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異常的順利。

旭街特區夜夜笙歌，日貨打折的消息不脛而走，津海不少人涌進旭街商場大掃貨。

商場也反應過來，積極地聘請會講中日雙語的美女導購，據說中統和組織這邊都趁機安插不少人手，進入旭街，搜集信息。

津海經濟秩序，經過戰火的洗禮，終于呈現出了良好的上升勢頭。

這天早晨，劉士俠一踏進臨時政府那幢大樓，就發現了一些異常。

晨報早就像雪片般鋪滿了門房和各間辦公室的桌子。

油墨未干的報紙頭版上，赫然印著一張巨大的照片：肥胖的王竹林，穿著一身嶄新的綢緞長衫，幾分諂媚，幾分謙卑，正微微躬著身，從一身戎裝、神情倨傲的華北住屯軍司令官寺內壽一手中，接過一張方方正正的獎狀。

照片下方配著醒目的鉛字標題：《擁護和平共榮，實業家王竹林先生踴躍捐贈軍糧支援帝國軍隊，獲頒‘良民證’以彰其行！》

文字洋洋灑灑，極盡粉飾之能事，將王竹林描繪成一個深明大義、急皇軍之所急的“友邦賢達”。

“嚯！王會長這回可真是……平穩落地，甚至一步登天了！”樓道上一個端著茶杯的科員，指著報紙對同伴嘖嘖稱奇。

“誰說不是呢？皇軍都頒證了，以后在津海地面，王會長這塊金字招牌怕是更亮了。”同伴的語氣里，混合著幾分羨慕和不易察覺的譏誚。

劉士俠面無表情地穿過議論的人群，走向經濟恢復辦公室。

王竹林這張“良民證”分量不輕，實實在在宣告了上次交鋒的結果：雖然王竹林被扒掉了一層皮，損失慘重，顏面掃地，但他靠著在日寇面前搖尾乞憐和多年積累的“價值”，終究是涉險過關了。

剛進辦公室，秘書林晚秋就迎了上來，“劉主任，材料都準備好了，上午的金融會議資料?！?

“程主任說，今天要討論小一階段，津海經濟工作恢復的計劃?！?

劉士俠點點頭，程錫庚昨天私下透露過，王竹林這次面子跌得太大，估計會低調一陣子，避避風頭。

劉士俠也以為然。

上午，劉士俠主持金融會議，王竹林果然沒有露面，這讓會議氛圍輕松不少，議題推進得異常順利，內容主要集中在：加大全市物資供應力度、恢復工業生產和盡快恢復海關進出口貿易上。

參會人員，不少都是在民國政府埋頭苦干了很多年的老財經人，提出了不少切實可行的建議和辦法。

劉士俠的應對游刃有余，心緒卻不由得飄向即將到來的下午，程錫庚希望他能拿出更具體的津海產業恢復規劃。

下午三點，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劉士俠和程錫庚提前到達，低聲商議著。

“王竹林今天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程錫庚翻閱著劉士俠草擬的工業發展初步構想，壓低聲音，“買了那張‘良民證’，那老賊雖然穩住了陣腳，但再來開會，不是自討沒趣，看人臉色？”

“嗯。”劉士俠點頭，“他那種人，最重臉面。這種場合，就算想來，也會避避風頭?！?

劉士俠一邊說，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如何在不引起王系人馬過度反彈的情況下，將自己規劃中有利于將來“支援紅黨”的項目，比如能穩定獲取電子管等電訊耗材的內容，不動聲色地嵌入到規劃中去。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大門，毫無征兆地被推開。

門外，王竹林那肥胖的身影，恰好卡在那片驟然涌入的光線里。

偌大的會議室，霎時安靜！

王竹林依舊穿著那身照片上那款墨綠色綢衫，臉上掛著一種堪稱“慈祥”的笑容，他沒有半分預想中的失意、慍怒，甚至連一絲尷尬都找不到。

在幾十雙錯愕、震驚、探究的目光聚焦下，王竹林像是根本沒感受到任何異常氣氛，邁著與他體型不符的穩健步子，徑直走到主位，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他旁若無人地掃視了一圈全場，目光最后穩穩地落在對面的劉士俠和程錫庚臉上，那笑容更加“和藹可親”。

“程老弟，劉主任！”他率先開口，聲音大度，又帶著刻意的熟稔。

“前兩日小受風寒！今日知道兩位要主持津海經濟恢復大計，王某特來捧場?！?

“更何況，前些日子因為下面人辦事不力，老朽被宵小之徒蒙蔽，鬧出些誤會，險些耽誤了程老弟、劉主任主持的平抑糧價、穩定民生的大事！”

程錫庚的臉色變得有點意味深長，他也強撐笑顏：“王會長言重了。都是給皇軍辦事，那有什么誤會不誤會的。”

王竹林點點頭，仿佛沒聽出程錫庚的諷刺，反而顯得更加“痛心疾首”，“都怪那吳有財這個混蛋吃里扒外，利欲熏心，囤積居奇，瞞著我搞出這等禍事，差點壞了津海大局，也讓我在皇軍和諸位面前丟盡了老臉?。　?

他重重一拍桌子，顯出十足的悔恨：“我王某人用人不察，有眼無珠！”

“這不，我已經把這害群之馬處理了，趕出了商會，攆出了津海！程老弟、劉主任，這次來，我就是要專門當著諸位的面向兩位，也向各位同僚陪個不是！”

他站起身，竟鄭重其事地朝程錫庚和劉士俠拱了拱手，姿態放得極低。

這番“幡然悔悟”、“勇于擔責”的表演，配合著那張極具欺騙性的胖臉，瞬間讓在場不少不明就里或者本就依附他的參會者態度軟化，紛紛點頭，竊竊私語中充滿了“王會長大氣”、“能屈能伸”之類的贊譽。

劉士俠則心如明鏡：老狐貍演戲的本事出神入化！推脫責任，以退為進?？此剖窃谫r禮道歉，實際則宣告：這財務廳還依舊得是我王某人說的算。

程錫庚面色不悅，但也不好當眾發作。

“諸位，咱們都在津海這條大船上，雖有小波瀾，但不能傷了和氣不是？咱們害的通力合作，為津海的未來，為皇軍的偉業，貢獻心里啊！”

王竹林情真意切地說著，目光又移到劉士俠臉上，笑意更盛，帶著赤裸裸的贊賞和拉攏。

“劉主任，才干出眾，接手經濟恢復辦，沒幾天，成績斐然！”

“不過呢，恢復辦終究是臨時的協調科室，條件、資源都有限?！?

“正巧，財政廳一處的處長位置，尚且空懸！怎么樣，劉主任，愿不愿來幫襯老朽一把？權當是給我這老朽一個彌補過失、提攜后進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