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以試試……”

如同投入寂靜湖面的石子，在空曠的活動室里激起清晰而微弱的回響。

姜默徹底愣住了。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再試探性地確認了一遍：“你說什么？”

“我可以試試?！?

吳清弦清澈的眼眸里，寄宿著堅定的色彩。

姜默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吳清弦，她的堅持要是用在其他地方，比如堅持要給他錢什么的，他肯定會很滿意。

但這個時候你能不能就不要這樣了？

剛才吳清弦那瞬間慘白如紙的臉、劇烈顫抖的睫毛、緊握到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還有那幾乎被絕望徹底淹沒的氣息……

姜默看得一清二楚。

他太了解那種深入骨髓的社交恐懼意味著什么，那絕不是在強撐就能克服的東西。

正因為如此，姜默才會拋出那些“公開活動”、“全?！?、“溝通協(xié)調(diào)”、“臨場應變”的關鍵詞，就像在社恐雷區(qū)精準地埋下一串炸彈，目的就是讓她知難而退。

他甚至已經(jīng)預演好了她低頭道歉、倉皇逃離的場景。

可現(xiàn)在……她竟然說“可以試試”？

姜默的目光緊緊鎖在吳清弦臉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位小富婆。

那張小臉依舊蒼白，甚至因為剛才鼓起巨大勇氣說話而微微失血，但那雙抬起的眼眸，卻像燃燒著某種微弱卻執(zhí)拗的火焰，倔強地穿透厚重的劉海，直直地迎向他的目光。

盡管那目光里還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和生理性的水光。

她的嘴唇抿得死緊，下唇被貝齒咬出的痕跡清晰可見，小巧的下巴微微繃著，整個身體都因為強撐著不退縮而僵硬得像塊石頭。

即便已經(jīng)緊張害怕到了這種地步，你卻還是要堅持嗎？

哈基吳，你這家伙……

姜默意識到吳清弦是認真的后，一陣頭疼，只能再找其他的辦法。

他自然不可能妥協(xié)，現(xiàn)階段絕不能讓吳清弦知道偵探調(diào)查社調(diào)查的是什么。那些關于“富婆調(diào)查”的蛛絲馬跡，絕對瞞不過朝夕相處的成員，更何況是心思可能異常敏感的她。

“吳同學?！?

姜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聲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溫和，還殘留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是……”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勉強自己一步到位。強撐著去做遠超自己承受范圍的事，只會帶來更大的壓力和傷害，甚至可能……讓你以后更害怕面對人群。那不是我們社團希望看到的，更不是我作為朋友希望看到的。”

他將重音放在了“朋友”上，貼近和吳清弦的關系。

吳清弦眼中的火焰劇烈地搖曳了一下，仿佛被姜默話語中的現(xiàn)實澆了一盆冷水。

她倔強地維持著抬頭的姿勢，但眼底深處那份被強行點燃的勇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自卑感吞噬。那攥著申請表的手指，似乎松開了些許力氣。

正如姜默所說的那樣，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克服內(nèi)心的障礙，需要時間和合適的方法，需要一點點來?！?

姜默的聲音更加柔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雛鳥：“真的不用勉強自己現(xiàn)在就加入。偵探社的門，隨時為你敞開?！?

他刻意加重了“隨時”兩個字，給她留下一個充滿希望的出口。

“等你覺得準備好了，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拿著這張申請表再來找我，我們都會非常歡迎你加入?！?

終于完成了結(jié)尾，姜默依舊直視著吳清弦，內(nèi)心里祈禱著吳清弦不要再堅持下去了，再堅持下去，他也快不知道怎么辦了。

“……”

吳清弦陷入了沉默，仿佛還在品味剛才姜默所說的話。

姜默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我明白了?！?

吳清弦緊繃的肩膀終于緩緩塌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她明白了姜默的苦心，那并非拒絕，而是一種更深沉、更溫柔的庇護。

既然姜默都這樣說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去給姜默添麻煩？

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厚重的劉海重新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活動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不過，我以后一定會加入偵探社的?！?

這算什么？

承諾嗎？

姜默內(nèi)心里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現(xiàn)在就行，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

“好?！?

他露出笑容，答應了下來。

就在姜默以為她準備默默離開時，吳清弦卻再次有了動作。

她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將那張被汗水浸得微潮、揉捏得不成樣子的社團申請表，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撫平褶皺，然后極其鄭重地、像對待一件珍寶一樣，輕輕放回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里，仔細地夾好。

這個動作細微卻充滿儀式感，仿佛在鄭重地保存一份承諾，一個未來再來的約定。

做完這一切，她才重新抬起頭。

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有剛才那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火焰，而是恢復了慣常的怯生生，卻又多了一絲……奇異的、小心翼翼的堅定。

她的臉頰上重新泛起那抹動人的、如同朝霞初染般的淺淺紅暈，一路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怎么了？”

姜默不太清楚吳清弦這樣做的含義，試探性地發(fā)問。

她避開姜默探究的目光，視線落在他桌角的一個筆筒上，仿佛那里有支撐她開口的力量。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嘴唇囁嚅了幾下，才用細若蚊吶、卻清晰得足以讓姜默聽清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勇氣說道：“那……那個……姜默同學……”

“為了謝謝你……昨天……還有今天……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可以嗎？”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氧氣，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連脖頸都染上了那層誘人的緋色。

明天是周末。

對吳清弦而言，就像是約會一樣。

“好啊，沒問題。”

姜默還以為是什么，原來就是這個之前約定好的事情，他當然沒意見。

“那……明天見！”

得到姜默的回應后，吳清弦猛地站起身，像只受驚的小鹿，根本不敢再看姜默一眼，轉(zhuǎn)身就朝著門口快步走去，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門被輕輕帶上，活動室里只剩下姜默一人。

午后的陽光依舊斑駁，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清冽干凈的氣息和……

那張被遺忘在桌上的、屬于吳清弦的社團申請表。

姜默的目光落在申請表上，又想起她剛才那句“我可以試試”時的眼神，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