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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山外來人

晨霧,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乳汁,還沉沉地裹著彝寨的木樓、青石板路和沉睡的苞谷地。露珠在草葉尖上打著顫,李洪平那雙磨薄了底的解放鞋就踩著這濕漉漉的晶瑩,“啪嗒啪嗒”地敲響了烏蠻滋佳家緊閉的木板門。這個總是一身靛藍粗布對襟衫的彝族少年,鼻尖凍得微紅,手里緊緊攥著半塊冷硬的苦蕎粑粑,嗓子眼里呼出的白氣一團團散在寒冷的空氣里,裹著他按捺不住的、幾乎要沖破胸膛的興奮:

“阿佳!阿佳!快開門!供銷社!供銷社來了一窩城里垢人!普老七親眼瞧見啦,說那家的女娃子,嘖嘖,比咱們哀牢山最艷的山茶花還俏哩!”

烏蠻滋佳正蹲在火塘邊,橘紅的火焰舔舐著漆黑的三角架,映得他黧黑的臉龐明明暗暗。他剛把最后幾本卷了邊的課本塞進那個油光發亮、帶著濃重羊膻味的舊書包里。聽見“城里人”三個字,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手里那個竹篾編的簡陋文具盒“啪嗒”一聲,直直摔在冰涼堅硬的青石板上,幾支禿頭鉛筆滾了出來。阿叔總掛在嘴邊的話,此刻嗡嗡地在耳邊炸響:城里人啊,那是攀在最高最尖的龍眼樹梢上的金絲雀,啁啾婉轉,吃的是精米細面,喝的是玉露瓊漿;而他們這些山民,不過是巖縫里最賤的狗屁藤,風吹雨打,自生自滅。這些尖銳的比喻,此刻突然在他年輕的胃囊里劇烈地翻騰起來,竟比阿媽熬的那碗滾燙辛辣、能灼穿喉嚨的漆油茶還要燒心。

供銷社那堵低矮的土坯墻外,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寨子里的人,嗡嗡的議論聲像被驚擾的蜂巢。烏蠻滋佳仗著身量靈活,泥鰍般從人縫里鉆了進去。晨光正好,帶著初春的涼意,清亮亮地灑在院壩上。他擠到前排,恰巧看見那頭拉車的灰驢,皮毛枯槁無光,噴著響亮的響鼻,不耐煩地甩著頭,將板車上沉重的樟木箱“哐當”一聲卸在還帶著夜露濕氣的泥地上。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蘭花布卡其服的女人,正弓著幾乎成直角的脊背,費力地搬動一個碩大的搪瓷臉盆。她整個人削瘦得像后山那棵遭過雷劈、半邊焦黑的老漆樹,枝干嶙峋,透著一種被生活壓榨到極致的干枯。可她的動作,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合時宜的輕盈,像早春時節在竹樓檐下穿梭忙碌、銜泥筑巢的春燕。

板車旁,四個孩子像受驚的小獸緊緊依偎著。他們身上裹著山里孩子只在畫片上見過的、簇新厚實的燈芯絨衣裳,顏色鮮亮得刺眼——深藍、墨綠、棗紅,還有女孩身上那抹嬌嫩的鵝黃。在這片被風雨和烈日浸染成赭紅色的土地上,他們格格不入得像是被一陣不知名的狂風從遙遠異域卷來的、顏色奇異的菌菇,倉惶地落錯了地方。

“看!快看那個姑娘!”李洪平激動地用肘尖狠狠戳了一下烏蠻滋佳的肋骨,差點把他撞個趔趄。烏蠻滋佳吃痛地抬眼,目光瞬間被釘住了——那個穿著碎花細棉布衫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只探出半張臉。初升的朝陽慷慨地灑在她頭上,兩根細細的羊角辮像裹了一層流動的蜜,碎成千萬粒跳躍閃爍的銀砂。她的肌膚,是烏蠻滋佳從未見過的白皙細膩,像頭春里剛從溪水中撈起、水靈靈嫩生生的豆腐菜葉,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沁出水珠。當她因為緊張或好奇,嘴角微微牽動,現出兩個淺淺的小渦時,圍觀的人群里頓時響起一片此起彼伏、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和低低的驚嘆。這驚人的美麗,讓少年心頭猛地一悸,電光火石間,他驀然想起了阿爺臨終前,在火塘邊用微弱氣息講述的那個古老傳說——哀牢山最深處、云霧繚繞的雪峰之上,住著冰肌玉骨的雪娘子,凡人見一眼便會魂魄離體……怕也是這般攝人心魄、非塵世所有的模樣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個最年長的男孩。男孩始終低垂著頭,仿佛周遭的喧囂與他無關,只專注地摩挲著懷里一本連環畫的塑料封皮,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四周嗡嗡作響的彝語土話,對他而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噪音。當他偶爾因動作牽動衣領,烏蠻滋佳敏銳地瞥見他后頸上,一道猙獰如蜈蚣般的舊疤痕,在麥色的皮膚上蜿蜒凸起,隨著他翻書的動作,在粗糙的衣領下若隱若現,像一道沉默的傷疤,刻錄著不為人知的過往。突然,“哐啷”一聲脆響!女人搬運的搪瓷缸不慎撞到了車轅。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男孩猝然抬頭!烏蠻滋佳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他的視線。那一刻,少年心頭猛地一凜——那雙眼睛!沉靜如深潭,卻在抬眼的瞬間,迸射出彝家最老練的獵戶在圍捕狡猾巖羊時才有的那種銳利、警覺、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的冷光!那不是屬于這個年紀孩子的眼神,里面藏著太多烏蠻滋佳看不懂的東西。

“嘖,這家人……就住豬場那邊那排黑瓦房?”普老七撓著滿頭的小發辮,咂著嘴,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同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烏蠻滋佳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穿碎花衫的女孩——九妹。她那雙嶄新的、繡著小紅花的燈芯絨小鞋邊,已經沾上了星星點點的紅泥,像潔白雪地上落下的梅花瓣。就在這一瞥之間,少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遠處那排低矮破舊、終年彌漫著豬糞氣味的集體養豬場黑瓦房,在初春清澈的晨光里,竟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朦朧而神圣的金暉,耀眼得讓他微微瞇起了眼。去年跟著阿爸去街上賣核桃,那些貼著亮閃閃白瓷磚的供銷社小樓,都不曾讓他心底生出這般陌生而異樣的、混雜著向往與酸澀的心緒。

三天后,那個眼神銳利如鷹隼、名叫阿代的城里男孩,成了烏蠻滋佳的同桌。教室四面透風的篾笆墻,在早春料峭的寒風里“咯咯”作響,像一群牙齒打顫的小鬼。兩張簡陋的木課桌緊緊挨著,兩人的胳膊肘時不時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讓烏蠻滋佳下意識地縮一下手。阿代那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袖口,總散發著一股山里罕有的、若有若無的樟腦丸的清冽氣味,這氣味又奇異地混合著他書本上油墨的淡淡香氣,絲絲縷縷地鉆進烏蠻滋佳的鼻腔。這堵由陌生氣息構筑的“透明墻”,竟仿佛將教室里彌漫的羊膻味、汗味和泥土味都隔絕在外,在少年周圍圈出一小片潔凈而疏離的異域。

“你字寫成這樣,還想考初中?”阿代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枚冰針扎進耳膜。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鋼筆,筆尖帶著一種城里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精準,輕輕挑開烏蠻滋佳作業本上一個寫得歪歪扭扭、幾乎散了架的“爨”字(那是他們彝族的大姓)。少年只覺得“轟”的一聲,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耳根瞬間燒得滾燙,連帶著半邊臉都火辣辣的。前排李洪平轉學時留給他當念想的那只人造革書包,此刻在桌肚里顯得那么刺眼,人造革的紋路都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窗外,恰好傳來幾聲豬哼唧,他下意識地望去——九妹正抱著個掉了不少搪瓷的舊盆,踮著腳尖在養豬場的矮墻邊喂豬,辮梢上系著的廉價紅色塑料蝴蝶結,在微寒的風里撲棱棱地顫動著,像兩朵掙扎的小火苗。鬼使神差般地,烏蠻滋佳咬著下唇,將攤開的、那個被筆尖無情批評過的作業本,默默地、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懇求,往阿代那邊推了推,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那你教教我?”

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汁,一點點漫過篾笆墻的縫隙,洇染了簡陋的教室。當歪斜的桌椅板凳都只剩下模糊的輪廓時,烏蠻滋佳終于從阿代低沉的敘述里,知曉了那道蜈蚣般盤踞在他后頸的傷疤的來歷——去年那個寒風刺骨的冬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吞噬了筒子樓。濃煙滾滾中,年僅十二歲的阿代,為了護住嚇得哇哇大哭、被困在火舌舔舐房間里的九妹,用棉被裹著她,咬緊牙關從三樓那扇搖搖欲墜的破窗口縱身跳下。碎裂的玻璃像無數把淬毒的匕首,在他后頸和背上劃開縱橫交錯的血口,留下這幅用疼痛和勇氣繪就的、永不褪色的血色星圖。阿代平靜地說著,甚至沒有停下手中的筆。他正用一支山里絕少見到的、有著三個棱面的高級鉛筆,在本子背面專注地畫著示意圖。鉛筆芯在粗糙的土紙上流暢地滑動,勾畫出筆直的逃生路線、標注著火源和窗戶的高度,條分縷析,冷靜得近乎冷酷。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看一眼身旁同桌那雙在昏暗中早已濕潤、盛滿震驚與敬佩的眼睛。

彝山的午后,陽光慵懶地蒸騰著松林,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帶著甜腥氣的松脂芳香。烏蠻滋佳斜倚著一棵歪脖子老樹,手里漫不經心地揚著一根細長的竹鞭,目光追隨著自家那兩頭油光水滑的黑毛豬在長滿尖刺的刺梨叢里歡快地拱食。豬鼻子呼哧呼哧,翻動著潮濕肥沃的腐殖土,尋找著地下的塊莖和肥美的蚯蚓。

阿代則蹲在不遠處一棵枝葉繁茂的青岡櫟樹下,膝蓋上攤開一本《趣味數學》,但他顯然沒在看。他正出神地用一根小樹枝,撥弄著泥土上排成長隊搬運碎屑的螞蟻大軍,神情專注得仿佛在破解什么宇宙密碼。那頂洗得發白的藍布帽子,寬大的帽檐恰到好處地在他低垂的脖頸上投下一片陰影,正好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那道引人注目的、蜈蚣般的舊疤痕。遠處,集體養豬場那十五頭屬于“公家”的豬,在低矮的圈舍里無精打采地哼哼著,瘦骨嶙峋,根根肋骨在松弛的皮下清晰可辨,晃眼看去,倒像是從畢摩那些古老神秘、畫滿符咒的經書里走出來的骷髏精怪,透著股不祥的死氣。

“喂,阿代,”烏蠻滋佳用鞭稍靈巧地從濕潤的泥土里挑起一條肥碩的、不斷扭動的紅蚯蚓,在陽光下晃了晃,“聽說你們城里養的豬,天天都吃糖渣子?甜掉牙了吧?”阿代聞聲抬起頭,合上膝頭的書,眼睛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漾開一絲笑意漣漪:“國營廠食堂的泔水,也要摻上玉米面、豆餅粉才喂豬。比你們這兒光喂‘香香菜’(當地一種野菜)、‘美國草葉’(紫花苜蓿)可科學多了。”他說著,從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書包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塊用閃亮的錫紙包裹著的東西。他小心地剝開錫紙,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小方塊,遞了過來:“喏,嘗嘗這個,牛奶糖。”陽光照射在展開的錫紙上,瞬間折射出無數細碎跳躍的七彩光斑,碎成了個迷離的萬花筒,晃花了烏蠻滋佳的眼。

放豬的時辰,在山野的靜謐和豬群的呼嚕聲中,總是顯得比催命般的上課鈴聲漫長得多。烏蠻滋佳喜歡枕著手臂躺在向陽的草坡上,看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悠悠地漫過青黑色的山脊,像傳說中掌管牧場的神靈,在碧藍的天幕上晾曬著巨大的、蓬松的羊毛氈。阿代卻很少這樣悠閑,他總在寫寫畫畫,嘴里不時蹦出些烏蠻滋佳聽不懂的詞兒——“樣本”、“頻率”、“正態分布”,他說這叫“概率統計”。直到某天午后,天空毫無征兆地變了臉,濃黑的積雨云像奔騰的野馬群瞬間吞噬了陽光,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兩個少年狼狽地抱著頭,連滾帶爬地鉆進附近一個淺淺的巖洞避雨。洞外電閃雷鳴,雨水如注,在洞口掛起一道水簾。就在這濕冷的狹小空間里,烏蠻滋佳無意間瞥見阿代匆忙塞回書包的筆記本里,滑落出一張泛黃卷角的照片。他好奇地撿起——照片上,穿著漂亮連衣裙的九妹笑得天真爛漫,像一顆剛從糖紙上剝下來的、甜得發亮的水果糖。她依偎在一個穿著整潔中山裝的年輕男人身邊,男人面容清癯,眼神溫和。他們身后,矗立著一座巍峨的、有著巨大鐘面的西式鐘樓——阿代后來告訴他,那是外灘的海關鐘樓,一個遙遠得如同神話的地方。照片背面,一行娟秀的鋼筆字寫著日期和一個烏蠻滋佳看不懂的地名。雨水敲打著巖石,洞內光線昏暗,那張小小的照片卻像一扇窗,瞬間將另一個世界的景象,強行塞進了烏蠻滋佳山野少年的認知里,帶著潮濕的霉味和巨大的沖擊力。

蟬鳴,在盛夏的正午達到了癲狂的頂點,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像無數把燒紅的鋸子在撕扯著空氣,燥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六個半大的少年,赤著黝黑的上身,像一串被烈日曬蔫了的野山椒,有氣無力地掛在滾燙的河灘石頭上。汗水順著他們精瘦的脊梁溝蜿蜒而下,在赭紅色的皮膚上畫出亮晶晶的溪流。

普老七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指著河心那塊四米多高、被河水沖刷得泛著青銅冷光的巨石巖,聲音帶著煽動性:“喂,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誰敢從那上頭跳下去,以后就是咱們的‘司令’!”提議像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少年們好勝的荷爾蒙。烏蠻滋佳正被毒辣的日頭曬得后頸火辣辣地疼,那塊巨石巖沉默地矗立在湍急的河水中,水流在它底部嶙峋的石縫間奔涌撞擊,激蕩起雪白的浪花,織出一條條危險的銀絳帶。

“當司令?”一直沉默的阿代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蟬噪。他抬起粘著暗紅色血痂的手指——那是方才在養豬場幫一頭難產的母豬接生時留下的痕跡——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架,“光有膽氣不夠,還得會解三次方程,懂得統籌概率。”老從立刻爆發出夸張的哄笑,拍著大腿:“哈哈哈!聽見沒?山里頭的司令,講的是膽氣!是血性!誰管你那勞什子方程概率!”空氣里,不知何時開始漂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辛辣的火草煙味。這味道讓烏蠻滋佳心頭猛地一緊——那是阿爹每次要揍人前,蹲在門檻上悶頭抽煙時散發的獨特氣息。他猛地想起昨夜,自己像只壁虎一樣貼在阿爹阿媽臥房窗外偷聽到的對話:字玉阿嬸咳得整夜整夜睡不著,那瓶能救命的止咳糖漿錢,阿爹瞞著阿媽,全偷偷墊給了養豬場,給自家那幾頭寶貝疙瘩似的黑毛豬打了防疫針……

一股混雜著委屈、不甘和破罐破摔的蠻勇猛地沖上頭頂!“老子跳!”少年猛地扯開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散發著汗酸味的舊麻布褂子,赤著精瘦的上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沖向水邊。蹬上巖石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對岸——九妹正抱著一盆剛洗好的衣服,費力地踮著腳往晾衣繩上掛。她羊角辮上系著的廉價塑料珠子,在強烈的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近乎妖異的光暈。那一刻,那光暈在烏蠻滋佳眼中,竟比畢摩做法事時手中揮舞的、綴滿羽毛和銅鈴的法器更加蠱惑人心,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召喚。

入水的轟鳴聲比他想象的更加沉悶,像一記重錘砸在棉花上。冰涼的河水瞬間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讓他渾身肌肉一僵。緊接著,后腦勺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撞上了水底沉默的暗礁。在意識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前的一剎那,少年腦中竟荒謬地閃過春分日寨子里宰殺年豬的場景——那肥豬被按在條凳上,喉管割開時發出的,也是這般沉悶的嗚咽,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接血盆里,綻放成朵朵妖艷而絕望的曼陀羅……渾濁的視野里,他恍惚看到阿代那頂標志性的藍布帽子,像一朵被無情漩渦攫住的、溺亡的繡球花,在不遠處的水面上徒勞地打著旋,沉浮不定。

字玉背著昏迷不醒、渾身濕透的烏蠻滋佳往養豬場狂奔時,汗水混合著河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小溪般淌下。她背上那個常年采藥用的舊竹簍里,珍貴的田七塊莖隨著她急促的腳步簌簌掉落,滾進路邊的草叢,她也渾然不覺。婦人瘦削的肩胛骨,像兩把堅硬的刀,深深硌著少年柔軟的腹部,帶來一陣陣鈍痛。然而這痛楚,卻奇異地比阿媽那繡滿驅邪祈福符咒、柔軟溫暖的嬰兒背帶,更讓此刻神志昏沉的烏蠻滋佳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風里傳來養豬場熟悉的、帶著微微酸餿氣的米酒發酵味兒,混合著閣樓小窗飄出的、九妹用陶罐熬煮蒲公英水的清苦水汽,竟在這濃重的河腥氣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里,頑強地辟出了一方小小的、令人心安的凈土。

“好孩子,莫怕……忍著點……”字玉的聲音帶著喘息,卻異常沉穩。她將少年小心地安置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竹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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