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知道，只要劉美喊一句“這個人是反抗分子”，巡警立刻就會動手抓人，附近是一片開闊地，無處躲無處藏，跑都沒法跑。

陳恭庶在一旁看出了不對，低聲問：“怎么回事？”

齊越說：“在八道灣，她見過我。老劉，你先走，我盡量穩住她，順利的話，一小時后，在前門車站的新聯電影院門口匯合?！?

“好。這個你拿著防身?！?

陳恭庶把字典塞還給齊越，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齊越很淡定，悄悄扭開字典卡簧帶扣，借著夜幕掩護，拿出嵌在字典里的掌心雷，極其隱蔽的握在手中，邁步來到劉美近前。

看見列隊而來的巡警，劉美剛做出呼救的口型，齊越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槍管順勢頂在腰上：“想活命，就給我閉嘴！”

劉美嚇得臉色煞白，顫聲說：“你、你要干什么？”

齊越說：“只要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會干?！?

巡警已經到了近前。

齊越和劉美站在路中間。

帶隊警長停下來，操著口音濃重的天津話：“你倆介是干嘛呢，這么窄的道兒，就不能靠點邊，非得戳中間，公園是你們家開的？”

齊越陪著笑臉，拉著劉美退開。

巡警從兩人身邊走過。

齊越說：“小美，我們走吧?！?

“等會兒！”

警長轉回身，狐疑的看了看齊越，又看了看一臉緊張的劉美：“姑娘，你沒事兒吧？怎么嚇成這樣，見了鬼了還是嫩么了？”

齊越在一旁解釋著說：“盧溝橋那年，沒日沒夜的打槍打炮，她一個小姑娘，膽子小，嚇著了，看見你們拿槍的就害怕。”

警長笑了：“嗐，介有嘛害怕的，姑娘，我跟你說，我們拿槍，只打壞人，不打好人?！?

劉美不敢說話，只管點頭。

“行了，走吧走吧。”

警長帶隊離開。

目送巡警走遠，齊越看著劉美：“你跟蹤我？”

劉美趕忙說：“沒有沒有，我每天這個時候，都來公園遛狗……我家住在附近，就在前面不遠?！?

“走?！?

“去哪里？”

“去你家。”

“……去我家做什么？”

“認認門?！?

“我沒撒謊，真的……”

“走！”

兩人三轉兩轉，來到公園附近一條小巷，一個婦女拎著醬油瓶子迎面走來，看見劉美打招呼：“小美，遛狗回來了？呦，這誰呀？”

齊越說：“我是小美的同學，在公園遇見了，順路送她回家。”

“那快去吧，第二個門就是?！?

婦女拎著醬油瓶子走了。

齊越四處看了看，拉著劉美來到僻靜處，正色說：“我知道，你是周永仁的崇拜者。說心里話，周永仁確實很有才，在文學的某些領域，有他的獨到之處。但是，有才，不能成為他當漢奸的遮羞布。我們殺他，行的是民族大義，你能理解嗎？”

劉美點頭：“我理解?！?

齊越冷冷的說：“管住你的嘴，大家相安無事，否則……”

劉美趕忙說：“你們的事，我什么都沒說，真的?！?

“日本人沒問你嗎？”

“問了，我沒說。”

“為什么不說？”

“我……不想惹麻煩。”

劉美低垂著頭。

齊越審視的看了她一會，這才說：“剛剛在公園，看到警察來了，你當時準備想告發我吧?！?

劉美辯解著說：“不是的，我當時害怕極了，腦子也亂……”

齊越截口說：“這次就算了，下次再遇見，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能做到，你能做到嗎？”

劉美立刻說：“能做到。”

“好，回家吧?！?

齊越轉身走了。

劉美呆立了一會，這才朝家走去，她心里很清楚，所謂的“認認門”，就是一種變相威脅：我認識你家，隨時都能找到你。

……

四十分鐘后，齊越騎著腳踏車，來到前門附近的一處冷飲攤，要了一杯酸梅湯，盯著街對面的新聯電影院，耐心的等待著。

影院地處十字路口，遠遠的望過去，五彩霓虹燈牌匾，流光溢彩，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只要陳恭庶出現，齊越立刻就能看到。

今晚上映的影片是《馬路天使》，門口張貼著主演趙丹和周璇的巨幅宣傳海報，現在是開場時間，觀眾三三兩兩，陸續入場。

電影院西側，大約十幾米遠，就是前門火車站，今晚七點二十分，還有最后一趟貨運列車，經由南滿鐵路，由北平開往大連。

透過鐵柵欄，能看到車站工人拖著水管，在給火車加水，幾個警察挎著步槍，在站臺上往來巡視。

齊越注意到，黑黢黢的火車車尾，還有一節客運車廂，車廂內燈光明亮，不時的有乘客來回走動，目測之下，至少四五十人。

這時，一個推著腳踏車，身穿鐵路制服的男子，在冷飲攤停下來，把腳踏車支在路邊，一屁股坐在條凳上：“老王頭，忙著呢。”

冷飲攤老板老王頭扭臉一看，認識來人是火車站的劉姓調度員，平時經常來買冷飲，趕忙打著招呼：“呦，劉調度，您來了。”

劉調度敞開衣領，擦了擦汗津津的脖子：“可不來了嘛，再不來就累死了……老王頭，給我來一瓶最涼最涼的橘子汽水！”

“您怎么才下班啊？”

老王頭掀開蒙著棉被的保溫箱，拿出一瓶橘子汽水。

劉調度嘆了口氣：“命苦唄，趕上加車，調度長請假沒來，調度室就耍我一人，我是跑前跑后，一分鐘沒閑著，總算是忙活完了……”

說著話，喝了一大口汽水：“好，真他娘的涼！”

“拉貨的車，咋還拉人呢？”

老王頭隨口搭著話。

劉調度說：“說是什么滿洲國友好訪問團，剛從天津回來，外加一部分旅客，總共就這么四十幾頭，干脆一趟拉走，反正也是直達?！?

老王頭感慨著說：“直達好，直達的車快。前幾年，我從老家來北平，坐的就是火車，站站停，站站等，大熱的天兒，三等車廂緊挨著車頭，是又熱又嗆，哪像人家這個，最后一節車廂，那可太舒服了……”

轟然一聲巨響，列車車頭位置，炸起了一團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