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琉璃從牙縫里擠出那個“好”字時，她周身那股冰冷的殺氣，便已凝聚到了極致。她不再是“黑冰臺”執行任務的刺客，而是一個賭上了自己所有驕傲的，劍客。

楚歌臉上的笑容，也緩緩收斂。他可以玩世不恭，可以言語無賴，但面對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他會給予最徹底的，尊重。

“我這把柴刀，砍柴還行，用來招待琉璃姑娘你這柄神兵，未免太失禮數。”楚歌說道。

他回頭，望向了靈曦。

他什么都沒說，但靈曦懂了。她那顆與萬物相通的心，清晰地感受到了楚歌的決意。她沒有猶豫，轉身，如同一只輕盈的林鹿，向著山谷深處飛奔而去。

片刻之后，她再次出現，手中，捧著那支被楚歌親手埋葬的，“鳳求凰”。

她跑到楚歌身邊，將那支冰涼溫潤的玉笛，鄭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中。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擔憂，卻也盛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

“楚歌，”她輕聲說，“用它，唱給他們聽。唱我們家的故事。”

楚歌接過玉笛，那熟悉的觸感，讓他心中一陣激蕩。他低頭，在靈曦的額頭上，輕輕印上了一吻。

然后，他轉身，手持玉笛，獨自一人，再次面對著那個如同死神化身的女子。

“請。”他說道。

“鏘！”

回應他的，是夜琉璃那快到極致，也決絕到極致的一劍！

幽藍色的刃光，如同一道撕裂空間的閃電，直刺楚歌的咽喉。

然而，這一次，楚歌沒有躲。

他手中的“鳳求凰”，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自下而上，迎了上去。

“叮——”

一聲清越悠揚的鳴響，在林間驟然炸開。那聲音，不似金鐵交鳴，倒像是一枚玉石，敲在了古鐘之上，余音裊裊，竟將夜琉璃劍刃上那股冰冷的殺氣，沖淡了幾分。

一擊不中，劍勢再起。夜琉璃的身影，化作千萬道模糊的黑影，劍光如網，從四面八方，將楚歌籠罩。她的劍法，精準、高效，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每一劍，都是為了終結生命而存在。

可楚歌的應對，卻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他手中的玉笛，不再僅僅是一件兵器。每一次與劍刃的格擋，每一次的敲擊，他都會借著那碰撞的瞬間，吹出一個短暫而奇特的音符。

“叮、咚、嗆、呤……”

一場本該是寂靜無聲的生死搏殺，竟被他，硬生生，變成了一場充滿了怪誕節奏的，即興演奏！

夜琉璃的劍，快一分，他的笛音，便急一分。她的劍，沉一分，他的笛音，便低一分。他仿佛不是在格擋，而是在為她這絕世的劍舞，進行著最貼切的，伴奏。

“琉璃姑娘，你這劍法，殺氣太重，少了點靈氣。”楚歌一邊游走在劍網之中，一邊還有閑心開口點評，“你看，這一招‘長虹貫日’，若是配上‘商’調，便多了幾分悲壯。而那招‘百鳥朝鳳’，更是大錯特錯，‘鳳’乃百鳥之王，應用‘宮’調，方顯大氣，你怎能用‘角’調呢？聽起來，跟一群小雞吵架似的，太小家子氣了！”

夜琉璃不為所動，劍招愈發狠厲。但她的心，卻第一次，亂了。

她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那份如同絕對秩序般的劍心，竟被對方這胡鬧般的“噪音”，攪得不得安寧。她仿佛能看到，自己那一條條筆直的劍路，被一個個跳脫的音符，撞得七歪八扭。

“靜心！”她在心中怒喝，試圖摒除這魔音的干擾。

然而，就在她心神分散的這一剎那，楚歌的笛音，陡然一變！

不再是那種戲謔的、挑釁的單音，而是一段，完整而悠揚的旋律。

那旋律，是山谷的風，是瀑布的水，是林間所有“聽風者”族人，那充滿了守護之意的，古老的歌唱。

在這段旋律響起的瞬間，楚歌的身影，仿佛與整片森林，融為了一體。他腳下的一根枯藤，會恰到好處地，絆向夜琉璃的腳步。他頭頂的一片落葉，會精準地，遮擋住她的視線。

這片森林，竟真的，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幫助著他！

夜琉リ璃的眼中，終于，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她看到了，楚歌的最后一擊。

那一笛，平平無奇，像是孩童的隨手一揮。可在那一笛之上，她仿佛看到了，奔騰的瀑布，堅韌的古樹，和身后那上百道，充滿了守護決意的，質樸的目光。

她無法抵擋。

因為她要對抗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片，活著的，天地。

“叮。”

一聲輕響。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夜琉璃只覺得手腕一麻，那柄從不離身的幽藍短刃，竟脫手飛出，釘在了遠處的樹干之上。

而那支溫潤的玉笛，冰涼的笛頭，已經悄無聲息地，抵在了她的眉心。

勝負已分。

楚歌渾身是血，大口地喘著粗氣，但他站得筆直。他看著眼前這張，因為震驚、屈辱與不可思議，而顯得分外生動的絕美臉龐，笑了。

“看來，”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疲憊的得意，“琉璃姑娘，你這拜師禮，是賴不掉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鳳求凰”。

他轉過身，不再看這個，代表著他所有江湖過往的宿敵。他的目光，穿過這片狼藉的枯林，望向了山谷的方向。

他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靈曦。她正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滑落。臉上，卻是一個，比陽光還要溫暖的，釋然的笑容。

楚歌也笑了。

他迎著她的目光，迎著那片屬于他的，寧靜的世外桃源。

這，是他最后的凝望。

一場，對過去的告別。

一場，對未來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