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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抗疫

“先生,藥材來了!”李式開帶著七八個伙計模樣的人,推著幾輛堆滿麻袋的獨輪車氣喘吁吁地趕來。麻袋里散發出濃烈的草藥氣味。“艾草三百斤!蒼術一百斤!生石灰二十袋!幾家藥鋪掌柜起初推脫存貨不足,學生言明這是奉了姜帥和先生您的鈞令,且以市價三倍預付銀錢,他們才肯放貨!”他語速極快,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后的振奮。

“好!”殷洪盛眼中終于露出一絲贊許,“守衡,你帶人即刻將生石灰沿封鎖線內外撒開!艾草蒼術,優先供給隔離病患區的兵丁和郎中!”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方大洪,“觀瀾,你帶貫岳手下新募的二十家丁,持械巡視隔離區外圍!凡有沖擊封鎖、散布流言、趁亂劫掠者——”他手在頸間輕輕一劃,動作輕描淡寫,卻帶著令人膽寒的煞氣。

“殺無赦!”

“遵命!”方大洪眼中戰意陡升,抱拳領命,大步流星而去。他身軀此刻如同一把出鞘的八面漢劍,沉穩而充滿爆發力。

正午的日頭已有些毒辣。封鎖線初步成形,匆匆筑起粗木柵欄上樹皮仍在,已然將太平縣流民營與其他區域勉強隔開。兵丁們戴著濕布蒙面,手持長矛,警惕地巡視著。

隔離病區,那片廢棄馬廄周圍,撒上了厚厚一層刺目的生石灰,像一道慘白的死亡邊界。艾草燃燒的煙霧更加濃重,混合著石灰的嗆人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深坑已經挖出幾個,泥土帶著濕氣,在陽光下泛著不祥的暗色。

“殷通判!”一個聲音帶著哭腔響起。是那個郎中,他從隔離區沖出來,撲倒在殷洪盛面前幾步遠,指著身后,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沒……沒救了!趙家娘子,還……還有后來抬進去的十七個人……全……全都沒氣了!身上……身上都起黑斑了!”

死寂。連風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封鎖線外的流民中,壓抑的絕望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哀嚎。

殷洪盛面無表情。他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鼠疫敗血癥型,從發病到死亡,快則一日,慢也不過兩三日。他抬眼,望向那死氣沉沉的隔離區,目光最終落在營地邊緣幾個新隆起的小土包上——那是昨夜乃至今晨死去的流民,被草草掩埋的地方。

“王千戶!”殷洪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混亂的哭嚎。

王忠正指揮兵丁加固柵欄,聞聲趕忙跑過來,隔著艾草火把的濃煙,臉上肌肉抽搐:“贊畫有何吩咐?”

殷洪盛抬手指向那些新墳:“傳令。掘開所有今日新葬之墳!尸身及其沾染之物,全部集中于西面空坑,潑以火油,就地焚化!”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塊巨石砸入死水。

“什么?!”王忠失聲驚呼,眼珠子幾乎瞪出來,“焚……焚尸?!贊畫!這……這有悖人倫,驚擾亡者啊!流民們會炸營的!再說……再說劉知縣那邊……”

“人倫?”殷洪盛目光如冰錐般刺向王樸,“任由帶疫之尸深埋淺葬,腐毒浸入水土,待疫氣隨水源擴散,染遍全城,那才是真正的滅絕人倫!流民炸營?”他聲音陡然轉厲,帶著金石相擊的鏗鏘,“姜帥的五百親兵已在途中!亂一個,殺一個!亂一群,屠一群!非常之時,當行霹靂手段!你,執行軍令!”

王忠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瘋狂的決絕與冷酷震得連退兩步,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兵丁和流民更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駭人的命令驚得魂飛魄散。

“還有,”殷洪盛的聲音再次恢復平淡,卻更添壓迫,“傳令下去:凡主動報出家中新喪者,助官府開墳焚尸者,賞粟米一斗。凡舉報隱瞞新喪者,查實后,賞粟米三升。”

重賞與重罰,胡蘿卜與大棒,赤裸裸地擺在所有人面前。

求生的本能,終究壓過了對死者的敬畏和對未知的恐懼。

短暫的死寂后,流民中開始出現騷動,有人猶豫,有人恐懼,但也有人眼中燃起了貪婪的火焰。

“額……額家婆姨前夜沒了……”一個干瘦的漢子顫抖著舉起手,聲音嘶啞。

“額家娃,今早……今早剛埋下去……”另一個婦人面色慘淡著。

王忠看著殷洪盛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他猛地一跺腳,臉上橫肉扭曲,嘶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按贊畫軍令!給老子挖!燒!領賞的,到胡先生那里登記!”他指向正指揮人搬抬藥材的胡德帝。

鐵鍬和鎬頭開始瘋狂地挖掘泥土,新埋的棺木和草席,如果那幾塊薄板也算棺木的話,被粗暴地撬開。腐爛或尚算新鮮的尸體被抬出,裹著污穢的草席或破布,一具具拋進巨大的深坑中。火油被潑灑上去,濃烈的氣味刺鼻欲嘔。

“點火。”殷洪盛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一支火把被投入坑中。

轟——!

烈焰沖天而起,裹挾著濃黑的煙柱,扭曲著直沖云霄,仿佛一條猙獰的黑龍在晴空下狂舞。焦灼的惡臭瞬間蓋過了艾草和石灰的味道,彌漫開來。

火焰貪婪地吞噬著坑中的一切,不時發出噼啪的爆響,如同無數冤魂在火中凄厲哭嚎。封鎖線內外,所有人都被這地獄般的景象震住,死寂無聲,只有火焰燃燒的咆哮充斥耳膜。

就在這時,一陣慌亂而急促的銅鑼開道聲由遠及近。

“讓開!都讓開!縣尊駕到!”

一頂四人抬的綠呢小轎,在衙役們虛張聲勢的呵斥聲中,跌跌撞撞地沖破封鎖線外圍稀稀拉拉的警戒,在距離焚尸巨坑尚有十余丈的地方,如同受驚的騾馬般驟然停下。轎簾被一只保養得宜、卻微微顫抖的手猛地掀開。

大同知縣劉弘緒探出身來。他年約四旬,面皮白凈,蓄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一身鸂鶒補子的七品官袍本應襯出幾分文官氣度,此刻卻被煙灰熏得有些狼狽,圓潤的臉膛上更是一片驚怒交加的煞白,細長的眼睛死死瞪著那沖天而起的濃煙火柱,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悖逆人倫的惡行。

“殷,殷洪盛!”尖厲的嗓音因恐懼和憤怒扭曲變形,穿透了火焰的噼啪聲,“你……你大膽!你怎敢在此焚尸掘墓,驚擾亡魂,荼毒生靈!此乃我大同縣治下,流民安置,自有本縣處置!爾不過一介贊畫通判,僚佐副貳,焉可這般僭越跋扈!你越俎代庖,意欲何為?莫非視朝廷法度、州縣權責如無物嗎?!”他手指哆嗦著指向殷洪盛,官威十足,可惜那微微發顫的指尖和不斷抽動的鼻翼,泄露了色厲內荏的實質。

殷洪盛緩緩轉過身。青色鷺鷥補服的下擺在熱浪中紋絲不動,臉上沾了些許煙灰,卻更襯得那雙眼睛幽深如寒潭。

他沒有理會劉弘緒的咆哮,目光越過他,落在緊跟著轎子小跑過來、臉色同樣蒼白如紙的胡德帝身上,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胡德帝回以一個同樣細微的眼神——事情辦妥了。

“劉明府,”殷洪盛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周遭嘈雜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劉弘緒和在場所有人的耳中,“來得正好。”

不管如何,他畢竟是正六品的官員,品級上正好壓過正七品的知縣。

劉弘緒被他這平淡無奇的一句噎得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剛要發作,

卻見殷洪盛朝他拱了拱手道:“事急如火,疙瘩瘟發于眼前,此疫兇猛,頃刻蔓延則闔城危殆!下官身負通判之責,兼領總兵府贊畫軍務,見此危局,豈能坐視流毒貽害全城軍民?調兵隔離,乃為阻絕疫氣,保全更多性命。此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縱然或有僭越之嫌,亦顧不得許多了。待疫情稍定,下官自當親赴撫院,領受責罰。然此刻,疫魔當前,還請老父母(縣令的別稱)以蒼生為重,暫息雷霆之怒,與下官同心協力,共御此劫!”

一番話,禮數周全,道理分明,將“事急從權”和“職責所在”擺在明處,更點出“闔城危殆”的大義,最后放低姿態,愿事后領罰,堵得劉弘緒臉色一陣青白。他顯然沒料到這個年輕的通判如此難纏,言辭滴水不漏。

“哼!”劉弘緒冷哼一聲,強行壓下怒火,目光掃向那被艾草濃煙籠罩、軍漢把守的窩棚,“就算事急,也該由縣衙仵作、醫官先行查驗,確認疫癥,再行區處!你讓這些粗鄙軍漢把守此地,是何道理?萬一誤診,豈非平白驚擾,徒惹恐慌?讓開!本官要親自查驗!”

他說著,就要邁步上前。然而,方大洪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堵鐵塔,牢牢擋在窩棚入口,紋絲不動。胡德帝面色肅然,站在方大洪身側。兩人雖未言語,但那股沉默的抗拒之意,清晰無比。

劉弘緒身后的衙役立刻鼓噪起來:“大膽!敢擋縣尊的路?!”“滾開!”

殷洪盛踏前一步,正好擋在劉弘緒與方大洪之間,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金石之音:“縣尊且慢!”

他又從袖中慢條斯理地掏出一物。不是那份要命的“晉王府清田案草賬副本”,而是一張被摩挲得有些發皺的邸報抄件,遞于劉弘緒的面前。

輕聲道:“劉明府!這份邸報想必你也看過。”他的目光如兩道淬火的寒刃,直刺劉弘緒,聲音雖低,但語聲卻極有壓迫感。“‘人相食’三字,在朝廷邸報上已非一例!此非天災,實乃人禍!大同城外流民數萬,饑寒交迫,瘟神已至!若任其蔓延,一旦傳入城中,大同必將步其后塵!屆時……”

他踏前一步,逼近轎前,那焚尸坑的沖天熱浪仿佛也隨著他的氣勢一起壓來,“這‘人相食’之慘劇,便是我大同百姓的明日!這滔天罪責,劉明府,你擔得起嗎?闔城士紳,擔得起嗎?!”

“我……我……”劉弘緒張口結舌,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角滲出滾落。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城中德興樓的方向,仿佛想從那群正在品茗議事的士紳身上汲取一絲底氣。

“劉明府是在想德興樓的茶會吧?”殷洪盛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諷,“‘流民滋擾街市,有礙觀瞻’?好一個‘桑梓安寧’!”

他嘴角那抹譏誚的弧度加深,“卻不知明府可曾想過,若大同也出現那邸報上的‘人相食’,你與樓中諸公的清譽、祖產、身家性命,還能剩下幾成?流民之命賤如草芥,可一旦餓瘋病狂,沖入城中……”他故意停頓,目光掃過劉弘緒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草芥,也是能燎原的野火!燒起來,玉石俱焚!”

劉弘緒渾身劇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整個人癱軟在轎椅上,官帽歪斜,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剩下嘴唇無意識地哆嗦著:“你……你待如何……”

殷洪盛的目光掃過那些在火坑旁麻木呆滯或瑟瑟發抖的流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錚鳴般的穿透力,響徹整個封鎖區:

“即日起!全城施行防疫令!

一、各坊市、城門設卡,嚴查出入,流民一概不得入城!入城者需醫官查驗無疫,方得放行!

二、城中所有藥鋪,所存艾草、蒼術、生石灰,由官府平價征購,統一調度!敢有囤積居奇、坐地起價者,抄沒家產,枷號示眾!

三、全城清理溝渠,滅鼠除穢!凡有死鼠,無論大小,即報官府,以火油焚化!敢有隱匿不報者,與隱匿病患同罪!

四、流民營地所需糧米、藥材、石灰,由大同府庫與城中士紳富戶‘勸募’支應!名單,”他微微側首,目光掠過劉弘緒那張徹底失去血色的臉,“本官已著人擬好,稍后便呈送葉撫臺、明府與各位賢達過目!”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焚尸坑的烈焰在他身后沖天狂舞,扭曲的黑煙遮蔽了半邊天空,烈陽將他的身影投射在焦熱的大地上,拉得如同撐起這末世蒼穹的巨柱。

“此令,即刻執行!敢有違逆拖延者——”他霍然轉身,目光如雷霆掃過噤若寒蟬的兵丁、衙役、流民,最后落在那頂瑟瑟發抖的綠呢小轎上,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凍結了所有人的骨髓:

“軍法!國法!疫病當前,皆無情可講!今日焚的是尸,明日滅的,就是那坐視蒼生倒懸的蠹蟲心腸!”

黑煙滾滾,直沖云霄,仿佛一條不祥的墨龍,在初春慘白的日頭下張牙舞爪。焚尸坑里火焰的咆哮漸漸低沉下去,只余下焦炭般刺鼻的惡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住每一個人的口鼻。

劉弘緒倚在小轎的邊上,官帽徹底歪斜到一邊,露出底下被汗水浸透、緊貼著頭皮的幾縷花白頭發。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手指徒勞地抓著轎窗邊緣,修剪整齊的指甲在硬木上刮出幾道白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蠹蟲心腸”四字,如同四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他早已搖搖欲墜的官威里。

殷洪盛不再看他。他微微側過臉,目光落在身后肅立的蔡德忠、方大洪等人身上。

“貫岳(蔡德忠),持我手令,帶姜帥親兵一隊,即刻入城!封鎖德興樓!樓中所有與會士紳,一個不得離開!告訴他們,”殷洪盛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摩擦般的冷硬,“半個時辰內,‘勸募’錢糧物資的清單會送到他們面前。捐,是義舉。不捐,便是資敵養疫,待疫后清算!”他袖中滑出一塊黑沉沉的銅符,正是姜瓖所賜,可調用親兵的信物。

蔡德忠眼中爆出精光,絡腮胡子都似興奮得根根立起,一把接過銅符,抱拳低吼:“先生放心!蔡某明白!”轉身如猛虎下山,點齊一隊披甲持戈、殺氣騰騰的親兵,大步流星直撲大同城門方向。

“觀瀾(方大洪)!”殷洪盛目光轉向那龜形鶴背的漢子。

“學生在!”方大洪踏前一步,聲如洪鐘。

“你率新募家丁,協助王千戶,死守封鎖線!凡有沖擊、擅闖者,無論何人,立斬!尸體……”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指向那尚有余燼的焚尸坑,“就地投入,添火再焚!”

“得令!”方大洪應聲如雷,手按腰間刀柄,精悍之氣勃發。

“靖之!”

“學生在!”胡德帝立刻躬身。

“你帶人即刻清點縣衙、府庫現存可調用之糧米、藥材、石灰數目!另,持此名單,”殷洪盛又從袖中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箋,上面墨跡猶新,“按圖索驥,查抄名單上三家糧店、兩家藥鋪!罪名——囤積居奇,擾亂防疫!所獲錢糧物資,全部充公,納入防疫調度!”名單上,赫然是馬超興那“耳目”暗查所得、與劉弘緒往來最密且劣跡斑斑的幾家商號。

胡德帝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雙手接過名單:“遵命!”

“守衡!”

“學生在!”李式開上前。

“你坐鎮此間調度!糧米、藥材、石灰的接收、分發,由你全權處置!所有支用,筆筆記清!凡有克扣、貪墨、以次充好者,無論兵丁小吏,一經查實,”殷洪盛的聲音陡然轉寒,“立殺!人頭掛于營門示眾!”

“學生領命!”李式開神色凜然,深深一揖。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酷、高效,如同精密的齒輪咬合轉動,將整個大同城和這片絕望的流民營地強行拖入一個冰冷而有序的防疫機器之中。空氣中彌漫的焦臭味里,開始滲入一種鐵與血的秩序氣息。

殷洪盛布置完畢,目光終于再次落回那頂綠呢小轎。劉弘緒似乎剛從巨大的恐懼中緩過一口氣,正哆嗦著想從轎椅上掙扎起來。

“劉明府,”殷洪盛的聲音恢復了平淡,卻比方才的厲喝更令人心頭發冷,“防疫如救火,刻不容緩。本官還要去面見葉撫臺和姜帥,稟明此間事宜,并請撫臺鈞令,徹查此次流民營中為何會出現本該由縣衙統一發放的霉爛賑糧!此事,”他微微俯身,湊近轎簾,聲音壓得極低,只容劉弘緒一人聽見,“關乎‘清田案’旁支末節,想必明府定會全力配合,給姜帥、給朝廷,也給我大同闔城百姓,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清田案”三個字,如同三根冰針刺入劉弘緒的耳膜。他渾身猛地一僵,圓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徹底消失,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他看著殷洪盛那張年輕、蒼白卻平靜無波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清晰地倒映著自己此刻如同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

劉弘緒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頭滾動,最終,那點殘存的、虛張聲勢的官威徹底崩塌。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去,腦袋無力地靠在轎廂壁上,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微弱得如同蚊蚋:“下官……遵命……”

殷洪盛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大步離去。青色官袍的下擺拂過沾染了黑灰的土地,留下一個個清晰的腳印。

他走向的是大同巡撫衙門的方向,走向更深的權力漩渦。

背后,焚尸坑最后的余燼在風中明明滅滅,散發出最后的、令人作嘔的熱力。

巨大的坑壕旁,方大洪按刀而立,目光如鷹隼掃視著封鎖線;胡德帝已帶人疾步奔向城中;李式開正指揮著手下,將一袋袋剛運到的生石灰撒向營地的溝渠角落;流民們在兵丁的驅趕下,麻木地挖掘著新的深坑,為下一批注定要投入火中的尸體準備著歸宿。

殷洪盛的嘴角牽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這焚尸的火焰,不過是一簇微小的反擊。真正的燎原之火,才剛剛被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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