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金牌，在夕陽的余暉下，像一道催命的符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營之內(nèi)，那震天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那近在咫尺的汴京城，轉移到了那名連滾帶爬，沖入中軍大帳的信使身上。

“報——！”信使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而嘶啞變形。

“圣……圣上有旨！金……金字牌在此！命岳元帥，即日立刻班師回朝！不得有誤！”

“什么？！”

不等我開口，脾氣最火爆的牛皋，已經(jīng)一把揪住了那名信使的衣領，豹眼圓睜，吼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大軍即將光復舊都，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官家怎么可能會讓我們班師？！”

“你莫不是那群金人派來的臥底，想要誆騙吾等？、、、、”

“是啊！”

“定是哪里搞錯了！”

“莫不是金人的奸計？！”

帳中諸將，群情激奮！

我心中，同樣充滿了困惑與不解。

我接過那面沉甸甸的金牌，上面那清晰的“御前之寶”印記，與官家熟悉的字跡，讓我的一顆心，瞬間沉了下去。

【班師？為何要班師？】

我的獨白，充滿了茫然。

【我剛剛上表，奏報龘城大捷，朱仙鎮(zhèn)克復，中原百姓，無不翹首以盼王師。形勢一片大好，為何，要在此刻，退兵？】

可，還沒等我理清頭緒。

“報——！！”

又一名信使，沖了進來！他胯下的戰(zhàn)馬，在沖入大營的瞬間，便悲鳴一聲，倒地而亡！

而那名信使，同樣高舉著一面，一模一樣的金字牌！

“第二道金牌！官家有旨！令岳元帥，即刻班師！不得延誤！”

整個帥帳，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第一道金牌，還可能是某種誤會。

那這接踵而至的第二道，便讓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緊接著。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

天幕之上，畫面以一種令人窒息的節(jié)奏，反復播放著。

一個又一個的信使，從南方，瘋狂地，奔赴而來。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風塵仆仆，面如死灰。他們胯下的戰(zhàn)馬，一匹接一匹地，在抵達大營后，力竭而死。

而他們高舉的，都是那催命符一般的，金字牌！

一天之內(nèi)，十二道金牌，從臨安，飛至朱仙鎮(zhèn)！

那十二面金牌，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我的帥案之上。

它們在燭火下，閃爍著冰冷而無情的光芒，仿佛在嘲笑著我們這十年的血戰(zhàn)，嘲笑著我們那光復河山的夢想。

天幕之外，萬界時空，所有帝王，看到這一幕，都被這匪夷所思的場景，徹底驚呆了！

大唐，太極宮。

李世民，這位一向沉穩(wěn)的帝王，此刻，竟氣得渾身發(fā)抖！

“瘋了！簡直是瘋了！”他猛地一拍龍椅，咆哮道。

“大軍即將收復故都，此乃不世之功！后方君主，竟連發(fā)十二道金牌，強令班師？！他在怕什么？！難道他怕的，不是城外的金人，而是城下的岳飛嗎？！”

他瞬間，便洞悉了那位南宋皇帝，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

大漢，建章宮。

漢武帝劉徹，更是怒不可遏！

“昏君！千古昏君！敵寇未滅，先斬良將！朕若有此不肖子孫，朕寧可親手廢之，也絕不容他如此斷我大漢長城！”

而大明，奉天殿。

朱元璋的反應，卻是一種冰冷的，了然的憤怒。

他看著天幕，對身邊的朱標，用一種無比殘酷的語氣，進行著帝王之術的教學。

“標兒，你看好了！看清楚這幫將士臉上的，從希望，到不解，再到悲憤的表情！把這張畫面給咱刻在心里！”

“這就是功高震主的下場！這就是給一個孬種皇帝賣命的下場！”

他猛地一拍龍椅，發(fā)出了野獸般的低吼：“天子軟弱，即便是有著能征善戰(zhàn)的將軍，照樣打不了勝仗！”

……

帥帳之內(nèi)，我手捧著那冰冷的金牌，久久無言。

我的獨白，在這一刻，充滿了掙扎與痛苦。

【十二道……整整十二道金牌。】

【四十五里！我離故都，只有四十五里！我仿佛已經(jīng)能聞到，汴京城里的炊煙！只要我一聲令下，我身后的十萬虎狼，便能踏平朱仙鎮(zhèn)，飲馬黃河，將我大宋的旗幟，重新插上那座蒙塵已久的宣德門！】

【可是……這十二道金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岳飛，背上刻的是‘精忠報國’。忠，在國之前。若我今日，為了戰(zhàn)功，抗旨不遵，那我與那些擁兵自重的亂臣賊子，又有何異？我豈不是，也成了另一個，讓君王忌憚的，武將？】

【我不能，我不能讓我一生的清白，毀于一旦。更不能，讓岳家軍，背上叛國的罪名。】

帳中諸將，跪倒一片，泣血而諫！

“元帥！不可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等只聽元帥號令！”

“是啊元帥！打下汴京，迎回二圣，乃是天大的功勞！屆時，官家定會理解您的！”

我看著他們，看著這些，跟隨我出生入死，十年征戰(zhàn)的兄弟！

我再轉過頭，遙遙地，望向了北方，望向了那片，我做夢都想回去的，故都。

天，已經(jīng)黑了。

我仿佛看到，汴京城頭，無數(shù)的百姓，正在引頸期盼。

我也仿佛看到，那兩個在冰天雪地里，受盡屈辱的君王，正在對我，發(fā)出無聲的呼喚。

一滴滾燙的，英雄之淚，終于，從我的眼角，悄然滑落。

我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身。

我背對著北方，背對著我一生的夢想。

用一種，嘶啞的，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聲音，下達了我此生，最痛苦的一道命令。

“全軍……聽令……”

“班……師……”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了每一個岳家軍將士的心上！

他們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許多人，手中的兵器，“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壓抑的，絕望的，哭聲，開始在整個大營之中，蔓延開來。

【十年之功，廢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