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陽光輕柔地灑下，晨風拂過縣城悠閑的小道。

沈默早早來到科室，完成了日常的工作后，便一頭扎進了手術室。

縣醫院的手術量向來不算多，主要招待的也都是院內的老熟人，比如神外、普外、泌尿外、婦產科……

因而大家的工作節奏也都常常較為舒緩、且隨意。

手術醫生們嘴上偶爾蹦出幾句葷笑話，手上卻嫻熟地操持著開開顱、掏掏糞、或是碎石挖寶的大工程。

很是愜意……

沒過一會兒，沈默邁著輕快的步伐踏入了1號高級復合手術間，目光好奇地在四周掃視。

只見寬敞的手術間正中，是一張有些狹長的手術床，李寶河正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安詳地躺在其上，雙眼緊閉，沉沉睡著。

在他身旁，幾個身形高大的外科醫生，搭配著身姿嬌小的手術室護士，嚴陣以待。

“主任啊，今天這個病人跟您是啥關系啊？”于樂副主任將注射器內最后一滴“牛奶”推入李寶河靜脈后，嘴角掛起了悠閑的笑，隨意問道。

牛奶的學名是“丙泊酚”，也是誘導麻醉和靜脈麻醉的常規用藥。

甜甜的。

“這是個顱腦腫瘤的病人，得取個活檢。”張文斌表情嚴肅，先是抬頭看了時間，才緩緩說道。

“活檢？那不就是個小意思嘛？用得著您親自出馬？”于樂一邊漫不經心地點開手機里的小說軟件，一邊笑呵呵地搭話。

縣醫院嘛，手術任務不重，麻醉醫生也相對清閑，他們通常是把病人一頓撂倒，然后等手術結束再喚醒，也就完事了。

“我們這次做的是CT引導下的穿刺活檢，手術很復雜。”張文斌輕輕搖了搖頭，言簡意賅。

“……”

然而于樂一聽，臉上的笑容卻是瞬間凝固了。

穿刺活檢！？？

他連忙關掉小說，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把麻醉科聶主任的微信置頂到最高，便于隨時呼救，然后才驚疑地問道：“張主任，您說的是……腦子里的那個穿刺活檢？”

“不然呢？”張文斌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不耐。

神經外科不做腦子，難道做包皮？

“可你們不都不做這個了嗎？”

于樂更驚了，也沒在意張文斌的語氣，而是立刻環顧四周，嘴里又止不住地嘟囔著：“那余主任呢？他什么時候過來？這次能行不？”

余主任，便是影像科的余陽。

張文斌冷笑一聲，主任特有的王霸之氣瞬間側漏：“余陽？他是不會來的了，就算來了也是添亂。”

六年多前，張文斌和余陽還曾聯手，做過幾次CT引導下的顱腦穿刺。

那時還縣醫院沒有復合手術室，只能在影像科的CT室做，無菌條件差了點，但其他配置卻是一應俱全。

只可惜……兩人當時的技術都欠些火候，既沒經驗，又缺乏默契，失誤連連。

而且最后誰也不承認是自己的問題，鬧得不歡而散。

從那之后，神經外科與影像科雖然談不上勢如水火，但也絕無半點私交，只有公事公辦的來往。

而且每次院周會，一有機會，兩個主任都喜歡冷嘲熱諷地斗上一會。

至于六年后的今天……

張文斌自忖，如今自己外科技術早已更上一層樓，李寶河的病灶位置相對不深，再加上沈默這小年輕的閱片水平更是不低于余陽當年。

嘿，

今天正是他證明自己的時候！

“那余主任不在，今天這手術還能成嗎？”于樂不曉得個中內幕，忍不住又小聲嘀咕了句。

神經外科和影像科的故事他雖不知全貌，但也了解個七七八八，畢竟當年，他也搭臺負責過幾次顱腦穿刺的麻醉，甚至還大搶救過……

“要是你不做不了，就把你們主任叫過來。”張文斌面色平靜地看著于樂，雙目卻好似隱有兇光。

“額，我不是那個意思，”于樂見張文斌這般說道，只能嗯唧兩聲，像只被打了牛奶的小綿羊，不情愿地陪笑道：“我就是覺得……咱們……咱們還是安全第一吧。”

他想了半晌，也只能找出這么個說辭。

然而張文斌只是搖了搖頭，說了句“要想安全，那就別做手術了”，便轉身洗手去了。

只留下背影。

…

洗手池前。

張文斌嘴角忽然微微翹起。

他腦海中不時回憶起今天早上發生的某些畫面。

在早交班前，沈默特意找他，并將李寶河的CT和MRI片子，與顱腦實體模型相結合，一絲不茍地勾畫出了李寶河腫瘤的位置，以及標注出可能存在誤傷風險的區域。

這幾乎等同于前世的三維重建了，甚至還是AI版的。

這讓他信心大增。

而且沈默言談舉止間展現出來的對CT和MRI的理解力，令人嘆服。

“真是后生可畏啊！”

張文斌心中默默感慨了句。

洗手的速度更快了些。

…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片刻后。

李劍金在為李寶河做最后的術野區域的碘伏消毒工作。

張文斌這會兒也穿好了手術衣，帶著無菌手套，擺弄著臺上的各種操作器械。

里面有電鉆、鉆頭、磨鉆手柄、咬骨鉗、顱錐、腦膜穿刺針……比做菜的鍋碗瓢本還要齊活兒。

他的身旁還跟著一個打下手的年輕醫生，和一個手術護士。

手術開始前，張文斌主任再次向大家強調了手術的注意事項。

“這次手術的關鍵在于如何精準地穿刺到病灶……”

“當然，還要注意避免損傷周圍的腦組織和血管神經，確保安全！”

“此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好！”

臺上臺下幾人各自響應，氣勢如虹。

然而話音剛落，李劍金卻皺著眉頭，看著消毒完畢，已被剃去頭發的李寶河腦袋，有些遲疑地說：“主任，我剛在消毒的時候，發現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李寶河他右側顱頂部的張力，似乎變得更大了，要比我上周查體的時候……要嚴重不少！”

“哦？我來看看！”張文斌聞言，頓時眉頭一緊。

頭顱壓力的變化，往往意味著顱內的環境發生了改變。

而腫瘤性病變，本身就可能會突發各種不妙的狀況……

只見他迅速伸出雙手，同時左右開工，輔助觸診，手指輕輕按壓著李寶河的顱骨，充分利用指腹的觸覺，感受著皮膚的張力。

很快，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是不一樣了，顱內的壓力比前幾天更大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這時，在一旁默默觀察的沈默突然開口：“張主任，會不會是腫瘤在近期快速生長，或者發生了其他變化，導致局部壓力增大？”

“我也是這么想的……”

張文斌嘆了口氣，望著無影燈，一時間，也有些躊躇。

他當然清楚，顱內腫瘤一時半會是死不了人的。

但如果腫瘤持續增大，壓迫到重要的腦區，甚至是腦干，或是引發腦疝，那么病人反而會很兇險！

于樂在臺下哼哼了兩聲，又忍不住想說些什么。

可他還沒開口，卻見張文斌忽然猛地轉頭看向沈默，用商量的語氣鄭重問道：“小沈，那我們是不是得重新評估一下今天的手術方案，你看看…是否需要調整穿刺的位置？”

“又或者，還是直接開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