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的鑼鼓已攪碎了青山鎮的清寂。

街頭巷尾，朱綢漫天垂掛，紅彤彤的燈籠在晨風里輕搖，映得行人臉上也似涂了層莫名的喜氣。

嗩吶嘶鳴，鼓點震天。

平日里蕭索的鎮子，今日竟是人潮涌動，皆向著鎮東那座武館匯流而去。

小醫仙立在人潮邊緣，一身淡雅的青色衣裙，如同誤墜紅綢羅網的素蝶。

她面色微白，眉眼間鎖著化不開的郁結與疲憊。

人聲鼎沸入耳，卻仿佛隔著一層冰冷的琉璃。

藥齋的門檻，這幾日不知被多少雙掛著狼頭徽記的皮靴粗暴地踏過。

那些傭兵痞子以搜尋線索為名，翻箱倒柜，言語調戲，藥香彌漫的小天地，早已失了往日清凈，只余步步緊逼的窒息感。

姚先生的眼神，也從初始的寬慰變得焦躁不耐。

這一切根源，便在前方那座被紅綢淹沒的武館。

此刻正鑼鼓喧天，張燈結彩，慶祝它的新主人，李博斯。

她幾乎是被人流裹挾著前行。

那喜慶的紅色如潮水般蔓延，覆蓋了門前石獅，淹沒了演武場，連檐角都系滿了艷紅的綢花。

空氣中充斥著食物、酒香與廉價脂粉混合的膩味，以及……一張張因奉承而微微扭曲的面孔。

處處紅，處處喧，卻在她眼中，襯得心底那抹擔憂與恨意愈加深沉。

小醫仙在石階前駐足，綢緞燈籠的光流瀉在她裙裫上，卻化不開衣襟間的寒意。

那藥齋慣有的草木清香，此刻裹著幾分苦澀。

侍衛的銅鑼聲卡在喉頭，只因看清了來人。

他的手指在小醫仙素凈的衣料前一滯，隨即扯開諂笑：“大師兄有令，今日貴客需唱名而入！”

聲調拔高，引得門內喧囂稍歇。

小刀般的目光從門縫里刺出，刮過她蒼白的臉。

“咚——鏘——！”銅鑼與破鑼嗓子同時炸開：“萬藥齋小醫仙——”

鑼錘狠狠砸向鑼心，震得門楣落塵，“登門賀禮——！”

入了武館，喧囂更甚。

寬闊的正堂被臨時改作宴廳，席開數十桌，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紅氈鋪地，紅燭高燃，紅色的錦繡屏風上繡著夸張的“武”字。

處處皆是刺目的紅，將這原本肅殺之地裝點得如同庸俗堂會。

小醫仙的到來，引起了不少目光的窺探。

她只垂首，尋了個最邊緣的角落位置坐下，將自己與這片虛假熱鬧隔絕開。

然而，一道不容回避的視線，卻帶著毒蛇般的黏膩，穿越大堂精準地鎖定了她。

抬眼望去，只見武館主位的太師椅上，新任館主李博斯身著大紅錦袍。

他的唇角勾著一抹看似溫和的微笑，眼底卻寒冰一片的笑意。

那抹笑容落在小醫仙身上，沒有絲毫暖意，唯有毫不掩飾的挑釁與玩弄。

一旁，狼頭傭兵團的團長穆蛇大刀金馬地坐在李博斯下首。

他身材魁梧如鐵塔，滿臉虬髯，一雙銅鈴般的虎目精光四射，渾身上下散發著兇煞的血腥氣。

此刻他正手持一只碩大的青銅酒樽，不時與李博斯低語幾句，發出低沉的笑聲，眼神偶爾掃過全場，帶著掌控一切的睥睨。

他手下幾名精銳傭兵分散在廳堂各處，維持著秩序，也監視著每一個可能的不速之客。

“小醫仙姑娘，”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來到小醫仙桌前，聲音洪亮，“館主有請，勞駕您上前獻藥禮。”

滿座目光瞬間匯聚。

這是李博斯的特意羞辱與炫耀。

小醫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維持表面的平靜。

她端起早已被安置在面前托盤上的一株百年血參，在無數注視下，一步步穿過大堂。

這株藥草在這滿堂紅綾映襯中，竟也紅得妖異刺目。

李博斯臉上的笑容愈深，像欣賞籠中困獸最后的掙扎。

“有勞小醫仙姑娘了。”李博斯的聲音清朗溫潤，透著虛偽的客氣。

他親自伸手接過托盤，眼里帶起一股微不可查的寒意，讓小醫仙心頭猛地一悸。

就在這交接的瞬間，李博斯忽然用近乎耳語的音量，緩緩道：“多日未見莉菲那丫頭，小姑娘手腳還算麻利吧？今日這般喜事，未能叫她一同來沾沾喜氣，倒是遺憾了。”

他的語氣云淡風輕，內容卻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小醫仙的心房。

憤怒幾乎要破胸而出。

小醫仙猛地抬頭，對上李博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是他！真的是他！

就在她幾乎要控制不住情緒時，幾聲更高亢、更激烈的銅鑼聲炸響堂前，司禮官尖細的嗓子高喊：“吉時已到！新館主剪彩大吉！”

眾人的目光霎時被吸引過去。

只見大門正中早已架起彩棚，系著碩大紅綢花的綢帶被繃得筆直。

司禮官手持一把嶄新金剪刀，恭敬地捧在一方托盤上，高舉過頂，一步步走向李博斯。

李博斯志得意滿，笑容滿面地站起身，邁步上前接過那把象征權柄移交的金剪。

大堂內鴉雀無聲，眾人屏息凝神。

司禮官走到了李博斯面前，躬身托舉托盤。

李博斯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金剪——

“砰！！！”

突然！

一聲沉悶巨響，如同巨石砸落，狠狠撞在武館厚重的大門上！

巨響余波未散，武館大門竟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吱嘎一聲，向內轟然洞開！

勁風猛地灌入充斥著酒氣與脂粉氣的溫暖大堂，吹得滿堂紅燭火舌亂顫，巨大的武字屏風獵獵作響。

緊接著，門口那位侍衛的聲音，帶著驚懼與疼痛，從大門外傳來：

“陳氏武館陳衍——登門賀禮！”

那聲音凄厲，唱名的內容卻如天外驚雷！

朱門之外，光輝被大門框出一片刺眼的光幕。

光幕中，一道身影挺拔如青松，逆光而立。

那人身著一身刺目無比、與整個張燈結彩的武館格格不入的白色喪服。

麻布孝帽投下陰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冷硬如刀。

白色喪服在風中獵獵狂舞，裹挾著森寒殺氣，一步一踏，緩緩邁入門檻。

“噠。”

“噠。”

“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