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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瀾滄歸報雪泥蹤

  • 古滇異世錄
  • 孑然一蓑煙雨
  • 2993字
  • 2025-08-10 06:31:00

瀾滄江的濤聲裹著水汽漫上岸時,孟季甫的靴底終于踩碎了最后一塊冰碴。他扶著岸邊歪斜的大青樹喘了口氣,望著江面上粼粼的波光發怔——從紅拉雪山到這奔流不息的大江,他們走了整整二十一日。

易欣彌站在稍遠些的灘涂邊,布袍下擺還沾著雪山的泥灰。他望著江心漩渦里打轉的枯木,忽然抬手按住胸口,指節在布面上輕輕敲了三下。孟季甫知道,那是他咳得厲害時才有的動作,只是這一路他總忍著,直到此刻聽見熟悉的江聲,才泄了半分疲憊。

“歇半個時辰,”易欣彌轉過身,聲音里帶著江風的濕意,“讓伙計們把干酪卸下來晾晾,鹽霜化了會壞。”

阿柱指揮著人解馱馬的鞍韉,栓子蹲在地上翻檢那些用油布裹緊的牦牛尾,手指劃過尾尖時還在發顫。那日巖穴里噴濺的黑血像塊烙印,總在他夢魘里翻騰,直到此刻腳踩在溫熱的江灘上,才算真正松了口氣。

孟季甫解開褡褳,摸出那顆山雀石珠。日光下,石珠表面的暗紅仿佛浸了水,炭筆勾勒的雀羽竟泛著細碎的銀光。他想起易欣彌在雪地里說的那句“非算珠”,指尖摩挲著缺角處,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

“是滇王的斥候!”阿柱猛地站起,手按在刀柄上。

三匹快馬踏碎灘涂的卵石,為首的騎士翻身下馬,玄色勁裝外罩著虎皮坎肩。他目光掃過馱馬背上的鹽封干酪,最后落在易欣彌身上,抱拳時甲片叮當作響:“滇王在對岸營寨候著,莊將軍也在。”

易欣彌頷首時,孟季甫看見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淡淡的青痕——那是在白馬雪山攀崖采石斛時,被巖縫里的冰棱劃破的,結了痂又在風雪里凍裂,反反復復竟留了印子。

渡江的竹筏在浪里顛簸,孟季甫死死攥著褡褳,生怕里面的銀錢朱貝掉進江里。易欣彌卻靠著筏子邊緣閉目養神,竹篙激起的水花濺在他臉上,他睫毛顫了顫,喉間溢出極輕的癢意,又被硬生生壓了下去。

對岸營寨的旌旗在風里獵獵作響。孟季甫剛踏上泥地,就見一個身著銀甲的身影大步迎上來,玄色披風掃過腳邊的野草——正是莊嶠。這位鎮守滇西的將軍眼角帶著紅絲,顯然是熬夜了,看見他們時,緊抿的嘴角才松了半分:“可算回來了,王上昨日還在問。”

帳內炭火正旺,滇王的鎏金酒樽放在案上,酒液晃出細碎的光。孟季甫剛要跪下,就被滇王抬手攔住:“免禮,先說說雪山那邊的情形。”

他定了定神,從懷中掏出賬冊:“回王上,此次西行共換得蟲草三百二十根,紅景天干貨五十斤,鐵皮石斛鮮條十七斤。另有銀錢朱貝若干,都在馱馬背上。”說著翻開賬冊,“只是行至紅拉雪山時,遇上暴雪,還……還染了疫癥。”

帳內瞬間靜了。莊嶠猛地攥緊腰間玉佩,指節泛白:“疫癥?你們……”

“已控制住了。”易欣彌接過話,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尋常事,“是雪山瘴氣引發的肺熱,用紅景天、蟲草和石斛吊著,又以甘露丸壓了毒,只折損了兩個伙計。”

滇王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易先生總能化險為夷。去年洱海的水患,也是你尋來的貝子殼堵住了潰口。”他指了指案上的錦盒,“你們走后,蜀地送來了些蜀錦,正想給先生裁件新袍。”

易欣彌低頭謝恩時,孟季甫瞥見他布袍領口磨破的邊緣,忽然想起在巖穴里,他用體溫焐熱藥湯的樣子。那時火光映著他清瘦的側臉,竟比帳內的炭火還要暖些。

“說起來,”滇王忽然看向孟季甫,“你懷里揣的是什么?一路都攥著。”

孟季甫心頭一跳,慌忙掏出那顆山雀石珠。石珠在日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驚得帳內燭火都顫了顫。莊嶠湊近看了看,忽然倒吸口涼氣:“這是……山雀引?”

易欣彌抬眸時,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王上有所不知,”莊嶠撫著石珠邊緣,聲音發顫,“十年前我隨上代滇王出巡,在哀牢山見過類似的珠子。據說能引山中瘴氣,還能……還能活死人肉白骨。”他忽然看向易欣彌,“先生從何處得來?”

易欣彌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在鷹愁脊驛站撿的,見它奇特,便讓孟掌柜收著了。”

孟季甫猛地抬頭——他分明記得,那日在驛站,是易欣彌從行囊里取出這顆珠子,說“算珠缺角,倒合你這賬房的性子”。此刻聽他輕描淡寫地說是撿的,心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滇王把玩著石珠,忽然大笑:“既是神物,便該留在有用之人手里。孟掌柜,你日日跟賬本打交道,怕是鎮不住這等靈物。”他將石珠遞給易欣彌,“先生拿著吧,往后滇地若再有災禍,還需先生費心。”

易欣彌接過石珠時,指尖與孟季甫剛才攥過的地方相觸,兩人都頓了頓。孟季甫看見他指腹上的薄繭——那是常年搗藥、翻山磨出來的,不像自己的手,只在算盤上磨出了淺痕。

帳外忽然傳來喧嘩。一個親兵掀簾而入,捧著個木盒跪在地上:“王上,蜀地使者又送東西來了,說是……說是給易先生的。”

木盒打開時,眾人都愣住了。里面鋪著蜀錦,放著個青瓷藥罐,罐口塞著紅綢,綢子上繡著株雪蓮。易欣彌掀開紅綢,一股熟悉的藥香漫開來——是川貝與蜜蠟混合的氣息,專治咳疾。

“蜀地使者還說什么?”滇王眉峰微蹙。

“說……說先生若不肯收下,他們便在營外跪到明年開春。”親兵的聲音越來越低,“還說……還說先生的舊疾,該好好治了。”

易欣彌的指尖在藥罐邊緣停住,指節泛白。孟季甫忽然想起在巖穴里,他用雪水洗臉時肩頭的顫抖,想起這一路他總避開眾人咳在帕子上的血痕,心口像被江里的冰棱扎了下。

“先生還有舊疾?”滇王追問。

易欣彌將紅綢蓋回藥罐,聲音輕得像風:“陳年的咳疾罷了,不礙事。”他起身拱手,“王上,既已交差,我先回住處了。”

看著他消失在帳外的背影,孟季甫忽然抓起案上的藥罐追出去。江風卷著他的袍子,在營寨的空地上追上了易欣彌。

“先生!”他將藥罐遞過去,指尖因用力而發白,“為何要說謊?這珠子明明是你給我的,還有你的咳疾……”

易欣彌轉過身,江風掀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間系著的藥囊。他望著孟季甫,忽然笑了:“孟掌柜可知,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是累贅。”

“可……”

“你只需記得,”易欣彌打斷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敲了敲,正是那顆山雀石珠曾待過的地方,“鹽能防腐,藥能救命,而有些東西,該忘就得忘。”他接過藥罐,轉身時留下句話,“明日啟程回葉榆,記得把干酪裝上車。”

孟季甫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被暮色吞沒。江濤拍岸的聲音里,他忽然想起在紅拉雪山的巖穴里,易欣彌掌心接住的暗黃色雪沫,想起那顆山雀石珠在栓子口中泛出的微光。

原來有些事,從一開始就藏著玄機。

夜里,孟季甫翻來覆去睡不著,披衣走到帳外。月光灑在營寨的旗幟上,他看見易欣彌的帳內還亮著燈。窗紙上,他正低頭搗著什么,身影在燈影里忽明忽暗,偶爾傳來極輕的咳嗽聲。

孟季甫摸出懷中的算盤,撥了顆算珠。檀木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他忽然明白,有些賬,是算不清的。就像易欣彌藏在布袍下的舊疾,像那顆山雀石珠里藏著的秘密,像瀾滄江的水,看似清澈,底下卻藏著千萬個漩渦。

天快亮時,他聽見易欣彌的帳簾響了。悄悄掀開簾子一角,看見他正將那青瓷藥罐放進行囊,罐口的紅綢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光。他轉身時,孟季甫看見他布袍的后襟沾著些暗色的痕跡——像是沒來得及洗凈的血。

孟季甫猛地攥緊了算盤,算珠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營寨里格外清晰。易欣彌回過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忽然抬手,將那顆山雀石珠拋了過來。

“拿著吧,”他說,“或許往后,你能用得上。”

石珠落在掌心,暖意順著血脈蔓延。孟季甫抬頭時,易欣彌已經轉身走向馱馬,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像極了紅拉雪山埡口那道灰白的刃口。

江風再次漫上岸,卷著水汽掠過他的臉頰。孟季甫望著奔流的瀾滄江,忽然想起易欣彌說的那句話——鹽霜封裹的,是命。牦牛尾拂去的,是塵。

而有些東西,既封不住,也拂不去。就像這江水流淌的方向,就像那顆石珠里藏著的光,終究要往該去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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