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泥菩薩(7)
- 渡執錄
- 會碼字的饅頭貓
- 2088字
- 2025-07-22 09:18:05
“那是……”夏尋雁聲音發顫,“突發惡疾?”
賀云驍搖頭:“不像,你看他的臉色。”
眾人湊近一看,男子面色雖白,卻透著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嘴唇邊緣泛著烏色,與尋常病逝者截然不同。
“這……這模樣有點嚇人……”夏尋雁下意識地往程庭蕪身邊靠了靠。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擠出一個須發斑白的大爺,他指著地上的尸體,聲音發顫:“這后生叫吳秋明,跟我前后腳排的隊,最近這段時間天天在一塊兒說話,彼此間也算相熟。”
他喘了口氣,指著自己先前站的位置:“我就排在他前頭,離得不過兩步遠,方才還跟他嘮嗑呢。”
大爺的手在空中比劃著,眼里滿是驚魂未定:“可說著說著,他突然‘哎喲’一聲,捂著心口就蹲下去了,臉一下子就變了色。我還問他咋了,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接著就直挺挺倒下去了!”
“前后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連哼都沒哼第二聲!”
這話剛落,人群里就響起一個遲疑的聲音:“不對啊……按照先前的說法,是許愿后才可能會惹上一些麻煩事,可這人連寺門都沒進呢,怎么就……”
說話的是個身形富態的中年人,他眼神中帶著幾分狐疑:“會不會是他自己有啥隱疾?比如心絞痛之類的,剛好這時候犯了?”
這話像是給慌亂的人群遞了根救命稻草,立刻有人附和:“對啊對啊!我看八成是這樣!”
“肯定是他自己身體不好,跟靈應寺沒關系!”一個拎著香燭的老婦人急忙接話,像是在說服別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菩薩怎么會害咱們呢?定是他自己福薄,消受不起。”
還有人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惋惜:“這后生也太倒霉了,排了這么久的隊,眼看再熬兩天就能進寺許愿了,偏偏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候沒了,真是……”
那些還沒下定決心離開的香客,顯然更愿意相信這是一場意外。
畢竟,承認靈應寺有問題,就等于自己連日來的奔波與期待,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程庭蕪眉頭微蹙,心中也犯起嘀咕,難道真如眾人所說,是一場意外?
就在這時,那大爺忽然擺手,急聲道:“這吳秋明不是頭一回排隊,他前陣子已經進過一次靈應寺了!”
“什么?”
這話像一道驚雷,炸得眾人都愣住了。
連程庭蕪都怔了怔,下意識地追問:“他已經進去過一次了?”
“是啊!”大爺肯定地點頭,“約莫半個月前,他排到過一次,進去許了愿才下山的。可誰知道,沒過幾天他又回來了,說還要再求個愿……”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討論的風向徹底變了。
“求過一次還來?這也太貪心了吧!”
“我就說菩薩怎么會無故害人!定是他貪得無厭,惹得菩薩動怒了!”
“可不是嘛!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次靈驗還不夠,非要得寸進尺,這不是自找的嗎?”
附和聲此起彼伏,有些動搖的香客,此刻更是挺直了腰桿,原來不是寺廟有問題,是這后生貪心過頭,遭了報應!
程庭蕪卻覺得更不對勁了,她看向大爺:“您知道他第一次求的是什么愿嗎?這次又想求什么?”
大爺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幾分唏噓:“這吳秋明是個孝子,他來靈應寺,哪是為自己求財求前途?是為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啊!”
“他娘身子骨弱,病了大半輩子,床都快起不來了,前陣子更是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就去了。他急得不行,聽說靈應寺靈驗,就立即趕來此,求的就是讓他娘身子能快點好起來。”
“結果呢?”夏尋雁忍不住追問。
“還真靈了,他從寺里回去沒兩天,他娘的病就好了,能下床走路,還能自己端碗吃飯,比年輕時都精神。他當時高興得給不得了,說菩薩顯靈了。”
大爺隨即話鋒一轉,臉上的神色也沉了下來:“可沒等高興兩日,他那剛滿三歲的兒子就突然病倒了,一連燒了好幾日,好不容易退了燒,孩子卻傻了!見了人不說話,眼神直勾勾的,連爹娘都不認了。”
“這還不算完呢,周圍的街坊鄰居很快就開始傳閑話,說他娘的病之所以會好,就是因為借了孫子的福氣,老的好了,小的就得遭殃。”
“他娘本就疼孫子,聽了這些話,整日以淚洗面,好幾次想尋短見,說寧愿自己死了,換孫子平安。這吳秋明夾在中間,一邊要勸著老娘,一邊要照顧傻兒子,頭發都快熬白了。”
大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悠悠的嘆出了一口氣:“他這次回來重新排隊,就是想求菩薩救救他兒子,可誰能想到,還沒進靈應寺呢,這人就沒了……”
周圍的人群徹底安靜了,先前那些指責貪心的聲音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望著地上那具年輕的尸體,眼神復雜,恐懼中摻著憐憫,惋惜里裹著后怕。
有人悄悄抹了把眼淚,有人對著靈應寺的方向合十祈禱,更多人則是沉默地后退,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山下挪動。
程庭蕪望著吳秋生圓睜的雙眼,那里面仿佛還凝固著對兒子的牽掛,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卻清晰:“或許,他第一次許愿時,付出的代價就不只是他的兒子,還有他自己……”
恐慌像潮水般再次翻涌,更多人放棄了掙扎,原本密密麻麻的隊伍,轉眼間就散了大半。
程庭蕪抬眼望去,只見自己身前還剩下十來個人,他們臉上寫滿了掙扎,腳下的步子挪了又挪,目光在山下的退路與寺門之間反復拉扯。
可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們終究還是咬了咬牙,重新站回了隊伍里,只是背脊比先前更佝僂了些,眼神里多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絕。
程庭蕪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她不知道這些人究竟許下了怎樣的愿望,但她清楚,能讓他們在目睹了吳秋明的慘狀后仍選擇留下的,必定是壓在心頭的千斤重擔。
對他們而言,愿望無法實現的痛苦,或許比付出未知代價的恐懼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