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亦侯經理的指揮下，所有人各司其職，以應對即將可能發生的擠兌事件。

不過在籌款這件事上，劉士俠幫不上什么忙，他還有更急迫的事情亟待解決：如何搞定呂四和陳三爺那邊。

畢竟昨天原本的方案，是借助租界青幫和警務處的力量，解決持假證券的日本浪人。

如今雖然已不需要他們出手，但劉士俠通過呂四對青幫許諾了重金。按照齊思源私下打聽到的說法：由于時局動蕩，近期青幫手頭拮據，怕是不會放跑這塊遞到了嘴邊的肥肉。

果然，剛吃了午飯，呂四就帶著一個短褂打扮的精壯漢子來了銀行。

那漢子臉帶刀疤，衣衫半敞，亮出一身腱子肉，抱臂往劉士俠面前一站，陰影便壓了下來：“劉先生，兄弟諢號牛二，陳三爺請您借一步說話，事關昨天您答應的，那筆款的事兒。”

牛二的口氣像斧子敲著榆木砧板，沉得邦邦響，呂四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

“離得不遠，福林祥茶食，請跟我來！”牛二一馬當先，前頭帶路。

“好說，那就走。”劉士俠點頭跟上。

“劉先生，道上兄弟脾氣都沖，萬一他沖撞到你，還請你多擔待。”呂四跟在后面小聲解釋。

他身份特殊，誰都不想得罪。

劉士俠點點頭，表示理解，順手從口袋里摸出僅剩的五張1美元的鈔票塞在呂四手里。

呂四在警務處聯系的那波人，這次雖然沒幫上忙，但也得承人家情，回頭讓呂四請他們吃頓感謝大餐，維持良好的關系。劉士俠住在租界，說不準什么時候還用得上人家幫忙。

財散人聚；把錢花在平時，到了關鍵時候，人家才不好駁了面子，收錢替你平事兒。這道理劉士俠上輩子在網上沖浪時看過不少，于是這錢掏的頗為爽利。

兩人跟著牛二走了兩個街區，這邊雖沒有鹽業銀行所在的金融街熱鬧，依舊在法租界地盤，安全無虞，也沒人盤查。

“前面就是福林祥茶食。”呂四指了指前方十字路口，把店面的方向指給劉士俠。

“好。煩請各位帶路，茶館里說。”

福林祥茶食二樓，包廂內熱氣氤氳，留著板寸的陳三爺也是一身短打，端坐主位，捻著黃花梨煙斗，眼皮半垂。

劉士俠落座，沒有絲毫廢話。從隨身的公文袋里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咚”一聲落在茶案上。動作利落，聲響中透著實在。

錢是之前齊思源給的，是他的心意，劉士俠從沒透露過自己辦事需要花錢，他只不過在銀行吧這筆錢全都換成了銀元，裝在袋里。

陳三爺眼中精光一閃，未動。

旁邊的牛二拿起紙袋，朝里面瞅了一眼，掂了掂，用剁菜板的嗓音沉聲質問：“只有百十塊銀元，比說好的差得多！說好的買賣，現在說變就變？”

“啪”的一聲，牛二的大手用力按在桌沿，指節發白，咄咄逼人。

“豈敢。”劉士俠語氣陡然一揚，清亮地蓋過所有雜音，“這姑且是賠禮，之前的事情有朋友幫忙，解決完了，此番我是來交朋友的。”

陳三爺眉頭微動，手里的煙斗停了，重新打量著劉士俠。

劉士俠的資料，他查過，銀行職員，留過洋，是舊北洋軍閥的裙帶，不過這些都沒什么，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日本浪人被抓的事情，陳三爺晌午倒也聽說了，只不過沒想到是這姓劉的手段。

這姓劉的跟日本人是什么關系，他摸不清。

“我是做腳行生意的，講究的是實在可靠。”陳三爺聲音低沉，說的不疾不徐。

他明面上辦的是碼頭卸貨的腳行公司，背地里是霸市的青幫，壟斷英、法兩個租界的碼頭運輸業務。

他們是在租界里討生活的，不用看日本人臉色，更何況最近津海動蕩，貨輪只進不出，生意大受影響，手下弟兄都快揭不開鍋了，因此愿意幫忙收錢，幫劉士俠對付日本浪人。

但要是這筆錢收不到了，別說陳三爺自己，就是手下那群弟兄也非得鬧翻天不可。哪怕錢收少了，此番面子上也說不過去。

劉士俠迎著陳三爺審視的目光，聲音不卑不亢：“我向來佩服腳行的兄弟，踏實肯干行穩致遠。只不過有時候，不能只埋頭走路，偶爾也要抬頭向前看。”

陳三爺終于抬眼，目光銳利如針：“小兄弟放心，腳行要做大，從來都是本錢厚實，說一不二，才走得遠，你莫非想探探底？”

道上的朋友，總是打打殺殺，就連在言語里打機鋒，內核也都是滿滿的江湖習氣。

不過陳三爺怎么想都不重要，這家伙有青幫的力量和租界的人脈，劉士俠對這些覬覦已久了。

雖然劉士俠現在窩在銀行中，沒什么權利，但離錢近，幫人搞錢就是他最大的保護色。

同時他也清楚，自己此番這么一折騰，有無數眼睛會盯上自己，想要安全潛伏，不被拆穿自己在拉大旗當虎皮，還得想辦法混進政府部門任職。

一來能給紅黨的身份再套上一層保險，二來也能搜集更多的信息和情報。

可無論未來是否能當官，通過這次假債券的事情，劉士俠都認識到一點：想在民國的津海立足，必要的武力任何時候都是行事的底氣。

“都說了，是來交朋友。”劉士俠嘴角上揚，身子微微前傾，“津海陷落，各處風聲鶴唳。”

“我們鹽業銀行，近期開展了新業務，與租界百余家米面糧油商鋪合作保儲，每日吞吐的物資數量并非小數。”

“若陳三爺能承攬此等腳力伙計，利雖薄，卻也細水長流。”

“另外，銀行每月愿支應一筆安保費用，請三爺門下得地兄弟駐守這些商鋪。”

這兩項內容，都是來之前劉士俠跟陳亦侯商議過的。

不少跟銀行合作的店鋪，都擔心眼下時局混亂，最怕店面被人作亂哄搶。劉士俠建議，只要商鋪在鹽業銀行開戶儲蓄，銀行就自掏腰包，為他們提供一些基礎的“服務”。

兩樁生意，一筆橫跨市井運輸之利，一筆覆蓋日常穩固營生，劉士俠這一手何止是交朋友，更是赤裸裸地撒錢。

陳三爺眼神閃爍，就連立在一旁的牛二，滿臉的怒氣也早就換成了算盤。

滿室寂靜。

陳三爺忽然放下煙斗，哈哈大笑：“這般見識、手筆，痛快！是我們小家子氣了。”

他大手一伸，越過茶桌，用力握住劉士俠的手，用力晃動：“劉老弟，明日宴賓樓，我等你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