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劉士俠睡得飽飽的才從床上爬起來，喝著咖啡看陽光從窗子爬進室內，把滿屋都照得暖暖的。

他一邊慢悠悠地磨了咖啡豆，一邊聽窗外的法桐在微風里沙沙作響。

搬離曹公館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獨居的松弛。

叮鈴鈴，叮鈴鈴。

猝然響起的電話鈴聲驚得劉士俠手一顫，咖啡險些潑了滿地。

他才入住兩日，號碼只登記在銀行與組織聯絡人李富貴處，居然這么快就有電話找？

“是劉先生家嗎？”聽筒里的男聲平穩低沉。

“我是。您哪位？”

“華富電料行。您送修的中短波收音機已維護完畢，需要今天給您送到府上嗎？”

劉士俠心頭一凜。李老板說過組織會借他的公寓，為秘密電臺提供掩護，沒想到電臺這么快就準備好了。

“好的，請盡快送貨上門……”劉士俠報上地址。秘密電臺什么的，前世他只在影視作品里看過，還真有些期待實物到底長什么樣子。

“一小時內到。”電話掛斷，只剩短促忙音。

劉士俠放下話筒，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沿。電話局的內線？抑或是真正的電料行？可能性紛繁交織，他索性放棄揣測。眼下更緊迫的是如何接收這部“收音機”。

不多時，敲門聲準時響起。門外站著個穿粗布工裝的青年，二十出頭模樣，肩上斜掛著帆布工具包，兩手抬著一臺碩大的半舊木殼收音機。

“劉先生，您修的貨。”青年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目光如尺般丈量屋內的陳設。

劉士俠側身讓他進屋，反手鎖門：“怎么稱呼？”

“叫我小李就行。”青年在客廳放下木殼收音機：“聽說你新搬了家，天線的位置選好了嗎，還是我來幫你鋪設安裝？”

“先前的租客也有短波收音機，走的時候天線沒拆可以直接使用。”劉士俠完全摸不清來人的底細，只得撒了個謊。

其實天線是他自己架設的，電線沿著墻角的暗槽敷設，直通閣樓。

閣樓傾斜的屋頂下，通風口已被巧妙改造成可活動的木擋板，打開擋板，可以看到一條普通的涼衣竹竿，從閣樓小窗探出，混入鄰居林立的晾曬桿中，沒有半分不同。

實際這條竹竿內部卻暗藏玄機，銅絲纏繞的內芯天線貫穿整根竹竿。這個設計源自原主在利物浦留學時見過的業余無線電愛好者案例，此刻成為了絕佳的偽裝。

只要接上屋內預留的接口，收音機就能通過天線接收短波信號。

電料行的小李手腳麻利的連接好收音機天線接口，就告辭離開。

他人剛走，劉士俠就迫不及待的鎖好門，拆開了“收音機”的半舊木殼。

五枚電子管首先映入眼簾，它們錯落有致的排列在金屬底盤上，其間有著蛛網般搭焊的銅線和電子元件。

劉士俠嘗試分辨各種模擬電路模塊的功能：這是變頻電路，這是檢波電路，這是功放電路……他努力地在記憶中翻檢有用的信息，上輩子大學模擬電路課程的知識。

沒有接收等幅波的差頻振蕩器？

收音機和收發報機的相同點是它們都能接收信號，區別僅僅是收音機沒有差頻振蕩器。

所以，組織真的只是給我發了一臺中短波收音機，而不是一個秘密電臺？劉士俠一臉問號。

當當當。

敲門聲清脆而有節奏，打斷了劉士俠對收音機內部構造的審視。

思緒瞬間繃緊。是電料行的小李去而復返？還是日軍發現了組織的秘密，派出密探，要把自己人贓俱獲，抓捕歸案？他迅速合上收音機木殼，掩蓋好一切，快步走到門口。

“誰？”劉士俠的聲音帶著一絲謹慎。

“你猜！”一個熟悉的聲線，清亮溫婉，如同夏日中怦然打開了一瓶冰鎮氣泡水。

門鎖剛被扭開一條縫隙，門外那張俏麗又帶著點促狹笑意的臉就擠了進來，正是宋雅筠。

她沒等人招呼，靈活地從劉士俠撐著門的手臂下一鉆，順手輕巧地帶上了門鎖，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古靈精怪中又帶著一絲本能的警覺。

劉士俠那句“怎么是你？”還沒完全問出口，宋雅筠已轉過身，將背脊靠在剛關上的門板上，目光銳利地上下掃視了劉士俠一眼，又環顧了一圈室內陳設，最后定格在客廳中央那個半舊的木質收音機上。

“收音機這么快就送到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眼眸亮如星子，語氣不復之前在酒會上的閑適調侃，而是透著一股干練和一絲傲嬌。

“劉士俠同志，上級指示，我負責接管這臺設備以及你。順便……”她下巴微揚，示意了一下手上拎著的那個小巧精致的提箱，“咱以后就住這兒了，你得配合我演好‘戀人’這出戲。作為下屬，你沒意見吧？”

這突兀的登場和直白的宣告，如同投石入池，在劉士俠心中蕩起巨大的漣漪。

酒會上那個談論學校被炸，違抗父命離家出走，對自己頗感興趣的學生妹形象一幕幕在劉士俠眼前閃過。

他張了張嘴，思緒紛繁：難怪她對密碼這么感興趣，又試探軍情密電是否可以破解的敏感問題……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宋雅筠似乎很滿意劉士俠短暫的失語，徑直在屋內巡視一圈，“我挺喜歡主臥的，可以讓給我嗎？”

劉士俠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說：“你還真是一個讓人猝不及防的女孩。”他看了看那只精致的手提箱：“住在這里，你是認真的？”

“現在時局紛亂。我一個離家出走的學生，當然要借居在你這個‘銀行家’朋友的公寓中了，反正都讓你多租了一間臥室，不住白不住。”宋雅筠走到窗邊，放下簾子，回眸一笑，笑容明媚，臉上卻帶著一抹少女的嬌嗔。

劉士俠嘆了口氣：“住在這里沒有問題，是組織安排的任務。不過‘假扮戀人’具體怎么假扮？我可是正經的銀行職員，天天有同事和鄰居盯著。”

“該怎么演就怎么演唄！”宋雅筠咬緊嘴唇，雖是滿臉羞紅，但依舊強撐著氣勢，“對外，你就得有寵女友的樣子，明白？”

她刻意將“寵女友”三個字咬得清晰，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絲毫不敢直視劉士俠。

“明白，”劉士俠點點頭，感覺事情的發展真是越來越超出預期：“那對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