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2　末世眾生——我讀《穿越時空的下載者》

江　波

中國著名科幻作家

銀河獎、華語科幻星云獎得主

《未來史記》作者

羅伯特·索耶的新小說The Downloaded，中文譯作《穿越時空的下載者》，從小說的譯名來說，加上了一個穿越時空的定語，好不好，見仁見智，但這個定語所描述的內容，是很切實的。

穿越時空是這篇小說的核心。如何穿越，則是它的創新之處。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宇宙里，借助時空的相對性，我們可以很輕易地穿越到未來——只要能夠擁有接近光速的技術能力，電影《星際穿越》就是如此。穿越也可以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釋，比如摔個跟頭或者被雷劈了，就“魂穿”了，那就落入了純粹幻想劇的范疇，和科幻無關了。

《穿越》是一篇純粹的科幻小說，穿越用的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將人體冷凍起來，同時讓人的意識進入量子計算機，在虛擬世界中活著。在軀體“復活”的時候，人的意識就會通過量子糾纏，回到軀體之中。人類對量子力學的理解和對思維本質的認識還有許多曖昧不清的地方，索耶這種大膽而跳躍的設想，無疑是對科學前沿的盡情發揮，給人帶來很多啟發。

基于這樣的技術暢想，索耶成功營造出一個新奇而陌生的世界：現實和主觀時間徹底分離了，現實可以比主觀時間的流逝更快，也可以更慢。一些人在虛擬世界中停留不過四五年，現實卻已經過去五百年。另一些人在虛擬世界中幾乎度過了一生，外邊的世界卻慢得像是龜爬。虛擬世界的時間受到系統時鐘的影響，可以調整，從而實現了主觀時間的伸縮，這樣的景象無疑有很多應用場景。在小說中，航天員要通向遙遠的星系，為了避免漫長旅途的無聊，航天員們在虛擬世界中調慢時鐘，從而用很短的主觀時間就可以抵達遙遠的星球；囚犯們要度過漫長的刑期，被調快的虛擬世界可以讓他們在服刑之后，并不減損現實中太多的生命，可以重新開始。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冷凍期結束后通過量子糾纏回到自己的軀體之中。

他們的確回到了現實，卻發現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是一個五百年之后的地球，他們成了劫后余生的幸存者。航天員和囚犯，兩個根本不會有任何接觸的人群，被作者用巧妙的設定放在了同一個時空之中。他們要面對已經“死去”的地球，面對自己已經被更改的命運做出選擇，更要面對彼此不同的人生經歷和價值觀的沖突，學會包容和共存。

包容是小說的另一個主題。美國和加拿大的社會高度多元化，在小說中，對這種多元化未必想要格外強調，但在故事情節中總會表現出來，例如飛向外太空的船長是一位黑人女性，飛船里的一位農學博士是對自身的生理性別感到困惑的男人，而他和主人公之一在這末世的環境里相見恨晚。這是美國和加拿大當下的科幻作品中常見的元素，也是現實向科幻小說的投射。

在一個末世場景中，人會具有什么樣的心理和行為，這篇小說提供了一種答案。科幻總在不斷地探索此類可能性，索耶用他嫻熟的敘事技巧再次作答。對末世生存感興趣的讀者，這篇小說會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參考。

小說的寫作手法也值得討論，帶有強烈的探索性。故事由一篇篇談話組成，從不同人物的視角解讀一段段事件，逐漸拼湊出完整的圖景，就像在玩一個解謎游戲。這樣寫的風險很高，因為讀者很可能會對故事的走向產生困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和這些人物聊天，然而閱讀完整個故事，一切便豁然開朗。

索耶的小說，常常會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設定，因此他也常常被歸類到硬科幻作家一類。然而設定只是科幻小說的一個側面，能夠把設定和故事情節結合起來，成為核心的推動力，才是好的科幻。在這篇小說里，通過人體冷凍、賽博空間和量子計算機，作者成功地營造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末日后世界，這是優秀科幻小說的特征之一。小說中探討的社會話題，包括一個社會該如何進行組織，該如何建立文明的基石，不同的人在社會中該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這些提問，則讓小說折射出人文關懷的光輝，表達出深刻的思考。

末世眾生，我想用這樣一個短語來描述閱讀了這篇作品的整體感受并把它推薦給你。希望你也能從索耶所描述的這個奇異世界里，找到獨屬于你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