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臺辛勞!”代王府長史鄭元勛的一身湖藍綢衫,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矜持笑容,聲音圓潤。
“拒墻堡外一把大火,燒去瘟神,保得大同安寧,王爺聞之,亦深為感佩。這才命在下來見府臺,以示嘉許。”
他端坐客位,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茶沫,動作優雅,眼神卻滿是貪婪。
鄭元勛的自覺眼光不差,從這位出身太平縣最大商賈世家的府臺所用的用具看,其財力雄厚處并不下于王府。
別的不說,這今年的雨前龍井,一斤沒有四五十兩白銀,等閑也買不到,就算他是商賈之家出身,拿茶容易,這一斤也要二十兩銀子以上。
而在殷洪盛這里不過是日常接待的茶葉而已。
這日常接待的茶葉,就算是現在正五品級別的鄭元勛,光憑俸祿也是喝不起的。
再就是這茶杯。
青花白地玲瓏銀內襯茶杯,景德鎮官窯出的精品;上次來的時候,用的是介休窯黑釉鐵銹花茶盞;再上次,是甜白釉八方茶杯,還是嘉靖年的東西;哪一種杯子沒個幾十兩銀子也買不下來。
這還只是茶杯啊!
他放下茶盞,一聲輕嘆,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愁:“殷府臺,大同連遭兵災疫癘,殿下心系黎庶,前番那八百石糧,實是解了燃眉之急。殿下仁德,本不求回報。然……”
他話鋒一轉,目光直視殷洪盛,“王府家大業大,各處用度皆有所出。這‘返糧’之期已逾,鹽引憑條又遲遲未下,府庫那邊,賬面上實在……難看了些。
底下人頗有微詞,言道殿下體恤地方,地方卻似忘了本分。
長此以往,恐于府臺清譽有礙啊!”
殷洪盛面色平靜,微微欠身:“鄭長史言重了。王府大恩,下官與大同軍民時刻銘記。鹽引批文戶部流程冗繁,下官已遣快馬再催。至于返糧,”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新糧初至,尚需撫平工地方才炸營之傷,賑濟嗷嗷待哺之口。
下官已命戶房竭力籌措,三日內,先撥付二百石粟米至王府倉廩,以解殿下燃眉,余數容后再補。此乃下官一片至誠,萬望長史在殿下面前美言。”
“二百石?”鄭元勛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府臺,杯水車薪吶。殿下寬厚,但王府的體面,不能總這么‘容后再補’。”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況且,近來風聲頗緊。沈王別院遭劫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聽說,那股‘流寇’行事狠辣,進退有度,倒像是……嗯,像是有根底的人物所為?大同地面,能有這般能耐的,屈指可數啊。”
他目光如鉤,緊緊鎖住殷洪盛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殿下雖深居王府,耳目卻也靈通。若此事真與某些‘狂徒’有所牽扯,那這‘返糧’之事,恐怕就不是區區糧米能搪塞的了。若是朝廷震怒,后果不堪設想。”
好一個朝廷震怒,好一個后果不堪設想!
殷洪盛心頭怒火升騰,面上卻波瀾不驚,反而露出一絲誠懇的苦笑:“長史此言,下官惶恐。
流寇猖獗,為禍四方,下官夙夜憂心,恨不能盡剿以安黎庶。
沈王莊子慘劇,下官亦深為痛心,已嚴令徹查,定要給沈王府一個交代。
至于牽連某些人之說……實屬無稽之談。
長史明鑒,大同府衙與華興會,一心只為保境安民,豈敢行此大逆之事?
此等流言,必是奸人構陷,意圖離間王府與地方,動搖大同根本!還請長史明察,切莫為宵小所惑。”
鄭元勛盯著殷洪盛,似在分辨他話中真偽。
片刻后,他緩緩靠回椅背,臉上重新掛起那副矜持的笑容:“府臺忠義,本官自然知曉。只是流言可畏,殿下面前,本官也需有所交代。
這二百石糧,本官會替府臺轉呈。不過,”
他加重了語氣,“鹽引憑條和余下的返糧,還請府臺務必上心。另外,殿下聽聞府臺在渾源興辦‘匠作營’,頗見成效。
王府亦有幾處小礦,苦于技藝粗陋,產出不豐。殿下有意,遣些工匠去府臺的匠營觀摩學習,取取經,也好為王府開源節流,不知府臺意下如何?”
得寸進尺!不僅要糧要鹽引,還要染指華興會的核心工場!
這是代王的手,還是這個鄭元勛的爪子,居然想要伸向這剛剛點燃的“火種”?
殷洪盛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出為難之色:“承蒙殿下抬愛,下官受寵若驚。只是匠作營草創,一切簡陋,且為防疫賑災所設,專司打造些治水、防疫的粗笨器具,恐不堪入王府工匠之眼。
再者,營中皆是招募的流民粗工,規矩散漫,若沖撞了王府貴人,下官萬死難辭其咎。待營務稍具規模,下官再親自向殿下請旨,安排妥當的觀摩事宜,如何?”
委婉而堅決的拒絕。鄭元勛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他不再多言,起身拱手:“府臺既如此說,本官便如實回稟殿下了。告辭。”說罷,拂袖而去,留下滿室壓抑。
送走鄭元勛,殷洪盛臉上的平靜瞬間褪去,化為一片冰冷的鐵青。
“代王……朱傳?……”他低聲念著代王的名字,指節捏得發白。“若非是我出手相助,你這個代王不過是個空頭王爺,家產都在老王妃的掌握中,現在緩過來了,居然敢找到我的頭上來。
這些吸髓吮血的蠹蟲,國難當頭,不思報國,只知盤剝!
真當這大同,是你朱家的私產不成?”
他冷笑著沉聲喚道。“近墨,去請胡靖之來!”
不多時,胡德帝推門而入。
“代王府的爪子,伸得太長了。沈王莊子的事,鄭元勛已經點破,雖無實證,但王府疑心已起,必有后招。
他們現在不僅要糧,還要染指我們的匠營!
真當某是廟里的和尚吃長齋長大的!”殷洪盛語間已然有了殺伐之氣。
“你立刻動用所有巡堂埋在大同府各處的暗線,查!
查他代王府侵吞的田畝、私開的礦冶、放的高利貸!查他勾結哪些官吏,侵吞了多少國課!尤其是他那個鄭元勛,還有王府衛隊里那些頭目!”
“他不是要體面嗎?我就給他個體面!他不是怕‘流寇’嗎?
我就讓他知道,這大同府的天,可不是他代王府的!
拿到證據,捏在手里,他的爪子再敢伸出來,我就讓他們嘗嘗被‘流寇’盯上,寢食難安的滋味!”
他已然是決心要反客為主,將代王府的命脈捏在手中,使其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掣肘。
胡德帝精神一振道:“香長放心!屬下定把代王府的褻褲都給他扒干凈!”
“嗯。尤其是鄭元勛這廝,他的軟肋是什么?盡快報我!”
胡德帝問道:“鄭元勛竟然敢惹我華興會?這廝難道忘了我們是如何幫代王從老王妃那里扳回來的么?”
“貪心的只是朱傳?一人嗎?王府這種毒瘤之所以可惡,就是鄭元勛這樣附屬在王府的蛀蟲太多了!”殷洪盛話語已經轉平淡,甚至帶上一抹笑意。
“鄭元勛自以為拿住了我的七寸。他以為這大同城,是他朱家予取予求的藩籬!”
胡德帝笑道:“防疫局新設的‘清道夫’,不是正愁人手不足么?不如傳令,從即日起,代王府所有采買、下人、親眷出入四門,無論身份,一律嚴查!
凡攜帶物品,均需防疫局開具文書,詳錄來源、去向。
并派人每日巡查王府外圍溝渠、垃圾傾倒之處,加倍頻次,務必做到‘滴水不漏’,確保王府重地‘無疫無憂’!”
胡德帝這是要讓代王府里的人,真切感受到被“保護”的窒息,讓這高墻內的享樂,染上無孔不入的“防疫”陰影。
“好!靖之,你拿我的手令去,讓巡堂和防疫局的弟兄們好好辦。
然后,把代王府侵吞田畝、私開礦冶、放高利貸的證據,揀最要命的幾樁,尤其牽涉到王府幾位管事、郡王、將軍、中尉、儀賓的,給我理出來。
鄭元勛再來時,我親自‘回敬’他一份厚禮!
代王想拿捏我?我便要讓他知道,這大同的天,究竟誰說了算!”
胡德帝哈哈大笑道:“他代王府就是姓朱又如何?咱們華興會殺不了豬,還割不了豬肉?”
殷洪盛也不禁笑了起來,輕輕地捶了胡德帝一拳。
收住笑聲,胡德帝說:“香長,你真的不考慮田王兩家的事情嗎?他們可是行賄了我不少錢說好話呢!”
殷洪盛苦笑道:“田王兩家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
煤鐵所營,若是被他們下了手,我們若只是為了錢,也倒沒什么,但煤鐵所出,盡是軍國利器,這就不是利潤所系,而是生死所系了!”
幾支龐大的車隊碾過塵土飛揚的道路,停在臨時開辟的貨場。
車上滿載的麻袋散發出濃郁的藥草辛香,一袋袋糧食堆疊如山,還有十余名穿著干凈布袍、背著藥箱的郎中,在田榮和王誠業的引薦下,矜持地等候著。
胡德帝滿面熱情地迎上去,老遠便拱手:“王東主!田掌柜!雪中送炭,義薄云天哇!胡某代大同百姓,代殷府臺,謝過田王兩家高義!”
王誠業笑容可掬,搖著折扇:“胡堂主客氣!同舟共濟,分內之事。
這些藥材,皆是上等黃芪、柴胡、連翹、金銀花,專治時疫;
糧秣雖非精米,亦是飽腹之物;這幾位,都是杏林圣手,精研瘟病,定能助防疫局一臂之力!”
田榮在一旁捻須微笑,目光卻越過胡德帝的肩膀,銳利地掃視著遠處焦炭窯噴吐的黑煙和高爐旁忙碌的匠戶身影,那目光貪婪而熱切。
交割清點異常順利。胡德帝指揮著華興會的人手迅速卸貨入庫,賬目清晰,滴水不漏。
待喧囂稍歇,王誠業湊近胡德帝,笑容依舊,聲音卻低了下來:“胡堂主,貴會這礦場、匠營,氣象萬千,真乃固本安民之基業!只是,規模日大,賬目繁雜,光靠府衙幾位書辦,恐力有不逮啊。”
田榮適時接口,語氣懇切:“是啊。我八大家行商百年,于賬目經營一道,頗有些心得。若府臺不棄,田王兩家愿抽調幾位精干老賬房,前來‘協助’胡堂主打理礦務、匠營收支。
一則減輕胡堂主辛勞,二則……也好讓各家東主,對這‘合營’之利,心中更有底數不是?”
這“協助”二字,咬得極重,意圖染指核心賬目與管理的野心昭然若揭。
胡德帝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甚至更熱情了幾分:“哎呀,二位思慮周全,真乃是及時雨也!胡某正為此事頭疼,府衙那幾位書辦,撥拉算盤珠子還行,這大進大出的礦場鐵廠賬目,確實捉襟見肘!”
他話鋒一轉,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只是……二位有所不知。這礦務營、匠作營,名義上雖屬防疫局‘以工代賑’,實則牽涉軍需!
兵部、工部、甚至內監,都盯著呢!
所有賬目、匠戶名冊、物料進出,皆需按‘軍需規制’辦理,由府衙戶房、工房與防疫局三方共同鈐印存檔,再報撫臺衙門核驗。
便是府尊大人要調閱細賬,也得按章程一層層報批!這規矩……是葉撫臺親自定的鐵律,為的就是嚴防奸細、杜絕貪墨。
胡某縱然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啊!”
他兩手一攤,滿臉的無奈與真誠,將“軍需規制”、“撫臺鐵律”這兩塊大石穩穩拋出,堵死了晉商伸向工場核心管理的手。
王誠業和田榮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掠過一絲陰霾,只是相互對視一眼,并未出言反駁。
胡德帝仿佛沒看見,繼續熱絡地說道:“不過二位放心!賬目雖不能假手于人,但每月收支大略、產出明細,胡某必會親自整理,呈報府尊,并抄送一份給二位東主過目。
咱們精誠合作,這‘合營’之利,只會水漲船高!”
他壓低聲音,左右看看,“工場賬目牽涉府庫防疫賑濟款項,需得府臺大人首肯,還得與戶房那邊對得上榫卯。
王東主的人來了,怕也只能先從外圍采買、力工調度入手熟悉,核心賬房……還需等府臺大人和葉撫臺那里示下。您看?”
他這番話,既巧妙地將核心位置暫時擋在外面,還暗示了官府的監管,給自己留足了余地,更是給對方畫了個“循序漸進”的大餅。
王誠業和旁邊的田榮對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滿意,覺得胡德帝這條線算是初步打通了。他們自然不信能立刻進入核心,但能派人進來,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至于聯姻,看來還得在殷洪盛身上下功夫,或者……繼續給這位胡堂主加碼。
“好說好說!”田榮笑道,“一切聽胡先生安排。只要能幫上忙,便好!”
他心中暗忖,只要人進來了,還怕找不到機會?
田榮順勢靠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胡堂主是明白人。這合營之事,貴在同心。只是,商路暢通,才是工場運轉的命脈啊。
前番方堂主那邊,動靜著實不小。陜豫道上,風聲鶴唳,好幾家相熟的糧商、鐵料行,都吃了‘流寇’的虧,損失慘重。
長此以往,只怕各方面供應……都要大受影響啊!”
王誠業搖著扇子,看似漫不經心地接話:“是啊,胡堂主。這江湖上的朋友,打打殺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和氣才能生財嘛!
若能……嗯,請方堂主,給道上那些‘老朋友’遞個話,劃下道來,講個規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發財路,豈不美哉?
這規矩嘛,自然有商量的余地,該有的‘份例’,我們八大家絕不吝嗇!”
他們一唱一和,再次將“商路安全”和“約束方大洪(流寇)”的問題拋了出來。
這次更是直接點明,希望華興會能與流寇“講規矩”,劃分利益地盤,實質上是要求華興會出讓對部分商道的控制權,甚至允許八大家介入或分享華興會與流寇的“秘密交易”。
胡德帝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顯出深以為然和一絲為難:“二位所言極是!胡某也深以為憂啊!這打打殺殺,確實不是辦法。”
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推心置腹,“至于陜豫商路那些煩心事,府尊已是有了計較。
方堂主那邊,我已遞過話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不開眼的‘流寇’,自會知道,哪些路能走,哪些路……是死路!
方堂主也自然會約束那些‘江湖朋友’,與貴號共謀一條安穩生財之道!”
王誠業與田榮交換了一個眼神,勉強擠出笑容:“胡堂主辦事,我等自然放心。有勞了!”兩人拱手告辭,轉身時,臉色已沉了下來。
看著晉商車隊揚起的塵土,胡德帝臉上的熱情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戒備。
他招手喚過心腹,低聲吩咐:“盯死那幾個郎中,他們開的每一張方子,接觸的每一個病人,都要記錄在案。送來的藥,防疫局統一分發前,找信得過的老藥工,每樣都給我驗!”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一股濃重的檀香也壓不住空氣里的焦躁。
崇禎皇帝朱由檢背著手,在御案前急促地踱步,蒼白瘦削的臉上,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腳下,跪著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王承恩和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溫體仁,氣氛凝重。
一份大同鎮守太監薛默的密奏攤在御案上,上面清晰地寫著殷洪盛對建奴動向的分析:阿濟格部將復寇大同劫掠資軍,黃臺吉親征朝鮮意在剪除后顧之憂!
另一份,則是通政司匯總的、雪片般飛來的京城輿情奏報,山西百名生員血書叩閽、承天門攔溫相轎、三晉冤案傳遍京師,要求重審袁繼咸案的呼聲高漲。
“阿濟格又要來?”崇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個殷洪盛……他說的可準?”他問的是薛默密奏的內容可信度。
王承恩低著頭,謹慎回道:“回皇爺,薛默此奏,乃轉述大同署理知府殷洪盛之分析。據薛默言,殷洪盛此人,雖行事常有……險著,然對建奴動向判斷,屢有奇中。
前番建奴棄疫民之事,亦為其所料。
此番推斷,薛默以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朝鮮若失,皮島孤懸,建奴后患盡去,來年其勢,恐更難制。”
“溫老先生!”崇禎猛地轉向溫體仁,“袁繼咸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為何鬧得沸反盈天,連登聞鼓都敲了,生員都攔了你的轎子!那血書,都察院為何壓下?!”
他語氣中的不滿和懷疑,幾乎不加掩飾。
建奴的巨大威脅和內部沸騰的民怨疊加,讓多疑的崇禎對溫體仁的能力產生了強烈的動搖。
溫體仁心頭劇震,背上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深深俯首:“陛下息怒!袁繼咸貪墨一案,證據確鑿,三法司會審定讞,絕非空穴來風!
山西生員受人蠱惑,串聯鬧事,沖擊法司,攔阻大臣,實乃狂悖不法!
都察院唐世濟暫押血書,正是為詳查真偽,以免奸人借機生事,擾亂朝綱啊!
陛下!此必是朝中有人……”
“夠了!”崇禎厲聲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證據確鑿?那為何百名生員以命相搏?!詳查真偽?朕看是有人想捂蓋子!”
他想起東廠番子密報的傅山血灑登聞鼓的場景,想起那份染血的狀紙,怒火更熾。
他指著御案上堆積的奏章,“建奴主力動向不明,九邊危在旦夕!值此國難之際,朝堂之上卻黨同伐異,構陷大臣,激起士林洶洶。爾等眼中,可還有社稷江山?!”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聲音冰冷地頒下口諭:“傳旨:著兵部職方司、宣大總督、薊遼督師行轅,即刻詳查建奴主力動向。
尤其朝鮮方向,不得延誤。若有疏忽,嚴懲不貸!”
“再諭:袁繼咸一案,鬧得天下皆知,輿情洶洶。
著都察院左都御史唐世濟,速將山西生員所呈血書及案卷,移交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會同詳審,務求水落石出。
不可偏聽偏信,亦不可敷衍塞責,務必查明實情,以正視聽,以安士林之心!欽此!”
“陛下!三思啊!”溫體仁驚惶抬頭,三法司會審意味著他無法完全控制局面,袁案翻盤的可能性大增!
崇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失望和不容置疑的決斷:“朕意已決!溫老先生,當務之急是建奴。朝鮮屏藩若是有失,你我都無顏見列祖列宗!退下吧。”他疲憊地揮了揮手。
溫體仁和王承恩躬身退出暖閣。
溫體仁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崇禎最后那句“當務之急是建奴”,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心上。
他明白,皇帝對建奴動向的恐慌,以及對士林沸騰的忌憚,迫使皇帝暫時松開了捂緊袁案的手,給了他巨大的壓力。
他必須立刻做出反應。
他快步走向文淵閣,心中盤算著如何在三法司會審中重新掌控局面,同時必須確保建奴的消息不能有誤。
否則,殷洪盛和薛默的這“危言聳聽”,就真成了捅向他心臟的利刃!
暖閣內,崇禎獨自佇立,手中,緊緊攥著薛默密奏中那句觸目驚心的推斷:“朝鮮若失……建奴后顧無憂,來年其兵鋒所指,必是我大明腹心!”一股巨大的寒意,籠罩了這位心力交瘁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