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片段一
“卓也,我有一份遺愿清單,
你能不能幫我去完成?”
坡道兩旁種的櫻花,正開得絢爛,順著它走到底,就能看見那所嶄新的醫院。這所醫院的建筑年頭短,造型又漂亮,沒有多少生活氣息,比起醫院,更像是寫字樓。這個模樣,讓我內心的緊張稍稍退散了些,向服務臺的工作人員說明來意后,我順利地拿到了她的病房號。
我一想到馬上要和不認識的人見面,才緩和下來的心跳又開始“怦怦”加速,何況對方還是女孩,一個因病住院的女孩。
我一邊等電梯,一邊平靜心情。
不記得聽誰說起過,女孩長得很漂亮,名叫渡良瀨真水。
一次班會上,班主任芳江老師用響亮的聲音對我們說:“渡良瀨真水同學從初中起罹患重病,需要長期住院。真心希望她能夠早日康復,和大家一起享受美好的校園生活。”
直到現在,班里屬于她的那套桌椅,照舊空著。
我上的是私立學校,大部分同學都是老面孔。就算這樣,班里的同學也幾乎沒有人認識渡良瀨真水。
“聽說她得了發光病?!?
“那大概率沒法來學校上課嘍?!?
“她到底是誰呀?”
“我記得她是從四年前開始請假的?!?
“完全沒印象啊?!?
“誰有她的照片嗎?”
……
大家聽完芳江老師的話議論紛紛,卻沒說出什么有用信息,于是很快便不再提起。
渡良瀨真水要是真患有發光病,那么確實很難再回學校來上課。眾所周知,那是一種不治之癥。
以目前的醫療水平,無法確定發光病患者的得病原因,也沒有系統的治療方法?;颊咭坏┐_診,只能自認倒霉,基本不可能痊愈,余下來的日子他們都要在醫院中度過,且病情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加重,并會在某一天迅猛發作。從時間上來講,病癥發作多在患者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很少有超過二十五歲的,而病癥一旦發作,死亡率很高。因此,大部分發光病患者都沒有很長的壽命。至于具體病癥的顯現則是多種多樣,共同特點是皮膚產生異變。
即,發光。
患者受到夜里的月光照射后,身體會散發出淡淡的熒光色。隨著病情加重,光芒逐漸增強?!鞍l光病”這個名字,就是這樣得來的。
無論如何,這位渡良瀨真水同學大概不可能再來上學了。我在心里暗下結論,然后很快將它拋之腦后。
幾天后的課間休息時,有人傳過來一張巨大的彩色卡紙。
“岡田,填一下哦?!?
“這是什么?”
“呃,叫什么來著?就是得發光病那個,老師讓全班同學各自為她寫一段話在卡紙上,到時候送到醫院去?!?
呵,我不以為意,用鋼筆唰唰寫下幾個字——
祝你早日康復。
岡田卓也
全程用時不過三秒。
“岡田,你好敷衍?!?
“下一個要傳給誰?”
“我們這塊兒都寫完了。對了,香山還沒寫,我記得你跟香山關系很好,那麻煩你傳給他吧?!?
“我們的關系才不好呢?!?
我嘟囔了一句,起身向香山的座位走去。
香山全名香山彰,他一如既往的邋遢樣兒,校服襯衫的下擺也沒塞到褲子里,此刻趴在位子上睡得正香。香山頭發長,長得高,不至于流里流氣,也沒有霸道暴躁,用“沒有正形”一詞來形容,最是恰如其分。他五官周正,在女生中很吃得開,卻被多數男生討厭。因為他講話時總會不經意地表現出高高在上的感覺,似乎很瞧不上對方。
“香山,醒醒?!?
“哈哈,沒想到我竟然會被選為美女如云的女生宿舍的宿管員……”
看來,香山正在做什么天大的美夢。我晃了晃他,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回現實。
“哦,是岡田啊,有什么事嗎?”
可以選的話,我一點兒都不想靠近香山,究其原因,并非我討厭他跳脫的處世性格,而是我曾受過他的恩情——差不多是這意思吧。所以,用“朋友”來形容我與他之間的關系并不妥帖,準確來說,香山是我的恩人。
別看我現在語氣輕巧,實際上內心緊張得很,這是我每次面對香山時都會陷入的一種微妙的心境。香山之于我,委實不好親近。
“就那個‘發光病’,老師讓我們在卡紙上集體留言?!?
“哦?!毕闵浇舆^卡紙,愣愣地看著,問道,“是渡良瀨真水嗎?”
聽他的口氣,再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正沉浸在過去的某段回憶中。我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有交集。
“你認識她?”
“算不上……以前稍微打過交道,原來她改姓渡良瀨了?!毕闵姐躲兜剜止就辏呸D頭對我說,“嗯,我會寫的?!?
我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背后傳來香山的聲音:“岡田,你最近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你還好嗎?”
“還好。”我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回了一句。
“你有時還是會犯病。”香山用一副看透我的口吻說道。
“我很正常?!?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過,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大家為渡良瀨真水同學寫的慰問卡已經完成,我想趁周末送過去。那么,比起老師,她肯定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同班同學。所以,有沒有哪位同學愿意做這個代表去醫院呢?”
芳江老師二十歲出頭,長得很漂亮。只是她從業時間短,在主持班會課上并沒有多少經驗。這番說辭除了讓人覺得麻煩透頂,別無作用。
肯定不會有人舉手的。瞧,大家和我的想法一樣。
按慣常的流程,接下來她該指定某個人選了。余光中,我看到同學們都默默地埋下了頭,一個個烏黑的頭頂莫不在無聲叫囂著:千萬別選我!
就在這時,有人大剌剌地舉起了手,是香山。大家吃驚地齊齊望過去。
“我去送?!?
“好,那就麻煩香山同學了。”
這一刻,香山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神色,似乎下了某種外人不能理解的悲壯決心,看起來很不情愿。
既然這樣,不舉手不就好了?他到底為什么要主動請愿?
香山的行為,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
很快到了周末。
星期天,我接到香山的電話。
“想請你做件事。”
我和香山沒有在節假日見面的習慣,這意味著,他突然聯系我肯定是有非常之事。雖然很煩,我還是按他說的去了他家。
“我感冒了?!毕闵皆谛P處給我開門。
他身上穿著睡衣,臉上戴著口罩,對我說:“我有些發燒。”
我一點兒都看不出他發燒了。他那樣子,更像是在玩病人的角色扮演游戲。
“你要讓我做什么?”
我煩躁起來,催他趕緊說事。
“所以……我沒法去醫院看望渡良瀨真水同學了?!?
“難不成你想讓我替你去?”
針對我的反問,香山只是短促地“啊”了一聲。接著他回到屋里,拿出一包要交給渡良瀨真水的東西,包括打印好的學習資料等?!熬桶萃薪o你了?!彼呎f邊把東西往我手里塞。
之后香山轉身回屋,擺明了不想再跟我多說一句話。
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沒看明白他這通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