigations)。本書將作者有辦法搜集到的英國海外探險記錄一網打盡,包括東方、北方,當然還有美洲。在莎士比亞的年代,只要有點身份地位的都讀過小哈克盧特的作品。英勇神武的約翰·史密斯大量地引述小哈克盧特的作品,意在證明自己不只是個粗蠢傭兵。[3]
早在《英格蘭民族重要的航海、航行和發現……》出版之前,小哈克盧特就曾試圖尋求王室的支持。他把一篇論文獻給伊麗莎白一世女王與她的心腹,文中清楚講述了英國殖民的工作原理。《論西部種植》(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純粹是宣傳,意圖說服女王,讓她相信殖民美洲能獲益。沃爾特·雷利爵士自掏腰包進行殖民探險,同時希望能得到國家資助。他的海外探險隊最后在卡羅來納岸邊建立起短命的羅阿諾克殖民地,但自始至終雷利爵士都未曾得到國家贊助。[4]
在小哈克盧特的英國殖民夢中,遙遠的美洲是片廣闊到無法想象的荒野。法國知識分子蒙田1580年時曾將美洲描述為單純、未腐化民族的居住地。蒙田突發奇想地說這支民族是“食人族”,暗中挑戰只有畜生會吃人肉的概念。如同小哈克盧特,他當然從未見過北美原住民。比起蒙田,哈克盧特對于原住民的看法更加實際(也更英國)。他認為原住民既不危險也不天真,而是空空如也的容器,等著基督教與商業的真理來填滿。他幻想中的印第安人是盟友,有助英國人實現其野心,也是可能的貿易伙伴與下屬。但印第安人更是一種自然資源,利用這種資源,就可獲得更大利益。[5]
用“空”來暗喻一塊謎樣的土地,對英國來說有法律上的益處。既然沒人知道土地所有人是誰,美洲領土就等于無主,等著被人占領。就連書呆子教士小哈克盧特也把美洲比喻為等待英國人追求迎娶的美人。英國人將成為美洲合法的擁有者與監護人。以上種種當然都是一廂情愿的,因為美洲的土地并非真的一片空白、無人居住(inane ac uacuum)。然而,英國人認為,任何土地都必須脫離自然狀態,轉為商業用途。只有這樣土地才算是為人所有。[6]
他們顯然認為印第安居民無法擁有美洲的所有權。英國殖民者爬梳古代的法律,試圖找到令人信服的類比。他們把原住民歸類為未開化之人或野蠻人。印第安人不曾建立英國概念里定居的家或城鎮;他們不曾用矮樹叢與柵欄圍起耕地。印第安人居住的土地,似乎無邊無界、原始難馴——約翰·史密斯就曾用“臭不堪聞”與雜草叢生來描述弗吉尼亞與后來的新英格蘭。印第安人以消極游牧維生。反過來說,要從土地中致富,也需要追逐利益的種植商和辛勤農夫的耕耘,并在過程中加以嚴密的控制。[7]
在這塊實驗性的大陸上,這種土地使用的概念影響深遠,決定了種族與階級的分類方式。早在殖民者建立起蓬勃發展的新社會之前,他們就已區分出兩種人:一種是管理可開發土地的企業家,另一種占絕大多數,僅僅是居民。居民不曾對生產力或商業貿易進行有意義的投資。
無論美洲是貧瘠荒蕪還是空無一人,是無人耕種還是雜草叢生,英國人都完全以自己的角度來看待這塊土地。英國人心心念念要處理的就是廢物的問題,這也是為何他們眼中的美洲是片“荒地”。荒地的定義是未開發的土地,無法進行商業貿易,也缺乏農夫的辛勤耕種、灌溉。用《圣經》的話來說,躺在廢物中,等于無人聞問、孤苦無依。以農業的用語來說,是休耕、未開墾。
荒地是閑置的土地。優良的可耕地讓人想到的是犁過的田、成排的莊稼與果樹、隨風波動的金色谷物,還有牛羊的牧場。約翰·史密斯擁有相同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有個很精確(未加修飾)的暗示:一個英國人對一塊土地的所有權建立在他承諾對其施肥之上。英國人把動物糞便當成神藥,讓弗吉尼亞荒野神奇變身,讓未開墾的荒地變為有價值的英國領土。廢物會在那里被處理、使用。在他們眼中,廢物是還沒有變現的財富。[8]
小哈克盧特在《論西部種植》中,信心滿滿地將整個美洲大陸描繪為“荒地”——不是陸地,而是荒地。在他眼中,天然資源就是原物料,可轉化為值錢的商品。跟與他同時代的英國人一樣,小哈克盧特心中的荒地等于公共草地、森林、沼澤地——16世紀開墾者對其很有興趣,因為這些土地具有潛在利益。荒地尤其迎合了商業市場上民營企業主的利益:牛羊放牧于被圍起來的公共草地,森林被砍伐以提供木材,并被清空植被以進行墾殖,沼澤濕地的水可以排凈,建立富饒的可耕農田。[9]
不只土地是廢棄的荒地,人也可以是廢人。廢人正是本書最重要的出發點:小哈克盧特的美國需要的是被他列為“廢人”的人,需要這些勞動者的身體來砍樹、打麻繩、采蜜、腌漬風干漁獲、加工生獸皮、掘土尋礦、種橄欖、養蠶、整理并包裝羽毛。[10]
根據他的規劃,乞丐、流浪漢、罪犯、負債者與精力充沛的無業年輕人應該負責上述工作。“流浪乞丐的孩子游手好閑,未受良好教育,他們會成為英國的負擔。我們也許可以卸下這些擔子,讓他們獲得更好的教養。”商人被派去與印第安人做生意,買賣小玩意兒、布料,搜集大陸內部的信息。這個計劃需要工匠:處理木材的水車木工、建設殖民地的木匠、制磚師傅、泥水匠、為美洲殖民地提供服務的廚師、洗衣工、面包師傅、裁縫及補鞋匠。[11]
要去哪里找這些勞動者呢?小哈克盧特認為就算英國沒了這些工匠,經濟也不會受到影響,而大部分的勞動力卻來自與日俱增的窮人和流浪漢。小哈克盧特用了驚人的比喻,他說這些人“馬上就會把彼此給吃光”,且正在吃垮英國的經濟。這些無所事事之人等著被移植到美洲,以發揮更大的用途(雖然是同樣的不人道)。[12]
當時很多人對貧窮都持有這種觀點。早從1580年開始,就不斷有人提出一個計劃,提議打造一支由百噸漁船組成的船隊,每艘船上載有1萬人,其中的5 000人都是身無分文的流浪漢。雖然從未實踐過,但這個帆船勞動計劃是被設計來擊敗在漁業上以勤奮聞名的荷蘭人的。[13]大數學家、地理學家約翰·迪伊(John Dee)也曾想象過用海事途徑處理掉貧窮的問題。1577年英國海軍擴編,迪伊提議將窮人聘為水手。還有些人則希望鏟除街上的窮人,無論是強迫他們去修公路或蓋碉堡,還是通通關進監獄或勞動濟貧所都好。倫敦的布萊德威爾城(Bridewell)監獄建于1553年,這是第一間致力于輔導、矯正流浪漢的監獄。到了16世紀70年代,英國設立了更多此類矯正所。幾位創辦人為窮人的孩子提供訓練課程,讓他們“在勞動工作中成長”,這樣他們才不會重蹈父母的覆轍,變成“無所事事的流氓”。[14]
這樣看來,小哈克盧特預告的美洲殖民地,就是一個特大號的勞動濟貧所。這一點至關重要。建立起“美洲廢物公司”,過剩的窮人、英國的廢人就能夠變成經濟上的資產,英國可以同時收割土地與窮人的成果,增加——而非持續耗損——國家的財富。第一批勞工里有些是囚犯,這些人被指派從事最耗體力的工作,像是砍樹、把木材燒成瀝青、焦油與制肥皂用的灰,還有一些被派去挖礦,找尋金、銀、銅、鐵。這些囚犯沒有薪水可拿。身為債務奴隸,他們不得不生產出口商品,來向英國償還自己犯下的罪。作為回報,這些人不必再過犯罪的生活,用小哈克盧特的話來說,他們可避免“被悲慘地吊死”或塞進監獄“可悲地熬過一天又一天”,直到死去。[15]
就他看來,要回收更大的利益,得再等一代。借由從新大陸進口原物料,并出口布料與其他商品,英國的窮人得到了工作,“沒有窮人”會被迫“像現在這樣,偷竊、挨餓、行乞”。他們跟著殖民貿易的成長一起發達致富。“流浪乞丐”的孩子“不會游手好閑,能夠靠自己實實在在的勞動獲得一技之長”。成長過程中,這些孩子將學會負責,“不致成為他人額外的負擔”。脫離貧困的孩子不再是國家的累贅,也許能夠以可靠勞動者的身份重回職場。被送往海外的窮人子弟將“被更好地培育”。英國人整體上將更富裕,有工作的窮人將更加刻苦耐勞。這聽起來非常有邏輯,且能被實現。[16]
這種把窮人看成廢物、社會殘渣的觀點其來有自。幾代以來,英國人都在掃蕩窮人,特別是游民流浪漢。14世紀頒布的一連串法律都致力于根除“萬惡淵藪”的貧窮。到了16世紀,嚴刑峻法已是常態。每個鎮上都設有頸手枷,用來公開處罰逃跑的仆役,倫敦各地也有鞭刑柱和牢籠。下層階級的身上通常有鐵烙印和耳洞,這種標記讓他們跟一般大眾有所區別,自成罪犯團體。1547年有條法案,提議在流浪漢胸前烙印下V字,然后再奴役這些人。雖然這不尋常的法案從未通過,但是歧視污蔑窮人的必然結果。[17]
小哈克盧特于1584年起草《論西部種植》。當時,窮人常被批評為“一無價值”“閑居終日”,這群人貧病交迫、居無定所,也無家室。他們“四處亂竄”,造成威脅。他們就像成群的昆蟲,被稱作“溢流的大眾”。窮人被想象為一股惡臭之流,污染、拖垮英國健康的經濟。[18]
倫敦外圍被貧民窟包圍。有位觀察家曾于1608年評論,貧民大量聚集催生出了一個地下社會,而丑陋畸形的“怪物”住在“洞穴”里。時人指責貧民是“瘟疫”,在倫敦快速滋生并散播貧窮。這種暗喻把無業者比喻成傳染病。這位觀察家認為,向遠方的美洲殖民就是解藥,有助于清除窮人。知名詩人、牧師約翰·鄧恩(John Donne)在1622年時也是如此描繪弗吉尼亞的。在他筆下,這塊新殖民地是英國的脾與肝,有助于排除“身體中的壞體液……產生好血液”。其他人筆下的意象就沒那么雅致了。美洲殖民地是“排泄管”,能把國家的人類廢物給排泄出去。大哈克盧特毫不避諱,將這些可流放的窮人稱為“英國人中的雜碎”。[19]
窮人就是人類廢物、垃圾。窮人身強體壯、四肢健全卻無所事事,這令人憤怒。但是這些平均每月移動20到80英里(約32到129千米)的流浪漢,怎么會“無所事事”呢?威廉·哈里森(William Harrison)在其暢銷作品《英格蘭之描述》(Description of England)中解釋,無所事事指的是虛耗掉的精力。這些流浪漢不停在移動,但沒有目的地。在移動的過程中,他們(跟印第安人一樣)無法扎下健康的根,無法成為仆役、佃農、工匠等穩定的勞動力。哈里森對于無所事事的定義,就像我們對汽車馬達空轉的看法一樣。馬達原地打轉,一如無所事事的窮人在經濟上停滯不前。廢人就像荒地般毫無發展。廢人的精力生產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如同破壞閑置花園的可憎雜草。[20]
那么荒地就是眼中釘了,又或是英國人口中的“糞坑”。廢人好比雜草或是吃糞肥的病牛,但與精心培育、柵欄圈養的溫順牲畜不同,他們可能三不五時就聚眾鬧事,不守秩序、擾亂社會。社會精英無法免受其害,因為這些窮人似乎無處不在,他們會出現在葬禮、教堂禮拜上,大路、小徑、酒館中,還會跑到國會周遭,甚至是英王宮殿外徘徊。看到流浪漢在紐馬基特(Newmarket)的皇宮外閑晃,詹姆斯一世(James Ⅰ)十分惱怒,因此他在1619年寫信給弗吉尼亞公司(Virginia Company)的倫敦總部,要求該公司協助清除這些惹人厭的人口,也就是把他們運到海外,眼不見為凈。[21]
流浪的窮人與社會脫節,不事生產,沒有服侍的主人。但他們去了殖民地就會得到主人。對于小哈克盧特與其他人來說,半軍事模式是合理選項,而同樣的模式在愛爾蘭已施行多年。英國需要建設要塞、挖壕溝、制作火藥、訓練弓箭手,這樣才能征服原住民,或是與野心勃勃、也想殖民新大陸的其他歐陸國家一較高下。軍事化管理還有其他重要功能。有許多英國流浪漢是退伍軍人,而水手是海上的流浪漢,常常淪落為海盜。16世紀最常見的戰爭形態就是對固若金湯的要塞發動攻擊,這需要漫長的圍攻與大量的步兵。每當戰爭爆發,就會再度征召窮人,讓他們成為學者口中的“無業儲備軍”。[22]
近現代士兵的生活相當艱苦,朝不保夕。軍隊解散后,這些人常常在回鄉的路上沿途搶劫。在當時的通俗文學中,士兵變盜賊的主題出現在許多傳奇故事中。約翰·奧德雷(John Awdeley)的《流浪漢之會》(The Fraternity of Vagabonds)與類似的作品都把流浪的窮人描繪為一群龐大的盜匪集團。退伍士兵在盜匪集團中替補上位,當起了“大當家”或強盜頭子。騙子(cony-catchers)搜刮大量戰利品。有些老道的小偷用鉤子當工具,伸進窗戶就可以偷取財物。小哈克盧特提議把“我國無所事事的士兵”送往海外,就是希望這些騙子可以真正去抓兔子(cony古義為兔子)、射兔子,才有燉肉可以果腹。換句話說,把老兵和囚犯送往美洲,將同時降低犯罪率和貧窮問題。[23]
無論他們的生活會受到怎樣的影響,人們相信把流浪漢、乞兒、退伍士兵送到新大陸,轉移到新土地上,他們的勞力就會成為荒地的肥料。他們不被當人看,未曾受到人性的對待,只是被當作沒有面孔的商業力量。也許你會覺得這種觀點聽來太過冷血算計,但事實正是如此。這些人如果死了,就會變成現代情報用語中的“附帶傷害”。他們死在美洲殖民地,也比在英國當個無所事事的廢物來得有價值。在小哈克盧特的偉大計劃中,英國乞丐之子將會前往殖民地接受規訓,順利平安長大的話,就是未來的士兵與水手。[24]
把不要的人口移植到美洲大地,能減少這些人的犯罪概率。他們還有可能在美洲的廣闊土地上有番作為——他們在母國人口過剩的勞動市場上當然毫無勝算。但是我們還是無法否認,英國人當時的確把窮人的孩子看作可回收的廢物。這些人如果被當作士兵與水手“培育長大”,他們的命運就已經注定:成為殖民地廢人后備軍的一員,為英國犧牲,戰死沙場。16世紀末,美國還沒成立殖民地之前,英國人就已經構想出一套殘酷剝削的殖民系統。[25]
詹姆斯敦的困境
1607年,英國人在切薩皮克灣(Chesapeake Bay)岸邊建立詹姆斯敦作為據點。小哈克盧特為殖民畫下藍圖,第一批殖民開拓者面臨的艱辛卻證明該藍圖不切實際。有些人試圖幫倫敦弗吉尼亞公司辯護,發表許多短文、長篇大論與第一手記錄,想方設法為詹姆斯敦的幾樁離奇事件開脫。詹姆斯敦毫無法紀可言,士兵在駐扎地的公共區域公然排便,到處都看得見無所事事、餓得要死的人。官方施行酷法:偷菜和褻瀆都可判處死刑。勞動者和其子女都是貨物,即實質上的奴隸。還有人先謀殺妻子再吃她的肉。[26]
沃爾特·雷利爵士的羅阿諾克墾殖計劃宣告失敗。詹姆斯敦成為英國官方的第一個美洲殖民地。滿懷英式耐心,教士、詩人鄧恩于1622年的布道中提到,“偉大產物需慢慢孕育”。詹姆斯敦的誕生既緩慢又痛苦,沒幾個人對它的未來有信心。建鎮的第一年,印第安人就發動攻擊并大獲全勝,幾乎殺光了整個詹姆斯敦的人。[27]
詹姆斯敦早年的歷史滿是傷痕,而這些傷痕后來成了傳說。1625年之前,開拓者大量死亡,在第一批的6 000名移民中,約有八成亡歿。幾位軍隊指揮官強迫移民勞役,把這個新生的殖民地變成了戰俘集中營。大家夢想找到黃金,所以前往詹姆斯敦,但這個夢想卻沒有讓他們變得更勤勞。就算發生饑荒,他們也不放棄黃金夢。1611年來到詹姆斯敦的開拓者說道,他們的前人沉溺于“懶惰的無所事事”與“禽獸般的散漫”中,但他們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28]
小哈克盧特說弗吉尼亞少有“精力充沛”的男人,沒幾個人愿意出門砍樹、造屋、整地、捕魚、打獵。詹姆斯敦早期的居民大多愛賭博、跟卑鄙的水手做生意、強暴印第安婦女。英國曾經把玻璃吹制工送到美洲,請他們制造彩色玻璃珠這種小玩意來賣給印第安人。這是小哈克盧特的想法,但是生產食物的農夫又在哪里呢?[29]
不切實際、錯誤的決策與失敗的招募策略讓美洲殖民地極度缺乏農夫,因此無法耕作和喂養英國運來的牛。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的《烏托邦》(Utopia)認為,每個具有生產力的社會都應該獎勵耕作土地的人。他說,如果無法鼓勵農耕,“世上的共和國都撐不過一年”。但詹姆斯敦已將這個理念拋諸腦后。[30]
寶嘉康蒂的丈夫約翰·羅爾夫將莫爾的建議謹記于心。他在1609年時引進百慕大的煙草品種,讓弗吉尼亞的開拓者因此大發其財,也讓煙草鍍金,成為致富的入場券。煙草的發現促進了經濟繁榮,更讓這種“臟草”的身價水漲船高。煙草既是蜜糖也是毒藥。雖然煙草讓殖民地得以為繼,但是阻礙了經濟的正常發展,并扭曲了階級制度。殖民地議會小心地保護勞動者,勞動者后來也成了弗吉尼亞最珍貴的資源。小哈克盧特只教會他們一課,他們是以報復心態來濫用的:剝削脆弱無助的勞動力。[31]
殖民地總督與殖民地議會成員請求弗吉尼亞公司派遣更多的契約仆伇與勞動者,這些人就像奴隸,價高者得。主人大量囤積、濫用契約仆伇,還用不正當的手段延長契約。土地分配也極為不公,加速了階級分化。1616年以前自費前往美洲的開拓者,每人可分得100畝[32]贈地。1616年之后,同樣自費前來的人,卻只能得50畝贈地。更重要的是,從1618年開始,那些開拓者每多帶一名契約仆伇前往美洲,就能多得50畝贈地。這就是所謂的“人頭權利制”(headright system),即按人頭數劃分土地。煙草商能往種植園里塞越多的人,就能得到越多的土地。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有一個奴隸死在了航行途中,他的主人依然可以獲得約定分得的所有土地。無論是死是活,把勞動者運往美洲都有利可圖。[33]
美洲仆役的契約期限比英國的長,前者4到9年,而后者僅1到2年。根據一條頒布于1662年時的弗吉尼亞法律,孩童做仆役要做到24歲。仆役契約與工資契約不同:仆役等同奴隸,是可移動的商品與資產。這種契約可以轉手買賣。無論何時何地,主人去哪,仆役也只能跟著去哪。主人的繼承人可接手契約仆役,他們就像家具或牲畜。[34]
詹姆斯敦的大煙草種植商知道自己建立的社會并非沒有階級。從1618年到1623年,大量孤兒從倫敦被送往弗吉尼亞——后來的契約仆役大多是青少年。只有極少數擁有特權的煙草商獲得土地、勞動者與財富,金字塔頂端下的人只能茍延殘喘。那些去了美洲后變成窮佃農的仆人,發現自己的情況跟在英國時比并沒有太大改變,常常被迫做以前當仆人時就在做的工作。不少人等不到契約到期就先亡故了。或者如同約翰·史密斯在《弗吉尼亞通史》(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中的感嘆:“耗盡血淚、所費不貲,賴此地致富者,鳳毛麟角,余者徒勞。”[35]
殖民地的陰險不只如此。妻子與子女有責任替丈夫或父親完成尚未到期的仆役契約。1622年的詹姆斯敦之戰后,名為簡·迪肯森(Jane Dickenson)的開拓者遭原住民俘虜10個月。她一回到詹姆斯敦就有人告訴她,她欠丈夫生前的主人150磅(約68千克)煙草。如果她付不出來,就只能以勞役來完成她丈夫生前未完成的契約。她寫信向總督上訴,信中提及她在詹姆斯敦的遭遇如同被印第安“殘酷野蠻人”“奴役”。英國文明在這片殖民荒地上是否還被尊重呢?這是迪肯森信中隱含的信息。她的遭遇也非個案。約翰·史密斯在《弗吉尼亞通史》中坦承“孤兒比起奴隸也沒好到哪里去。如果他們的父母死時留有債務,其子女就會成為無工資的包身工,直到清償債務為止”[36]。
詹姆斯敦的上層統治者直接承襲了羅馬人的奴隸制度:讓棄兒與債務人當奴隸。如果成年人拿契約勞動來交換前往美洲的旅費,這些人就成了債務人,而他們身后的子女就成了抵押資產。那個世界就像莎翁的《威尼斯商人》一樣,主角夏洛克要求債務人割肉還債,而弗吉尼亞的煙草種植商認為自己有權索取血肉:已故仆役的無辜配偶與子女。[37]
如果文明要扎根,詹姆斯敦就必須要有英國村莊的樣子,也必須提升人民素質。這個殖民地必須脫下罪犯流放地的形象,做長遠之圖。除了煙草,它還需要牛、田地、更好的主仆關系。最重要的是,殖民地還需要更多溫順的女人。弗吉尼亞公司1620年送了57名“年輕貌美、教養良好的女子”到殖民地,在接下來三年里,又陸續送了157位到美洲。她們被視作新道德秩序的使者。但從弗吉尼亞公司的記錄中可看出當權者真正的目的:“崇高任務的最大障礙”在于“缺乏撫慰”,應該要讓男人“心滿意足”。把女性當作貨物運到美洲,“利用妻小把煙草種植者的心牢牢綁在弗吉尼亞”。女人提供性滿足且生兒育女,讓懶惰的男人變成更有生產力的開拓者。
要去美洲,女人只需要結婚就可以了。她們未來的丈夫會把她們買下來,支付相關旅費。每個女人的價格是150磅(約68千克)的煙草,這也是簡·迪肯森贖回自由的價格。弗吉尼亞女人的身價既然是用煙草來衡量,她們自然也會被當成多產的商品來看待。這些女人掛著道德無虞的保證書,讓“辛勤的種植者”相信自己買到的不是劣質貨。一位種植者曾寫道,前期送來的女人“質量低下”,他期待新到的貨健康、宜于生育。另外還有200頭牛跟這些女性一起被運到美洲,提醒我們弗吉尼亞農夫需要女人與牛以繁殖配種。如此一來,他們才能重續自己英國的血脈。[38]
經過相當的努力,詹姆斯敦仍未能建立穩定的農耕社會。17世紀上半葉,弗吉尼亞的種植園莫名貧瘠。首先,該地區的收成并不如預期的多。各行各業(技能型勞動者與體力勞動者間的比例)也沒有照預定計劃成形。直到1663年,威廉·伯克利總督(William Berkeley)還在推廣小哈克盧特提倡的作物和商品:亞麻與大麻、船用的木材與焦油,以及蠶絲、橄欖油等珍稀商品。伯克利曾譴責“煙草是邪惡且毀滅性的作物”,這讓弗吉尼亞的經濟無法多元化。[39]
仆役契約是詹姆斯敦運作的核心,這種契約讓勞動者成為可被拋棄的資產。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不易。這些英國當局欲除之而后快的廢人可說是“做到死為止”。孤身前往美洲的青年與男孩最容易遭到剝削。許多人無法安家立業、孕育子嗣,無法與土地產生深層的聯系,而這種聯系正是英國人的理想。
階級劃分無所不在。土地持有的落差越來越大,大種植園主成為少數特權分子。與此同時,勞動制度中的仆役降級為債務奴隸。離鄉千里,這些人無力索求更好的待遇。因為孤立無援,他們更有可能遭受虐待。殖民地仆役唯一擁有的自由就是逃跑。詹姆斯敦的創立者并未成功復制英國的農村,而是創造了殘酷的階級制度。
清教徒的等級世界
雖然詹姆斯敦有其難以解決的問題,但英國投資者與宗教分離分子還是從弗吉尼亞公司手上拿到特許狀,選定哈德遜河口建立據點。不知是出于意外,還是有秘密計劃(有些人這樣猜測),這群人于1620年搭上五月花號,卻是在弗吉尼亞公司轄外的科德角(Cape Cod)登陸。這一小批人登陸后可謂九死一生,第一年就有一半的人死于饑荒與疾病。五月花號的領導者威廉·布拉德福德(William Bradford)的妻子更是離奇地從五月花號上跌落。英國殖民者花費10年才在馬薩諸塞州取得重大進展,成功吸引到新的開拓者前往美洲。[40]
英國人從1630年開始大量移居美洲。約翰·溫思羅普安排縝密,率領由11艘船只組成的船隊,將700名乘客與牲口載往美洲,此舉很明顯是為了長期定居。相較于早期前往弗吉尼亞的開拓者,從這個時期開始,越來越多的英國人舉家前往殖民地。這批人中的核心群體是清教徒。當地政府不需要用死刑來威脅這些人在安息日上教堂——這是詹姆斯敦早期的嚴刑峻法之一。
新英格蘭最吸引人之處在于土地所有權。頭10年里,馬薩諸塞灣殖民地一共吸收了2.1萬人,僅有四成來自清教徒眾多的東英吉利(East Anglia)或沿海地帶。17世紀30年代,流亡美洲的宗教異議分子,與為了商業利益從倫敦或英國其他地區前往美洲的人數量相當。這段時期的開拓者多半是全家族連同仆役一起帶去。六成以上開拓者的年齡低于24歲——三分之一是未婚男性。[41]
溫思羅普為殖民地辯護,是因為他想要創造一個不受牛津、劍橋等“腐敗”學術堡壘影響的宗教社會。然而在打擊腐敗與天主教反基督者之外,這位新任總督卻展現出務實的一面。為了吸引移民,他夸口說同樣的錢在英國只能買到幾畝的地,在馬薩諸塞州卻能買到幾百畝。他說,在人口過剩的英國,土地“在居民腳下痛苦呻吟”。然而,溫思羅普無意拯救所有窮人。窮人是他口中的“大地殘渣”。他對于可鄙廢人的看法,與英國國教牧師小理查德·哈克盧特不分軒輊。[42]
“山巔之城”變得不平等,服從被認為是人類的自然狀態。溫思羅普在“基督愛的偕模”(A Model of Christian Charity)中宣稱,有些人生來就是要統治別人,而有些人生來就是要服侍比他們更優秀的人:“全能上帝最圣明的意志決定了人類的狀態,自古以來,有些人富有,有些人貧窮;有些人位高權重、尊貴不凡,有些人身份低賤、受役于人。”溫斯羅普總督毫無疑問鄙視民主制度,他直言民主是“最低劣、最糟糕的政府形態”。對于清教徒來說,教會與國家密不可分。地方法官利用強制手段維護公共秩序與階級差異。[43]
在清教徒社會中,“紳士”(gentleman)的稱謂通常用在具有貴族血統的人身上,但在教會中位居高位的富商也可獲得此頭銜。受過教育的專業人士、牧師與其妻子則被稱為“少爺”(Master)、“先生”(Mister)或“夫人”(Mistress)。品德高尚的農夫被稱作“君”(Goodman,又譯“戶主”),這種人擁有土地,但是并不像地方法官或牧師一般位居要職。新英格蘭人不常使用這些頭銜,但是他們知道這些身份的存在,畢竟殖民地政府模仿的是英國各郡的寡頭政治。在這樣的制度下,擁有土地的精英壟斷了政府公職。[44]
清教徒精英底下有群干粗活的勞動者。依照等級順序,最上層是學徒和雇工。下一層是因欠債或犯罪而被迫當仆役的人,也就是弗吉尼亞的契約仆役。下例可供證明:1633年時溫思羅普主審一樁強盜案。判決有罪后,該男子的土地遭到拍賣以補償受害者。此人被判處3年勞役,其女因為是抵押資產,則被判處14年勞役。這是很尋常的案例。1648年的《馬薩諸塞州法律與自由》(Laws and Liberties)制訂出兩種更低的階級,其自由可被剝奪:“正義之戰”中擄獲的印第安人,或是“自愿賣身或被賣來的外來者”。這個例子中的“外來者”指的正是殖民地外的契約仆役及非洲輸入的黑奴。[45]
就仆役來說,17世紀的新英格蘭極度依賴可供剝削的年輕人。這些男女的年齡介于10到21歲之間。法律要求單身男女與家人同住,受家庭管轄。小孩經常“被送去”鄰居與親戚家干活。1642年馬薩諸塞州一般法庭(Massachusetts General Court)頒布命令要求讓孩童適當受教育,但這條命令似乎把學徒、仆役與孩童當作同義詞。家長與主人同樣都有責任去“培育、扶養小孩和誠實守法行業的學徒”。如果沒有家庭監督管控,這些年輕人可能會變得“粗魯、冥頑不靈、不堪教化”。[46]
子女被當作勞工使喚也是常態。在擁有土地的富裕人家,男性成員成年后也擺脫不了控制。年輕男子無法離開家,也無法逃脫父親的管控,不然就會危及繼承權。因此,家庭成員如同仆役,工時極長。雖然和弗吉尼亞煙草業蓬勃發展的年代相比,清教徒大家族較不殘忍,但是法律慣例與文化習俗模糊了兒子與仆役間的界線。[47]
因此,清教徒家庭從來就不同于當代美國的核心家庭。清教徒家庭里經常可見不同父母生的子女,因為親生父母可能很年輕就去世了,再婚成為普遍現象。溫思羅普跟前后四任妻子養育了16個孩子。他娶第四任妻子時已經59歲,兩年后就與世長辭。許多家庭里也有童仆,這些童仆跟一家之主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收獲季時,這些家庭會雇用仆役來做短工,也會買進窮人家的孩子,讓他學習怎么當個仆人,為日后做家務或農活做準備。第一批奴隸于1638年抵達波士頓。溫思羅普自己就擁有幾名印第安奴隸。他的兒子則買進了一名黑奴。[48]
雖然主人認為仆人應該順從乖巧,但沒有幾個符合期待。許多法庭案件均可見主人抱怨仆人不夠服從,指控仆人懶散、偷竊、粗魯、反叛、傲慢及逃跑成性。極富影響力的牧師科頓·馬瑟(Cotton Mather)在1696年時出版《好生服侍好主子》(A Good Master Well Served),書中他明白地指出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仆役不服管教,是該好好管束一番。馬瑟在書中與仆役對話,他強調,“你們是其他人有生命的、獨立的、活動的工具”。他用毫無疑義的文字再度強調,“仆役,你們的舌頭,你們的手,你們的腳,都屬于你的主子。主子要它們怎么動,就得怎么動”。出生不良的人將會從尖酸刻薄與鞭打中學會主人期待的順從。[49]
清教徒的戒心不止如此。仆役與“低下之人”中間有些野心分子,而焦慮的寡頭統治者認為這些人不配往上爬。清教徒從未反對商業活動或獲取財富,但是一旦面臨社會流動性時,顯然就會有沖突。殖民地政府頒布了“禁奢法”,那些穿著昂貴絲綢、縫上黃金紐扣并因此僭越原階級的人,都會受到處罰。炫富的人遭人妒忌,而清教徒正統信仰禁止驕傲、自滿與傲慢的炫耀。1592年,英國清教徒牧師威廉·珀金斯(William Perkins)在《論服裝的正當、合法與神圣使用》(On the Right, Lawful, and Holy Use of Apparel)這本小冊子中談到,上帝制定了階級,在“萬事萬物的等級秩序”之中,人用衣著差異以表區隔。珀金斯認為未經批準的華服擾亂了階級,其罪不亞于主人對仆人過分寬大。兩者都被認為是社會墮落的前兆。[50]
人人都得搞清楚自己在清教徒治下的馬薩諸塞州的位階。階級已然成形,但如果加入教會,在法庭上就更享特權,反之,一旦被逐出教會就無法做人。異端將遭到驅逐、孤立、流放,一如安妮·哈欽森(Anne Hutchinson)與瑪麗·戴爾(Mary Dyer)之輩。唯有乞求原諒,在法院與教會的雙重權威前認罪,才能重返社會。戴爾心無悔過之意地回來了,決心挑戰統治秩序。1659年到1661年間,戴爾與其他三名貴格派教徒被控“傲慢放肆、無可救藥地蔑視”公權力。審判一結束,就倉促地上了絞刑臺。[51]
1638年,波士頓教會將安妮·哈欽森逐出教會與馬薩諸塞灣殖民地,因為她不愿屈服于市鎮官員的權威。她被嚴厲警告:“你扮演了丈夫而非妻子,講道者而非聽眾,地方法官而非子民。”哈欽森過去一直在家中開設宗教課程,吸引了大批崇拜者。她顛覆了社會階級,削弱了清教徒教會精心維持的道德地位。沒人質疑男性的宰制。階級如此分明,教會座次已清楚描繪出權力位階。教友與非教友分坐;夫妻分開,男人坐一邊,女人在另一邊。位高權重的男人坐前兩排,其中第一排只保留給地方法官坐,第二排則留給牧師和總督家庭及富商。兒子越多,位子也就越好。教會在安排座位前,已將每個人的年齡、名望、婚姻狀況與財產詳加計算。[52]
清教徒非常在意社會位階,這讓他們有安全感。一想到階級會被擾亂或瓦解,他們的焦慮便油然而生,坐立不安。在1675年血流成河的菲利浦國王之戰后,瑪麗·羅蘭森(Mary Rowlandson)的警世故事《上帝的至高無上與仁慈》(The Sovereignty and Coodness of God)廣為流傳,在這個重建的脆弱時刻,她的書是階級的有力例證。戰爭開打時,納拉甘西特族(Narragansett)的印第安人先放火燒了羅蘭森位于馬薩諸塞州蘭卡斯特的家,再將她俘虜了11周。她在1682年出版的書中,詳細描述了她是如何被迫成為印第安人的仆人,并試圖保存英國士紳認同的內心掙扎。羅蘭森是牧師之妻、大地主之女,這使她的故事具有雙重意義。這是趟靈魂救贖之旅,但在另一個層面上,這也是個喪失教養的故事,結局是俘虜獲釋,重回原本的社會地位。[53]
羅蘭森的印第安女主人是故事里的壞人。偉塔木(Weetamoo)是波卡賽特(Pocasset)與萬帕諾亞格族的酋長(女王),她能得到這個位置,是因為她精明狡猾,接連嫁給三名著名酋長。偉塔木身穿厚重襯裙,披上貝珠串,戴了好幾個手鐲,每天都要花上數小時梳妝打扮。羅蘭森說她是個“嚴苛驕傲的婦人”。她命令羅蘭森隨侍在旁,還打她耳光。在羅蘭森眼中,這個女主人令人厭惡。就像是印第安版的英國貴族婦人,她是個炫耀權力的新世界皇族。清教徒要求自己的仆役服從,羅蘭森卻做不到,盡管這個曾經驕傲的牧師夫人變成了被使喚的婢女。不同于從弗吉尼亞被擄走的簡·迪肯森,羅蘭森不認為原住民是原始的野蠻人。羅蘭森把他們描繪為僭越者與裝腔作勢者,嚴重違反了上帝制定的階級。[54]
清教徒用法律來強化家庭權威,再用家庭權威來管控仆役。清教徒不相信外來者與教會外的人,他們讓“上帝的選民”或教會核心的世俗人員享有特權。上帝的選民的子女繼承父母的宗教特權,可以更輕易地成為教友。確實,1662年的“妥協契約”(halfway covenant)建立起宗教界的血統體系。科頓·馬瑟長壽的父親英克里斯·馬瑟牧師(Increase Mather)就曾說過:上帝“鑄造選民之血統”,這樣才能確保選民的父母虔敬上帝。但只要被逐出教會,這種特權就終止了,如此才能保障教徒的血統不受污染。托馬斯·謝潑德牧師(Thomas Shepard)也持相同觀點。他認為選民的子女將受修剪、栽培、灌溉,于上帝的恩典中茁壯。如此一來,宗教地位鞏固了階級地位。強調血統讓圣人成了清晰可辨的品種。[55]
育種與多產的美洲
所有殖民計劃都用到了育種的語言。無論是在實際生活中還是在象征意義上,一家之主與地方官都必須對生育進行監控。舉凡管教頑劣孩童、捕捉仆役、廢除下一代的宗教特權(虔敬之人的子孫)皆出于此邏輯。良好的培育有助馴化原先難以管控的廢物,無論這廢物是荒地還是廢人;育種延續了伊麗莎白時代已有的田園傳統。許多贊揚鄉村之美與宇宙和諧的頌歌,都是這一傳統的最佳文字證明。
富人與窮人間最大的差異在于,沒土地的人沒有可以傳承之物,他們也沒有繼承人。詹姆斯敦的情況正是如此,仆役死后,遺孤遭到變賣,就像被沒收的抵押品一樣。作為“貧窮的產物”,窮人與土地是脫節的。唯有富饒土地的正規管理者才享有權力。
寶嘉康蒂被描繪為迷人的印第安公主、美洲之母、嫁進英國社會的大地之女,不僅僅是修辭而已。當時有許多人用“娶”(married)來形容英國探險家與新發現土地的關系。婚姻暗含監護權的概念及對一地的主權。1587年,小哈克盧特將一本書題獻給沃爾特·雷利爵士。他筆下的弗吉尼亞是“最美的少女”。他要雷利爵士別忘了弗吉尼亞的“甜蜜懷抱”,而弗吉尼亞正是女王賜給他的新娘,土地特許權證就是他們的結婚證書。[56]
視覺影像也同樣歌頌土地的多產。在法蘭德斯藝術家史特萊特(J. Straet)的經典畫作《美洲大發現》(The Discovery of America)中,探險被暗喻為性接觸。在描繪亞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登陸新世界的畫面時,史特萊特筆下的探險家直挺挺地站著,周遭圍繞著船只與航行工具,同時有名豐滿赤裸的印第安婦女,慵懶地躺在他面前的吊床上,向他伸出手來。英國作家也采用同一個獨特主題,他們筆下的北美洲以女性形象出現——她有很多追求者,但她只把手(與土地)奉獻給“英國而已”,因為英國是她唯一心儀的對象。[57]
在眾多關于新世界之多產的描述中,托馬斯·莫頓(Thomas Morton)的作品最為豐富精彩。他的《英國新迦南》(New English Canaan, or New Canaan, containing an abstract of New England)充滿幽默的雙關語,以及關于美洲的細節描述。對于這位充滿爭議的莫頓,歷史學界評價呈兩極分化。有些歷史學者認為他是個無賴浪子,而另一派人則認為他代表平民,對總督約翰·溫思羅普與清教徒殖民地提出了批評。[58]
莫頓于1624年抵達美洲,帶了30名仆役。他在田園般的莊園安頓下來,把這里當作據點,與原住民部落進行毛皮交易。有些非清教徒的投資者宣稱擁有新英格蘭北部的皇家特許狀,莫頓曾為其辯護。但是他也跟溫思羅普治下的清教徒水火不容,因此被捕三次,商品充公,房屋被燒毀,兩度遭到驅逐。他寫《英國新迦南》時,人正在英國流亡。他當時正想辦法讓當局撤銷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特許狀,但沒有成功。[59]
他曾觀察清教徒如何使用土地。在這段文字中,他對清教徒的厭惡可以說是一覽無遺。他寫道,清教徒跟“鼴鼠”一樣,盲目地挖地洞,不知欣賞自然美景。看到清教徒除了傳教,對于原住民毫無興趣,他覺得心煩。他對溫思羅普之輩語帶輕蔑,說他們“女性化”——不是這塊土地的好丈夫。在《英國新迦南》中,他語帶挖苦,說清教徒是大地寡婦性無能的第二任丈夫,而莫頓自己(他還真的娶了個寡婦)與其生意伙伴能夠拯救這塊土地。他們隨時準備取而代之——更雄赳赳氣昂昂的英俊男人正翹首以待。
莫頓筆下的新英格蘭景觀包括“蒼翠樹木”上的“成熟葡萄”“小圓山丘”,以及“潺潺流水悅耳、引人安然入夢”的香甜溪流。根據當時流行的醫學知識,他把多產與性歡愉聯系在一起:據說性滿足的女人會比較容易受孕。莫頓對于自然的多產如此著迷,讓他不禁贊嘆印第安婦女是多么容易懷孕。這個地區的動物也同樣多產,野生母鹿一胎可生兩或三只小鹿。新英格蘭的女人較少、歷史較短,但比起弗吉尼亞,新英格蘭的出生率卻更高,至少莫頓是這么認為。他忍不住在《英國新迦南》中談到“不孕母鹿”的奇特故事。故事里的弗吉尼亞單身女性本來懷不上孩子,一到北邊的新英格蘭就懷孕了。[60]
莫頓的故事相當吸引人,卻不是他原創的,而是從更早的故事里剽竊來的。拉爾夫·哈默(Ralph Hamor)1614年時曾杜撰了一個故事,他說弗吉尼亞的獅子、熊、鹿一胎通常能生下三四只幼崽。呼應小哈克盧特所說:雷利爵士的新娘弗吉尼亞會“生下新的、最多的子女”。其他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在《前往卡羅來納的新旅程》(A New Voyage to Carolina)中,約翰·勞森(John Lawson)認為“各地不孕婦女搬到卡羅來納后都成為快樂的母親了”。她們“生產陣痛輕微,過程愉悅,甚少小產”。這樣的論述傳達的信息是,快樂健康的歐洲婦女到了美洲后會更接近自然,就像野外的鹿,新大陸的女性自會成為本能的、溫馴的育種者。[61]
生育在許多市場都有賣點。在17世紀早期的弗吉尼亞與切薩皮克地區,契約仆役的男女比是六比一,性別失衡讓英國女人在婚姻市場上相當搶手。喬治·艾爾索普(George Alsop)曾是名契約仆役,他的文字記錄了1660年的馬里蘭,一群男人如何為了初來乍到的女人爭風吃醋。女性可以精挑細選婚姻對象,就算是仆役也有可能嫁給富有的種植園主。艾爾索普稱這樣的結合為“交配式婚姻”:女人將自己的生育力賣給富有的丈夫。艾爾索普毫不掩飾,說女人是“拿著童貞去趕集”。另有一名支持殖民者,他筆下的卡羅來納,無論一個女人長什么樣,都能讓自己在美洲出嫁。初來乍到的她如果看起來“有教養”“低于50歲”,那么就會有男人愿意掏錢買她當老婆。[62]
“交配式婚姻”是種選項,再婚也是。詹姆斯敦上的男人發現,娶了繼承先夫土地的寡婦,就能擴大自己的種植面積,擁有更多的勞動者。在煙草種植蓬勃發展的年代,所有人都在爭奪土地與勞動者。議會成員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掠奪土地。有個人娶了寡婦,只因為她的第一任丈夫跟某個已故的有錢人同姓。他故意魚目混珠,誆騙當局,只為了用相同的姓氏來繼承更多的財產。寡婦顯然是通往財富與土地的快捷方式。17世紀死亡率甚高,能從肆虐的疾病中活下來的女人,很有可能會結兩到三次婚。[63]
不令人意外,弗吉尼亞人開始爭奪階級利益、土地、寡婦,有時爭得你死我活。1676年的培根起義(Bacon’s Rebellion)就是此地最嚴重的沖突之一。這起事件讓頑固的總督威廉·伯克利與納撒尼爾·培根勢不兩立。培根是個小有財富的新移民,發展卻不太順利。關于這起叛亂的原因與意義,歷史學者尚未有定論,但目前已有足夠證據顯示這是場階級戰爭。培根要伯克利攻擊某個印第安部落,因為這個部落明顯威脅到弗吉尼亞邊境那些弱勢民眾。培根成了憤怒群眾的領袖,一場斗爭隨之展開。
對于詹姆斯敦的總督來說,只有最下等的、剛剛“爬”離仆役契約的人,才會跟叛亂分子臭味相投。伯克利輕蔑地說培根是暴發戶、煽動者。總督的重要擁護者則稱叛亂分子是“一國之殘渣”——更鮮活的說法則是社會“排泄之殘渣”(人類糞便)。當時的人經常用“排泄之殘渣”來挖苦契約仆役與英國的流浪漢。與此同時,選擇與培根站在同一陣線的地主立刻被貼上“無所事事”的標簽,說他們是因為“沉迷酒色”與“經營無方”才會負債累累。叛亂分子更直接被比喻為豬,在糞肥中覓食。[64]
奴隸與仆役也加入培根的行列。培根承諾,在與伯克利決一死戰后,這些人能夠重獲自由。弗吉尼亞殖民地從未有過叛亂事件。當時奴隸人口增長緩慢;1640年只有約150名奴隸。1670年總人口已達2.6萬人,但奴隸只有1 000人。馬薩諸塞州與英國的加勒比海殖民地(而非弗吉尼亞)率先編纂奴隸法。到了培根起義的年代,南邊的殖民地共有約6 000名仆役,三分之一的自由人為債務和不公平的稅制所迫,勉強度日,其中許多人也曾是契約仆役。早在培根起義發生前,伯克利總督就想過,外國軍隊入侵或印第安人發動大規模攻擊,有可能會惡化為階級戰爭。他寫道,那些“窮苦、負債、不滿、持有武裝”的人,將借此良機“大肆掠奪”,把精英種植園主的產業據為己有。[65]
這場沖突也與殖民地境內的友好印第安人有關。培根說伯克利與他的心腹一直都在保護自己與特定部落的貿易利益,而不是在保護邊境的開拓者不受印第安人襲擊與報復。叛亂分子認為,他們繳稅興建的泥巴碉堡毫無用處,這不過是伯克利底下“欺下瞞上的寄生蟲”在議會調稅的手段,從未給開拓者提供實質的保護。離首都(與海岸)很遠的弗吉尼亞的居民認為,富有的種植園主從土地所獲的利益與自己不同,而這些既得利益者多半住在殖民地較早開發的地區。從權力中心一路往西,階級認同也隨之松動。[66]
培根的追隨者中,有些人有可能想要將印第安人驅離優質的土地,或是因為近期在邊境遭印第安人攻擊,忍不住想要報復回去。毋庸置疑的是,為數不少的叛亂分子因為經濟不佳、煙草價格下滑,所以更難買到好地。良田都被“土地突襲者”(Landlopers)囤積在手中。時人口中的“土地突襲者”會收購(或分售)大片田地,卻未真正從事耕作。這些人跟總督私人關系良好。群眾不滿是一定的,他們無法靠著稀少的田地來養家活口。[67]
1676年的問題不是新問題,而這些問題也不會從美國英語中的階級相關詞匯中消失。遠離權力核心更加加深叛亂分子弱勢與失落感。培根起義的第一年,培根就死于痢疾。伯克利心滿意足地發現敵人的尸體覆滿虱子——伯克利的評論很殘酷,因為他把污穢與疾病當作標簽貼在統治階層的敵人身上。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培根出身精英家庭,但他與社會底層為伍;他的尸身爬滿虱子,證明他已經成為底層的一分子了。追隨他的人,有些被處死,有些則死在了監獄。伯克利也并未全身而退。軍隊送他回英國接受官方調查。他最后死在倫敦,只比培根多活了8個月。[68]
權力斗爭不限于頑固的男人,叛亂者的妻子也在培根起義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伊麗莎白·培根(Elizabeth Bacon)寫信給她在英國的姐妹為自己丈夫辯護,也試圖幫丈夫尋求倫敦方面的支持。因為出身顯赫,她說的話有一定分量。其他公開支持叛變的女人,也讓時人聽見了她們的聲音。這些“情報妻子”告訴所有親朋好友,如果他們拒絕多付一輪稅,政府就準備奪走他們擁有的一切(連牛或豬都一只不留)。除了散播上面這種煽動性的謠言,女人也在沖突中扮演象征性的角色。培根曾一度把伯克利支持者的妻子包圍起來,要她們當“白圍裙”方陣來保護培根的手下,讓他們可以在詹姆斯敦的要塞外挖壕溝。這些女人被當作中立區(白圍裙代表白旗,是停戰的象征)。女人是非常珍貴的資源,兩方都極為珍惜。[69]
在審判叛亂者的過程中,對莉迪亞·契斯曼(Lydia Chisman)的審判最為戲劇化。如同寶嘉康蒂戲劇性地拯救了約翰·史密斯(無論故事真假),契斯曼愿意代替丈夫受死,并坦言是她煽動丈夫叛變。無人聽取她的懇求,她的丈夫死在牢里,有可能是因為受到刑訊。雖然伯克利用“淫婦”一詞咒罵契斯曼,但大部分女性叛亂者逃過了最嚴厲的懲罰。在英國法律中,叛國賊的妻小將會失去血統賦予他們的公民權與財產——失去所有財產和頭銜,培根與契斯曼這兩名寡婦卻被允許拿回自己的財產。兩位后來都再婚了,培根兩次,契斯曼一次。[70]
面對這樣的災難,女人是如何逃過一劫,不受懲罰的呢?雖然伯克利總督曾經希望盡可能沒收叛亂者留下的財產,但他魯莽的報復最后反而讓自己垮臺。英國派出船隊與軍隊護送特使到美洲平亂。這些特使是王室權威的代表,一到美洲馬上就開始對付伯克利。特使堅持英王的特赦一視同仁,歸還了許多被伯克利沒收的財產,他們還要求將伯克利罷職。為了維持殖民地的長治久安,就必須恢復和平與正義。恢復秩序的方法之一,就是對叛亂者的妻子展現仁慈。[71]
如此處置事關重大。對皇家特使來說,比起懲罰不知悔改的女人并讓她們一貧如洗,維持土地與寡婦的流動性反而更加重要。1690年,英國劇作家阿芙拉·貝恩(Aphra Behn)以培根起義為題寫了一部喜劇,劇名《寡婦蘭特氏》(The Widow Ranter)非常巧妙。劇中主角是個出身低賤、性好淫亂、女扮男裝還會抽煙的寡婦(她誤以為抽煙是良好出身的象征)。這名寡婦結過兩次婚,都是嫁給身份地位比她高的男人。雖然她粗鄙不文,卻深知自己的優勢為何。她告訴一個殖民地的新移民,“我們有錢寡婦是這個國家的最佳商品”[72]。
美洲殖民地高度重視生育力。時人認為只有良好的男性管理者才能妥善管理土地資產,因此大眾期待寡婦早日改嫁,這樣她們手上的土地才不會變成荒地。有些女人利用這一點來謀取自身利益。弗朗西斯·卡爾佩珀·史蒂文斯·伯克利·勒德韋爾女士(Lady Frances Culpeper Stevens Berkeley Ludwell)嫁過三任殖民地總督,其中包括威廉·伯克利。她未育有任何子女,所以能夠一手掌握她繼承的財富。她細心管理土地,而非讓她的三任丈夫來管控她。不過,伯克利夫人在培根起義中的角色極具爭議。有人怪她利用性魅力來操控自己的年邁丈夫,像《圣經》里惡毒奸詐的耶洗別(Jezebel),慫恿丈夫走上邪魔外道。[73]
在殖民地關于階級與財產的概念中,妥善管理具有生育力的女性是關鍵。弗吉尼亞人控管女奴的子嗣,讓這種支配變得更加固定。1662年通過的一條法律中,不僅用出生地在何、異教徒與否來界定奴隸,還定下若母親是奴隸下一代也得是奴隸的規定。法令明定“母親的身份”將決定孩子是奴隸還是自由人——英國法律無此種先例,這種把奴隸子女當作主人財產的概念來自羅馬法。英國法律中關于私生子的規定是提供了子以母賤的模型,但其實早從圣托馬斯·阿奎那(Saint Thomas Aquinas)開始,就有母為奴,子亦為奴的概念。阿奎那把子宮模擬為土地:如果有人去別人的島上拜訪,并把自己的種子撒在別人的土地上,那么生長出來的作物仍然歸土地持有人所有。弗吉尼亞在1662年制訂的這條法律也是建立在種畜的概念上:母牛生的小牛是牧場主人的財產,就算配種的公牛是別人家的。[74]
對于一個女性或男性來說,生產力同樣決定了他們的社會地位。女人的生育力是項可計算、可利用的自然資產,也是婚姻交易中的商品。對于女奴來說,生育力讓子宮成為一件商品,讓其子女變成動產——像牛一樣的可移動財產[動產(chattel)跟牛(cattle)的拉丁語詞根相同]。種植園主甚至把奴隸的子女當作“繁殖物”列入遺囑,而女奴若是有可能生育則會被標注“未來增值”,這個詞匯也同樣用在牲口上。[75]
殖民世紀之初,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于1605年觀察到,妻子可用于“生產、結果、撫慰”。培根把女人的身體比作可耕種、可結果的土地,而他的讀者完全可以理解這種比喻。描述繁殖、生產的行為時,孩童和小牛都被包含在內。就繁殖優良品種來說,兩者同等重要。女人與田地都是為了被男人使用和使男人獲益而存在。[76]
土地因可供居住與農耕而有價值。真正的階級權力知道如何利用土地。培根起義背后最突出的矛盾是:最好的土地,從來就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得到的。圍繞在伯克利總督身邊的“寄生蟲”顯然占盡優勢。身份地位的繼承需要借助政治關系或婚嫁帶來的財富。到了1700年,契約仆役已不太有機會獲得田地。他們得遷往別處討生活,或者租佃農地。皇家土地測量員盡可能確保大種植園主能拔得頭籌,率先買下新的未開發土地。大面積的土地因此掌握在越來越少的人手中。然后,越來越多奴隸被運來殖民地,這些奴隸也被少數幾個地主家族壟斷。[77]
雖然看起來很愛土地,但弗吉尼亞人的耕種能力比不上母國同胞。17世紀的弗吉尼亞殖民地很少用到犁。種植煙草的主要工具是簡單的鋤頭,這種工具卻相當耗費人力。大部分登陸美洲的開拓者沒能活到擁有土地的那天,更別說精通耕種之道。哈克盧特憑空想象出一套殖民階級制度,而奴隸制正是邏輯上必然的結果。它的源頭有三,彼此相關:惡劣的勞動條件、契約仆役被當作商品,以及最重要的,有計劃地繁殖孩童,讓他們成為可被剝削的工人。
垃圾男、垃圾女(尤其還有垃圾青少年,后者在契約仆役中占大多數)都是可拋棄的勞動階級,是這些人讓殖民地得以落地生根。美洲殖民地所謂的荒地也許具備成為新迦南的條件,然而,廢人在此虛度歲月,用勞力肥沃大地,卻發現這里根本沒有任何社會流動之可能,自己也永遠無法翻身。
[1] Peter C. Mancall, Hakluyt’s Promise: An Elizabethan’s Obsession for an English America(New Haven, CT: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 , 3, 6—8, 25, 31, 38, 40, 102.
[2] Ibid., 8, 63, 76—77; D. B. Quinn, ed., The Voyages and Colonizing Enterprises of Sir Humphrey Gilbert,2 vols. (London: Hakluyt Society, 1940) , 1: 102; Kenneth R. Andrews, Trade, Plunder and Settlement: Maritime Enterprise and the Genesis of the British Empire, 1480—1630(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 30—31, 200—201, 218, 294—299.
[3] Mancall, Hakluyt’s Promise, 3—4, 92—100, 158, 184—194, 218, 221—231; E. G. R. Taylor, “Richard Hakluyt,”Geographical Journal 109, no. 4—6(April-June 1947) : 165—171, esp. 165—166; Kupperman, Captain John Smith, 3—4, 267.關于史密斯引述小哈克盧特作品,請見David B. Quinn, “Hakluyt’s Reputa-tion,” in Explorers and Colonies: America, 1500—1625(London and Ronce verte, WV: Hambledon Press, 1990) , 19。
[4] Mancall, Hakluyt’s Promise, 72, 92, 128—129, 139, 183—184; David B. Quinn and Alison M. Quinn, eds., A Particular Discourse Concerning the Greate Necessite and Manifolde Commodyties That Are Like to Growe to This Realm of Englande by the Westerne Discoveries Lately Attempted.該文獻由牛津學者Richard Hackluyt于1584年撰寫,通稱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London: Hakluyt Society, 1993) , xv, xxii。
[5]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8, 28, 31, 55, 116, 117, 119.蒙田的《論食人族》于1603年被譯為英文;請見Lynn Glaser, America on Paper: The First Hundred Years(Philadelphia: Associated Antiquaries, 1989) , 170—173; Scott R. MacKenzie, “Breeches of Decorum: The Figure of a Barbarian in Montaigne and Addison,” South Cen-tral Review, no. 2(Summer 2006) : 99—127, esp. 101—103。
[6] “Epistle Dedicatory to Sir Walter Ralegh by Richard Hakluyt, 1587,” in The Original Writings and Correspondence of the Two Richard Hakluyts, ed. E. G. R. Taylor, 2 vols. (London: Hakluyt Society, 1935) ,2: 367—368; Mary C. Fuller, Voyages in Print: English Travel to America, 1576—1624(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 75.
[7] Tomlins, Freedom Bound, 114—118, 135—138, 143—144; and John Smith, Advertisements: Or, The Pathway to Experience to Erect a Plantation(1831) , in The Complete Works of Captain John Smith (1580—1631) , ed.Philip L. Barbour, 3 vols.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6) , 3: 290.
[8] 關于糞肥,請見Smith, 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 New 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 (1624)與John Smith, Advertisements for the Unexperienced Planters of New England, or Any Where(1631)in Barbour, The Complete Works of Captain John Smith, 2: 109; 3: 276。根據《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waste”與土地相關時,有好幾種含義:(1a)無人居住或杳無人煙的地區、沙漠或荒野;(1b)大片水域、空中的空白空間或是被雪覆蓋的土地;(2)共同擁有(非私人所有)的未開墾或未利用的土地;(3)災區。在法律上,“waste”的定義是:“對于不可繼承的自由保有地產,或非完全保有地產權,承租人任何未經授權的行為,造成保有物毀壞,或造成遺產損害。”意思是說承租人,而非土地所有者,破壞了財產并降低其價值。“waste”指的是未開墾或自然狀態的土地,或“不被用來或不適合用來種植或建筑,任其荒蕪”的土地(周遭通常是已開發的土地)。
[9]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115. 關于土地改良的語言,請見Andrew McRae, God Speed the Plough: The Representation of Agrarian England, 1500—1660(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 13, 116, 136—137, 162, 168。
[10]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28; the elder Hakluyt’s “Inducements to the Liking of the Voyage Intended Toward Virginia”(1585) , in Taylor, The Original Writings, 2: 331; McRae, God Speed the Plough,168. Timothy Sweet, “Economy, Ecology, and Utopia in Early Colonial Pro-motional Literature,” American Literature 71, no. 3(September 1999) : 399—427, esp. 407—408.關于小哈克盧特所列任務清單,請見George Peckham’s A True Reporte of Late Discoveries and Possession, Taken in the Right of the Crowne of Englande of the Newfound Landes: By That Valiant and Worthye Gentleman, Sir Humphrey Gilbert, Knight。小哈克盧特后來收錄了相關段落,請見Richard Hakluyt, The Principall Navigations Voiages and Discoveries of the English Nation(London, 1589) , eds. David Beers Quinn and Raleigh Ashlin Skelton, 2 vols. (reprinted facsimile,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5) , 2: 710—711。
[11]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28, 120, 123—124.關于利用殖民地來緩解英格蘭貧困閑散兒童問題的論述,請見Hakluyt the elder, “Inducements for Virginia,” in Taylor, The Original Writings, 2: 330;Gilbert, “A Discourse of a Discoverie for a New Passage to Cataia”(London, 1576) , in Quinn, The Voyages and Colonizing Enterprises of Sir Humphrey Gilbert, 1: 161;以及Peckham, “A True Report,” in Hakluyt, Principall Navigations, 2: 710—711。
[12]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28.
[13] John Cramsie, “Commercial Projects and the Fiscal Policy of James VI and I,” Historical Journal 43, no. 2(2000) : 345—364, esp. 350—351, 359.
[14] Walter I. Trattner, “God and Expansion in Elizabethan England: John Dee, 1527—1583,”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 25, no. 1(January-March 1964) : 17—34, esp. 26—27; Beier, Masterless Men, 56,149—150, 168.
[15]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28. 吉爾伯特也提出相同論述,認為與其把窮人送上絞刑架,不如讓他們移居美洲;請見“A Discourse of a Discoverie for a New Passage to Cataia,” in Quinn, The Voyages and Colonizing Enterprises of Sir Humphrey Gilbert, 1: 160—161。根據羅馬法,男人、女人和孩子如果成為戰俘,就有可能變成奴隸。當了奴隸,這些戰俘就能免于一死;請見“The Labor Market of the Early Roman Empire,”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 34, no. 4(Spring 2004) : 513—538, esp.534。有位法國學者指出,在英國民族志中,“垃圾人”(rubbish men)一詞意指債務奴隸;請見Alain Testart, “The Extent and Significance of Debt Slavery,” Revue Francaise de Sociologie 43, no. 1(2002) :173—204, esp. 199。
[16] Hakluyt, “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31—32, 120. 有關乞丐的孩子被送往殖民地當奴隸,請見A. L. Beier, “‘A New Serfdom’: Labor Laws, Vagrancy Statutes, and Labor Discipline in England, 1350—1800,” in Cast Out: Vagrancy and Homelessness in Global Perspective, eds. A. L. Beier and Paul Ocobock(Athens: Ohio University Press, 2009) , 47。
[17] Beier, Masterless Men, 158—160; C. S. L. Davies, “Slavery and Protector Somerset: The Vagrancy Act of 1547,”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19, no. 3(1966) : 533—549.
[18] William Harrison, “Chapter IX: Of Provisions Made for the Poor”(1577 and 1857) , in Elizabethan England: From “A Description of England,” by William Harrison (in “Holinshed’s Chronicles”) , edited by Lothrop Withington, with introduction by F. J. Furnivall(London: The W. Scott Publishing Co., 1902) , 122—129, esp.122; Patrick Copland, Virginia’s God Be Thanked, or A Sermon of Thanksgiving for the Happie Successe of the Affayres in Virginia This Last Yeare. Preached by Patrick Copland at Bow-Church in Cheapside, Before the Honourable Virginia Company, on Thursday, the 18. of April 1622(London, 1622) , 31.
[19] Beier, Masterless Men, 43; Copland, Virginia’s God Be Thanked, 31; John Donne, A Sermon upon the Eighth Verse of the First Chapter of the Acts of the Apostles. Preached to the Honourable Company of the Virginia Plantation, 13, November 1622(London, 1624) , 21. 雖然約翰·懷特試圖反駁這種負面形象,但他承認,大眾普遍認為“殖民地應該是國家的排泄管或污水池;排去穢物”;請見懷特的The Planters Plea, or the Grounds of Plantations Examined and Usuall Objections Answered(London, 1630) , 33。大哈克盧特筆下的“英國人中的雜碎”,請見“Letter of Instruction for the 1580 Voyage of Arthur Pet and Charles Jackman,” in Hakluyt, Principall Navigations, 1: 460。把窮人排入殖民地的想法可追溯到古羅馬時期。西塞羅(Cicero)把窮人描述為“‘dordem urbis et faecem,城市里受貧困折磨的殘渣’,他們應該被‘排放到殖民地去’”;請見Paul Ocobock, introduction in Beier and Ocobock, Cast Out, 4。
[20] Harrison, Elizabethan England, 122. 哈里森筆下的窮人不受控制、隨意四散,就像是英國概念中的荒地。一位作家在1652年寫道,“本國處處可見荒蕪的土地,我們不會再讓這些荒地(如同畸形的混亂)讓我們繼續丟臉、蒙受其害”;請見Wast Land’s Improvement, or Certain Proposals Made and Tendered to the Consideration of the Honorable Committee Appointed by Parliament for the Advance of Trade, and General Profits of the Commonwealth...(London, 1653) , 2。
[21] 威廉·哈里森談到,盡管有些人認為“一窩牛”遠比窮人的“多余增加”要重要得多,但他指出,戰爭時期需要窮人。如果英國遭敵國入侵,光靠窮人,就能組成“人墻”。請見Harrison, Elizabethan England, 125; Beier, Masterless Men, 75—76。
[22] Nicholas P. Canny, “Ideology of English Colonization: From Ireland to America,”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0, no. 4(October 1973) : 575—590, esp. 589—590; Canny, “The Permissive Frontier: The Problem of Social Control in English Settlements in Ireland and Virginia,” in The Western Enterprise: English Activities in Ireland, the Atlantic, and America, 1480—1650, eds. K. R. Andrews, N. P. Canny, and P. E. H. Hair(Detroit: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79) , 17—44, esp. 18—19; Linda Bradley Salamon, “Vagabond Veterans: The Roguish Company of Martin Guerre and Henry V,” in Rogues and Early Modern English Culture, eds. Craig Dionne and Steve Mentz(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04) , 261—293, esp. 265, 270—271;Roger B. Manning, “Styles of Command in Seventeenth Century English Armies,”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 71, no. 3(July 2007) : 671—699, esp. 672—673, 687.
[23] Craig Dionne, “Fashioning Outlaws: The Early Modern Rogue and Urban Culture,” and Salamon, “Vagabond Veterans,” in Dionne and Mentz, Rogues and Early Modern English Culture, 1—2, 7, 33—34, 267—268, 272—273; Harrison, Elizabethan England, 127—128; Beier, Masterless Men, 93—94; Claire S. Schen, “Constructing the Poor in Early Seventeeth-Century London,” Albion: A Quarterly Journal Concerned with British Studies 32, no. 3(Autumn 2000) : 450—463, esp. 453.
[24] 小哈克盧特寫道,“如果邊境爆發戰爭,如果我們需要防御,戰爭的紀律會訓練我國的青年,他們的數量足以上戰場保家衛國”;請見“Discourse of Western Planting,” 119—120, 123。其他殖民倡導者認為,前往殖民地服務可以取代兵役,讓無所事事的窮人擁有必要的紀律。克里斯托弗·卡雷(Christopher Carleill)這樣認為,是出于他自己在低地國家戰爭中的軍事經驗;請見Carleill, A Breef and Sommarie Discourse upon the Entended Voyage to the Hethermoste Partes of America: Written by Captain Carleill in April 1583(1583) , 6。士兵被當作炮灰,請見“Vagabond Veterans,” 271;以及Sweet, “Economy,Ecology, and Utopia in Early Colonial Promotional Literature,” 408—409。
[25] 迄今尚未有學者發現訓練窮人的孩子和把他們當作回收垃圾之間的關聯。
[26] 有關禁止在街上排泄的法律,以及對褻瀆和偷菜的刑罰,請見“Articles, Lawes, and Orders, Divine,Politique, and Martiall for the Colony of Virginia: First Established by Sir Thomas Gates.... May 24, 1610,”in For the Colonial in Virginia Britannia. Lavves, Diuine, Morall, and Martiall, & c. Alget qui non Ardet. Res nostrae subinde non sunt, quales quis optaret, sed quales esse possunt(London, 1612) , 10—13, 15—17;以及Kathleen M. Brown, Foul Bodies: Cleanliness in Early America(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 61—64。有關謀殺妻子再吃她的肉,請見A True Declaration of the Estate of the Colonie in Virginia, with a Confutation of Such Scandalous Reports as have Tended to the Disgrace of So Worthy an Enterprise(London, 1610) , 16;以及John Smith, 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 New 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 (1624) , in Barbour, The Complete Works of Captain John Smith, 2: 232—233; Donegan,Seasons of Misery, 103。
[27] Donne, A Sermon upon the Eighth Verse of the First Chapter of the Acts of the Apostles, 19.
[28] Karen Ordahl Kupperman, “Apathy and Death in Early Jamestown,”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66,no. 1(June 1979) : 24—40, esp. 24—27, 31; Wesley Frank Craven, The Virginia Company of London,1606—1624(Williamsburg: Virginia 350th Anniversary Celebration Corporation, 1957) , 22—28, 32—34.有關黃金的許諾,請見David Beers Quinn, England and the Discovery of America, 1481—1620(New York: Knopf, 1974) , 482—487。有關快速致富的誘惑,以及新世界的夜壺是黃金所做的這一傳言,請見George Chapman, Eastward Hoe(London, 1605; reprint, London: The Tudor Facsimile Texts, 1914) , 76。有關“懶惰的無所事事”,請見A True Declaration of the Estate of the Colonie(1610) , 19。有關“禽獸般的散漫”與“無所事事”,請見Virginia Company, A True and Sincere Declaration of the Purpose and End of the Plantation Begun in Virginia(London, 1610) , 10。
[29] 從吉爾伯特那里得到靈感,吉爾伯特建議讓窮人家的孩子們接受“有用手藝”的訓練,這樣他們就可以制作“小玩意”賣給印第安人;請見Gilbert, “A Discourse of a Discoverie for a New Passage to Cataia”(1576) , in Quinn, The Voyages and Colonial Enterprises of Sir Humphrey Gilbert, 1: 161;以及Canny, “The Permissive Frontier,” 25, 27—29, 33。有關禁止賭博、強暴、與水手做生意,請見“Articles, Lawes, and Orders... Established by Sir Thomas Gates,” 10—11, 13—14。
[30] 關于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請見Joan Thirsk, “Making a Fresh Start: Sixteenth-Century Agriculture and the Classical Inspiration,” in Michael Leslie and Timothy Raylor, eds., Culture and Cultiva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Writing and the Land(Leicester and London: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 22。
[31] 關于羅爾夫和煙草,請見Philip D. Morgan, “Virginia’s Other Prototype: The Caribbean,” in The Atlantic World and Virginia, 1550—1624, ed. Peter C. Mancall(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7) , 362;以及Edmund S. Morgan, “The Labor Problem at Jamestown, 1607—1618,”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76, no. 3(June 1971) : 595—611, esp. 609。
[32] 編注:此處指英畝,1英畝約合4 047平方米。全書提及“畝”處,均為英畝。
[33] Manning C. Voorhis, “Crown Versus Council in the Virginia Land Policy,”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rd ser., 3, no. 4(October 1946) : 499—514, esp. 500—501; Edmund S. Morgan, American Slavery, American Freedom: The Ordeal of Colonial Virginia(New York: Norton, 1975) , 93—94, 171—173. Morgan, “The First American Boom,”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28, no. 2(1971) : 169—198, esp. 176—177.
[34] Tomlins, Freedom Bound, 31—36, 78—81; Mary Sarah Bilder, “The Struggle over Immigration: Indentured Servants, Slaves, and Articles of Commerce,” Mis-souri Law Review 61(Fall 1996) : 758—759, 764; Warren M. Billings, “The Law of Servants and Slaves in Seventeenth Century Virginia,”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99, no. 1(January 1991) : 45—62, esp. 47—49, 51.
[35] Morgan, “The First American Boom,” 170, 185—186, 198; Schen, “Constructing the Poor in Early Seventeenth-Century London,” 451; Billings, “The Law of Servants and Slaves,” 48—49.關于契約仆役的高死亡率,請見Martha W. McCartney, Virginia Immigrants and Adventurers: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Baltimore: Genealogical Publishing Company, 2007) , 14;以及Smith, 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 New 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 , in Barbour, The Complete Works of Captain John Smith, 2: 255。
[36] 約翰·波特(John Pott)博士用幾磅(1磅約0.45千克)的貿易珠付了贖金,讓印第安人放了她;他還聲稱她死去的丈夫欠他三年的契約工時。請見McCartney, Virginia Immigrants and Adventurers, 258;以及“The Humble Petition of Jane Dickenson Widdowe”(1624) , in Records of the Virginia Company of London, ed. Susan M. Kingsbury, 4 vols. (Washington, DC: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06—1935) , 4:473;以及Canny, “The Permissive Frontier,” 32。
[37] Smith, 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 New 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1624) , in Barbour, The Complete Works of Captain John Smith, 2: 388. 《威尼斯商人》出版于1600年。根據羅馬法,不只戰俘,債務人和棄兒都可轉為奴隸。奴隸的孩子也是奴隸。在詹姆斯敦,債務人的孩子可充作奴隸。請見Temin, “The Labor Market of the Early Roman Empire,” 513—538, esp. 524, 531。
[38] David R. Ransome, “Wives for Virginia, 1621,”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48, no. 1(January 1991):3—18, esp. 4—7. 在弗吉尼亞早期的歷史中,男女性別比大約是四比一,請見Virginia Bernhard, “‘Men,Women, and Children’ at Jamestown: Population and Gender in Early Virginia, 1607—1610,” Journal of Southern History 58, no. 4(November 1992) : 599—618, esp. 614—618。關于牛的運輸和牛如何代表英國性,請見Virginia DeJohn Anderson, “Animals into the Wilderness: The Development of Livestock Husbandry in the Seventeenth-Century Chesapeake,”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59, no. 2(April 2002) : 377—408, esp. 377, 379。將女性當作繁殖者送往殖民地的想法并不新鮮。1656年,克倫威爾(Cromwell)將2 000名年輕的英格蘭婦女運至巴貝多群島,為了“讓她們繁衍后代以增添白人人口”,請見Jennifer L. Morgan, Laboring Women: Reproduction and Gender in New World Slavery(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04) , 74—75。
[39] William Berkeley, A Discourse and View of Virginia(London, 1663) , 2, 7, 12.
[40] Samuel Eliot Morrison, “The Plymouth Company and Virginia,”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62, no. 2(April 1954) : 147—165; Donegan, Seasons of Misery, 119.
[41] Tomlins, Freedom Bound, 23, 54—56; Alison Games, Migration and Origins of the English Atlantic World(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 25, 48, 53; T. H. Breen and Stephen Foster, “Moving to the New World: The Character of Early Massachusetts Migration,”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0,no. 2(April 1973) : 189—222, esp. 194, 201; Nuala Zahedieh, “London and the Colonial Consumer in the Late Seventeenth Century,”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42, no. 2(May 1994) : 239—261, esp. 245.
[42] “General Observations”(1629) , in John Winthrop Papers, 6 vols. (Boston: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1928) , 2: 111—115; Edgar J. A. Johnson, “Economic Ideas of John Winthrop,” New England Quarterly 3, no.2(April 1930) : 235—250, esp. 245, 250; Francis J. Bremer, John Winthrop: America’s Forgotten Founder(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 152—153, 160—161, 174—175, 181, and footnote 9 on 431—432.
[43] John Winthrop, “A Model of Christian Charity”(1630) , Collections of the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3rd ser., 7(Boston, 1838) , 33; Scott Michaelson, “John Winthrop’s ‘Modell’ Covenant and the Company Way,” Early American Literature 27, no. 2(1992) : 85—100, esp. 90; Lawrence W. Towner, “‘A Fondness for Freedom’: Servant Protest in Puritan Society,”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9, no. 2(April 1962) : 201—219,esp. 204—205.
[44] Norman H. Dawes, “Titles of Symbols of Prestige in Seventeenth-Century New England,”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6, no. 1(January 1949) : 69—83; David Konig, Law and Society in Puritan Massachusetts: Essex County, 1629—1692(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79) , 18—19, 29—30, 92; John Winthrop Papers, 4, 54, 476; Bremer, John Winthrop, 355.
[45] Towner, “‘A Fondness for Freedom,’” 202; Tomlins, Freedom Bound, 254—255; Bremer, John Winthrop,313.
[46] Tomlins, Freedom Bound, 56, 255—256, 258. 在馬薩諸塞法律中,14歲是需負法律責任的年齡,而其他大部分地區認定21歲才算成年,請見Ross W. Beales Jr., “In Search of the Historical Child: Adulthood and Youth in Colonial New England,” American Quarterly 27, no. 4(April 1975) : 379—398, esp. 384—385,393—394, 397。1623年政府贈予土地之時,馬薩諸塞首先要求青年與家人同住并無償工作;馬薩諸塞、康涅狄格和羅得島都通過相同的法律:“單身的人都必須與家人同住。”請見William E. Nelson, “The Utopian Legal Order of the Massachusetts Bay Colony, 1630—1686,” American Journal of Legal History 47,no. 2(April 2005) : 183—230, esp. 183;以及Archer, Fissures in the Rock, 106。
[47] Tomlins, Freedom Bound, 307, 310; Philip Greven, Four Generations: Popu-lation, Land, and Family in Colonial Andover, Massachusetts(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0) , 75, 81—83, 125, 132,135, 149.
[48] 溫思羅普的前兩任妻子均死于難產,最后一任妻子在他去世前一年誕下子嗣。Bremer, John Winthrop,90—91, 102—103, 115, 314, 373.
[49] Cotton Mather, A Good Master Well Served(Boston, 1696) , 15—16, 35—36, 38; Towner, “‘A Fondness for Freedom,’” 209—210; Robert Middlekauf, The Mathers: Three Generations of Puritan Intellectuals, 1596—1728(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 195.
[50] William Perkins, “On the Right, Lawful, and Holy Use of Apparel” in The Whole Treatise of the Cases of Conscience Distinguished into Three Books(Cambridge, England, 1606) ; Louis B. Wright, “William Perkins:Elizabethan Apostle of ‘Practical Divinity,’ ” Huntington Library Quarterly 2, no. 2(January 1940) : 171—196, esp. 177—178; Stephen Innes, Creating the Commonwealth: Economic Culture of Puritan New England(New York: Norton, 1998) , 101—103. 1651年,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官員宣布他們“極度厭惡身份、教育、職業低下的男女穿著紳士的衣著”,請見Leigh Eric Schmidt, “‘A Church-Going People Are a Dress Loving People’: Clothes, Communication, and Religious Culture in Early America,” Church History 58, no. 1(March 1989) : 36—51, esp. 38—39。菲利浦國王之戰期間,法院起訴“38名妻子和女傭,以及30名年輕男子……穿著絲綢服裝炫耀”,請見Laurel Thatcher Ulrich, The Age of Homespun: Objects and Stories in the Creation of an American Myth(New York: Knopf, 2001) , 125;以及Konig, Law and Society in Puritan Massachusetts, 148。關于擔心父母和主人縱容兒女和仆役,請見Edmund Morgan, The Puritan Family: Religious and Domestic Relations in Seventeenth-Century New England(Westport, CT: Greenwood Press, 1966) , 149。
[51] 有關教會成員在法庭上享有的特權,請見Thomas Haskell, “Litigation and Social Status in Seventeenth Century New Haven,”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 no. 2(June 1978) : 219—241。有關瑪麗·戴爾,請見Carla Gardina Pestana, “The Quaker Executions as Myth and History,”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80, no. 2(September 1992) : 441—469, esp. 441, 460—464;以及David D. Hall, Worlds of Wonder, Days of Judgment: Popular Religious Belief in Early New England(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 172—174, 186。在英國,被逐出教會可能會導致嚴厲的懲罰,比如禁止某人繼承遺產或無權起訴。在新英格蘭,至少是最初,逐出教會只會造成公民權被剝奪。1638年,法院制訂了更嚴厲的懲罰:如果某人在被逐出教會的六個月內,沒有悔改或尋求重新加入教會,他或她可能會被罰款、監禁、流放或承擔“更嚴重”的懲罰,請見Konig, Law and Society in Puritan Massachusetts, 32。
[52] Archer, Fissures in the Rock, 44, 50, 59—63, endnote 5, 180; Robert J. Din-kin, “Seating the Meetinghouse in Early Massachusetts,” New England Quarterly 43, no. 3(September 1970) : 450—464, esp. 453—454.
[53] Kathryn Zabelle Derounian,“The Publication, Promotion, and Distribution of Mary Rowlandson’s Indian Captivity Narrative in the Seventeenth-Century,” Early American Literature 23, no. 3(1988) : 239—262. 有關羅蘭森對英國階級和物質象征的信仰,請見Nan Goodman, “‘Money Answers All Things’: Rethinking Economic Cultural Exchange in the Captivity Narrative of Mary Rowlandson,”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2,no. 1(Spring 2010) : 1—25, esp. 5。
[54] Mary Rowlandson, The Sovereignty and Goodness of God, Together with the Faithfulness of His Promises Displayed: Being a Narrative of Captivity and Restoration of Mrs. Mary Rowlandson and Related Documents,ed. Neil Salisbury(Boston: Bedford Books, 1997) , 1, 16, 26, 75, 79, 83, 86, 89, 96—97, 103; Ulrich, The Age of Homespun, 59; Teresa A. Toulouse, “‘My Own Credit’: Strategies of(E)valuation in Mary Rowlandson’s Captivity Narr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 64, no. 2(December 1992) : 655—676, esp. 656—658; Tiffany Potter, “Writing Indigenous Femininity: Mary Rowlandson’s Narrative of Captivity,” Eighteenth-Century Studies 36, no. 2(Winter 2003) : 153—167, esp. 154.
[55] See Increase Mather, Pray for the Rising Generation, or a Sermon Wherein Godly Parents Are Encouraged, to Pray and Believe for Children(Boston, 1678) , 12, 17; Hall, Worlds of Wonder, 148—155; Gerald F. Moran,“Religious Renewal, Puritan Tribalism, and the Family in Seventeenth-Century Milford, Connecticut,”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6, no. 2(April 1979) : 236—254, esp. 237—238, 250—254; Bremer, John Winthrop, 314—315; Lewis Milton Robinson, “A History of the Half-Way Covenant”(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Illinois, 1963) .
[56] 小哈克盧特寫了兩篇不同的獻詞:一篇強調弗吉尼亞是適婚新娘,另一篇強調她是一個孩子,伊麗莎白女王是她的教母,監督那些教父教母(助產士)引導孩子的出生。塞繆爾·珀切斯(Samuel Purchas)也用到相同的婚姻譬喻,他寫道,弗吉尼亞“可愛的外表”,“配得上最好的丈夫來追求她、愛她”,請見“Epistle Dedicatory to Sir Walter Ralegh by Richard Hakluyt, 1587,” De Orbe Novo Petri Martyris, in Taylor, The Original Writings, 2: 367;以及“To the Right Worthie and Honourable Gentleman,Sir Walter Ralegh,” in A Notable Historie Containing four Voyages Made by Certayne French Captaynes into Florida(London, 1587) , 2。雷利談到圭亞那也用到類似的描述,說她“還未失去童貞”,請見Sir Walter Ralegh, The Discovery of the Large, Rich, and Beautiful Empire of Guiana, with a relation of the Great and Golden City of Manoa (which the Spaniards call El Dorado), etc. performed in the Year 1595, edited by Sir Robert H. Schomburgk(London, 1848) , 115;以及Louis Montrose, “The Work of Gender in the Discourse of Discovery,” Representations 33(Winter 1991) : 1—41, esp. 12—13; Fuller, Voyages in Print, 75;Morgan, “Virginia’s Other Prototype,” 360。
[57] Rachel Doggett, Monique Hulvey, and Julie Ainsworth, eds., New World Wonders: European Images of the Americas, 1492—1700(Washington, DC: Folger Shakespeare Library/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92) , 37; Edward L. Bond, “Sources of Knowledge, Sources of Power: The Super-natural World of English Virginia, 1607—1624,”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108, no. 2(2000) : 105—138, esp.114.
[58] Jack Dempsey, ed., New England Canaan by Thomas Morton of “Merry-mount”(Scituate, MA: Digital Scanning, 2000) , 283—288; Karen Ordahl Kupperman, “Thomas Morton, Historian,” New England Quarterly 50, no. 4(December 1977) : 660—664; Michael Zukerman, “Pilgrims in the Wilderness: Community,Modernity, and the May Pole at Merrymount,” New England Quarterly 50, no. 4(December 1977) : 255—277; John P. McWilliams Jr., “Fictions of Merry Mount,” American Quarterly 29, no. 1(Spring 1977) : 3—30.
[59] 莫頓1628年被捕后,一開始被放逐在沙洲島上(新罕布什爾),然后被運回英國。1629年他回到新英格蘭,1630年又被流放到英格蘭。1643年,他再次返回新英格蘭,次年被捕,1645年獲釋,條件是離開該地的管轄區,所以他前往緬因,不久后就去世了。想進一步了解他的一生,請見Jack Dempsey,Thomas Morton of “Merrymount”: The Life and Renaissance of an Early American Poet(Scituate, MA:Digital Scanning, 2000)。
[60] 莫頓相信印第安人使用特殊的水(“水晶泉”)來治愈不孕,請見Dempsey, New English Canaan, 7, 26—27, 53—55, 70, 90, 92, 120—121, 135—136, 139。對莫頓分析最鞭辟入里的是Michelle Burnham, “Land,Labor, and Colonial Economics in Thomas Morton’s New English Canaan,” Early American Literature 41,no. 3(2006) : 405—428, esp. 408, 413—414, 418, 421, 423—424;以及Edith Murphy, “‘A Rich Widow, Now to Be Tane Up or Laid Downe’: Solving the Riddle of Thomas Morton’s ‘Rise Oedipeus,’ ”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55, no. 4(October 1996) : 755—768, esp. 756, 759, 761—762, 765—767。
[61] Hamor, A True Discourse of the Present State of Virginia, 20; Hakluyt, “Epistle Dedicatory to Sir Walter Ralegh by Richard Hakluyt, 1587,” 2: 367—368. 勞森還強調了牛羊數量的“驚人增長”,他稱之為“豐厚”——另一個用來描述富饒多產的詞匯;請見John Lawson, A New Voyage to Carolina, with introduction by Hugh Talmage Lefler(reprint of 1706 London ed.,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67) , 87—88, 91, 196。約翰·史密斯也談到相同的概念,他說印第安婦女“很會生”,請見Smith, 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 New 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1624)2: 1165。有關新世界的多產形象,請見Parrish, “The Female Opossum and the Nature of the New World,” 475—514, esp. 502—506, 511。羅馬人聲稱,野蠻人和游牧民族的婦女“容易生育”,英國人很快就把這個觀點代入新世界的原住民婦女,請見Morgan, Laboring Women, 16—17。
[62] Tomlins, Freedom Bound;艾爾索普也提到馬里蘭有著“自然的子宮”,生出許多不同的動物。他把這片土地的“富饒多產”比作女人懷孕的肚子。在“交配式婚姻”下女性是“拿著童貞去趕集”。艾爾索普比較了處女與妓女,他認為妓女“出租”她們的子宮,而老處女則會空置子宮到“不值錢”的時候;請見George Alsop, A Character of the Province of Maryland(London, 1666) , in Narratives of Early Maryland, 1633—1684, ed., Clayton G. Hall(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10) , 340—387, esp. 343—344, 348, 358;以及 A Brief Description of the Province of Carolina on the Coasts of Floreda(London,1666) , 9—10。
[63] 有關騙婚謀奪土地,請見Morgan, “The First American Boom,” 189—190。歷史學家卡洛·莎瑪(Carole Shammas)注意到,弗吉尼亞和馬里蘭的殖民地對寡婦更慷慨,娶到她們的男人將獲得更多好處,這些殖民地鼓勵“活絡的寡婦再婚市場”;請見Shammas, “English Inheritance Law and Its Transfer to the Colonies,” American Journal of Legal History 31, no. 2(April 1987) : 145—163, esp. 158—159。有關高死亡率和再婚率,請見Lorena Wal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Marriage and Family in Seventeenth-Century Maryland,” in The Chesapeake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Essays on Anglo-American Society, eds. Thad W. Tate and David L. Ammerman(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79) , 126—152。寡婦通常是丈夫的遺囑執行人,大多數婦女在丈夫死后一年甚至兩年內再婚,請見James R. Perry, The Formation of a Society on Virginia’s Eastern Shore, 1615—1655(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0) , 41, 79, 81。
[64] T. H. Breen, “A Changing Labor Force and Race Relations in Virginia, 1660—1710,”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7, no. 1(Autumn 1973) : 3—25, esp. 10.關于“國之殘渣”的說法,請見“William Sherwood’s Account”and “Ludlow’s Account,” in “Bacon’s Rebellion,”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1, no. 2(October 1893) : 169, 171, 183。關于將培根追隨者描述為“粗鄙無知”且“剛從奴仆身份脫身”,請見“A True Narrative of the Late Rebellion in Virginia, by the Royal Commissioners, 1677,” in Narratives of the Insurrections, 1675—1690, ed. Charles M. Andrews(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15) , 110—111, 113。關于將叛亂分子比作豬,請見William Sherwood, “Virginias Deploured Condition, Or an Impartiall Narrative of the Murders comitted by the Indians there, and of the Sufferings of his Maties Loyall Subjects under the Rebellious outrages of Mr Nathaniell Bacon Junr: to the tenth day of August Anno Dom 1676(1676) ,” in Collections of the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vol. 9, 4th ser. (Boston: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1871) : 176。
[65] Stephen Saunders Webb, 1676: The End of American Independence(New York: Knopf, 1984; reprint ed.,Syracuse, NY: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5) , 16, 34, 41, 66; Tomlins, Freedom Bound, 39—41, 425.
[66] 在培根的宣言中,他明確指出伯克利一派已經變成強大的“陰謀集團”,保護“親愛的印第安人”,不顧英國殖民開拓者的性命。針對伯克利殖民地人民在缺乏伯克利明確命令的情況下,對印第安人采取軍事行動的政策,培根的叛軍也表達了抗議。請見Nathaniel Bacon, “Proclamations of Nathaniel Bacon,”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1, no. 1(July 1893) : 57—60;以及Webb, 1676, 7, 74。
[67] 關于“土地突襲者”,請見Sherwood, “Virginias Deploured Condition,” 164。關于不公正稅收及權貴們將所有煙草盡數收入囊中的記載,請見“A True Narrative of the Late Rebellion,” 108, 111;另見Peter Thompson, “The Thief, a Householder, and the Commons: Language of Class in Seventeenth Century Virginia,”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63, no. 2(April 2006) : 253—280, esp. 264, 266—267。關于稅收、債務與煙草價格下跌共同構成叛亂經濟動因的分析,請見Warren M. Billings, “The Causes of Bacon’s Rebellion: Some Suggestions,”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78, no. 4(October 1970) : 409—435, esp. 419—422, 432—433。關于叛亂后土地問題,請見Michael Kammen, “Virginia at the Close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An Appraisal by James Blair and John Locke,”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74, no. 2(April 1966) : 141—169, esp. 143, 154—155, 157, 159—160。
[68] 培根死于1676年10月26日;伯克利于1677年7月9日去世。正如凱薩琳·布朗(Kathleen Brown)所指出的,從培根死于血痢可以看出他“被自己身體的腐敗打敗了”;請見Brown, Foul Bodies, 67。虱子可能同樣重要,因為它讓人聯想到卑鄙之物及帶有虱子的動物。某份記錄顯示他患有虱病:“故他唯有焚燒衣物,若非如此,便無法去除滿身寄生之物。”請見“A True Narrative of the Late Rebellion,”139; Wilcomb E. Washburn, “Sir William Berkeley’s ‘A History of Our Miseries,’ ”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4, no. 3(July 1957) : 403—414, esp. 412;以及Wilcomb E. Washburn, The Governor and the Rebel: A History of Bacon’s Rebellion in Virginia(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57) ,85, 129—132, 138—139。
[69] Andrews, Narratives of the Insurrections, 20. 關于白圍裙,請見Mrs. An. Cotton, “An Account of Our Late Troubles with Virginia. Written in 1676,” in Tracts and Other Papers, Principally Relating to the Origin, Settlement, and Progress of the Colonies of North America, from the Discovery of the Country to the Year 1776, ed. Peter Force, 4 vols. (Washington, DC, 1836—1846) , 1: 8。另一種說法則把這些女人看作守護天使,而阿芙拉·貝恩在以培根之亂為背景的劇作中,暗指這些女人被當作停戰協議以避免戰斗;請見“The History of Bacon’s and Ingram’s Rebellions, 1676,” in Andrews, Narratives of the Insurrections, 68;以及Behn, The Widow Ranter, or, The History of Bacon in Virginia. A Tragi-Comedy(London, 1690) , 35;另見Washburn, The Governor and the Rebel, 80—81; Terri L. Snyder, Brabbling Women: Disorderly Speech and the Law in Early Virginia(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3) , 33—34;以及Webb, 1676, 20—21。
[70] 關于莉迪亞·契斯曼,請見“The History of Bacon’s and Ingram’s Rebellions,” in Andrews, Narratives of the Insurrections, 81—82。關于伊麗莎白·培根再婚,請見“Bacon’s Rebellion,” 6。關于叛亂者財產被沒收后又歸還其遺孀的記載,請見Washburn, The Governor and the Rebel, 141—142;以及Wilcomb E. Washburn, “The Humble Petition of Sarah Drum-mond,”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3, no. 13(July 1956) : 354—375, esp. 356, 358, 363—364, 367, 371;Lyon G. Tylor, “Maj. Edmund Chisman,”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 no. 2(October 1892) : 89—98, esp. 90—91, 94—97; Susan Westbury, “Women in Bacon’s Rebellion,” in Southern Women: Histories and Identities, eds. Virginia Bernhard, Betty Brandon, Elizabeth Fox-Genovese, and Theda Perdu(Columbia: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2) , 30—46, esp. 39—42。
[71] Webb, 1676, 102, 132—163.
[72] Behn, The Widow Ranter, 3, 12, 42, 45, 48; Jenny Hale Pulsipher, “‘The Widow Ranter’ and Royalist Culture in Colonial Virginia,” Early American Literature 39, no. 1(2004) : 41—66, esp. 53—55; Snyder, Brabbling Women, 11—12, 117, 122—123.
[73] Jane D. Carson, “Frances Culpeper Berkeley,” in Notable American Women, 1607—1950, ed. Edward James et al., 3 vol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 1: 135—136; Snyder, Brabbling Women, 19—25.
[74] Kathleen M. Brown, Good Wives, Nasty Wenches, and Anxious Patriarchs: Gender, Race, and Power in Colonial Virginia(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6) , 129—133; Tomlins, Freedom Bound, 455, 457—458.
[75] Morgan, Laboring Women, 77—83; Anderson, “Animals into the Wilderness,” 403.
[76] 關于引文,請見Francis Bacon, The Two Books of Francis Bacon, of the Proficience and Advancement of Learning, Divine and Human(London, 1808) , 72;對該文的不同解讀,請見Parrish, “The Female Opossum and the Nature of the New World,” 489。
[77] Turk McClesky, “Rich Land, Poor Prospects: Real Estate and the Formation of a Social Elite in Augusta County, Virginia, 1738—1770,” Virgi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 98, no. 3(July 1990) : 449—486;John Combs, “The Phases of Conversion: A New Chronology for the Rise of Slavery in Virginia,”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68, no. 3(July 2011) : 332—360; Emory G. Evans, A “Topping People”: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Virginia’s Old Political Elite, 1680—1790(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2009) ,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