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夜下的背簍

第二天，阿香真的請了半天假，沒去生產隊上工。她背著自家最大的背簍，帶著烏蠻滋佳去了瓦廠。路上，她讓烏蠻滋佳把背簍背在前面，自己則背著二十片瓦走在后面。

“姐，你背這么多，累不累？“烏蠻滋佳回頭看她，只見她額頭上全是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沒事，“阿香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二姐有力氣。“

到了瓦廠，阿香幫他裝瓦，又仔細檢查了背簍的帶子，確保不會松。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跟在他身后，時不時提醒他：“慢點走，看著腳下。“遇到難走的坡路，她就上前扶他一把。

有了二姐在身邊，烏蠻滋佳覺得路似乎短了些。雖然還是很累，但心里沒那么害怕了。他偷偷回頭看阿果，她的背簍比他的高很多，瓦摞得整整齊齊，走起路來卻很穩。陽光照在她的辮子上，泛著烏黑的光澤，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流，浸濕了衣領。

那天，他順利背回了十片瓦，一片也沒碎。教導主任看了，難得地沒皺眉頭。

可阿香卻因為請假，被隊長說了幾句。晚上吃飯時，她不停地揉著肩膀，娘問她怎么了，她只說是干活累的。烏蠻滋佳知道，那是背瓦勒的。

接下來的幾天，阿香再也沒請假。她白天在生產隊干活，晚上回來幫烏蠻滋佳脫土坯。脫土坯需要趁天黑前和泥，因為太陽太大，土坯容易干裂。阿果一回來，顧不上喝口水，就挽起袖子和泥。

她的力氣比烏蠻滋佳大得多，踩起泥來“咚咚“響。和好的泥濕度剛好，不黏手，也不散。她把模具放在平整的地面上，用木鏟把泥鏟進去，拍實，然后倒扣過來，用力一磕，一個方方正正的土坯就成型了。

烏蠻滋佳在旁邊幫忙遞模具，看著二姐熟練的動作，心里又感激又難過。月光灑在院子里，把她的影子投在濕乎乎的泥地上，一會兒彎腰，一會兒直起，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

“二姐，你歇會兒吧。“他忍不住說。

“快了，“阿果頭也不抬，“三百個土坯，得抓緊點。“

她的手上全是泥，指甲縫里也塞滿了黏土。烏蠻滋佳看見，她手腕上的舊疤痕被泥水浸泡著，有些發紅。他想幫忙和泥，卻被阿香推開了：“你手疼，別碰水，去把土坯擺整齊了。“

背瓦的任務，阿香也想出了辦法。她讓烏蠻滋佳白天照常去瓦廠，盡量背一些回來，剩下的，她晚上去背。

“晚上？“烏蠻滋佳嚇了一跳，“瓦廠晚上不開門啊！“

“我知道，“阿香神秘地笑了笑，“我有辦法。“

那天晚上，等爹娘睡熟了，阿香悄悄叫醒烏蠻滋佳。月光很亮，院子里的草垛都鍍上了一層銀邊。阿香背著最大的背簍，手里拿著一個舊手電筒，光線微弱得像螢火蟲。

“跟我來。“她說。

他們沿著白天的路往瓦廠走。夜里的山路格外寂靜，只有蟲鳴和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月光透過樹枝灑在地上，斑駁陸離。烏蠻滋佳有點害怕，緊緊跟著阿果的腳步。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終于到了瓦廠。瓦廠靜悄悄的，窯爐已經熄滅，只有幾堆碼放整齊的瓦在月光下泛著青光。阿香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堆瓦前，用手電筒照了照，然后開始往上搬。

“二姐，這能行嗎？“烏蠻滋佳擔心地問，“被人發現了怎么辦？“

“沒事，“阿香一邊搬瓦一邊說，“這是人家挑剩下的，明天還要整理呢。我們拿夠數就走，不會有人發現的。“

她動作很快，一會兒就搬了二十片瓦放進背簍。背簍裝滿后，她試了試重量，然后彎下腰，讓烏蠻滋佳幫她把背簍背起來。

“哇......“烏蠻滋佳驚呼一聲，那背簍看起來比阿果還要高大，壓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顯得有些滑稽，又讓人心疼。

“走了。“阿果直起腰，腳步有些踉蹌，但很快就穩住了。她打著手電筒，照亮前面的路，一步一步往回走。

烏蠻滋佳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搖搖晃晃，背簍里的瓦偶爾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汗水從她的發梢滴落，在月光下閃著光。他想幫忙，卻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默默地跟著，心里像堵了塊棉花，又軟又酸。

那一晚，他們來回走了兩趟。等回到家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阿香把瓦藏在柴房里，累得直接靠在墻上就睡著了。烏蠻滋佳看著她熟睡的臉，臉上還沾著泥點，眼圈黑黑的，心里發誓，以后一定要對二姐好。

四、土坯與瓦的溫度

接下來的五個夜晚，阿香都是這樣度過的。白天在生產隊掙工分，晚上摸黑去瓦廠背瓦，回來還要幫烏蠻滋佳脫土坯。她像一臺上滿了發條的機器，不知疲倦地轉動著。

烏蠻滋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幫忙，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白天盡量多背一些瓦，晚上幫二姐遞模具，或者給她端一盆洗腳水。

有一天晚上，下了點小雨。阿香依然要去背瓦，烏蠻滋佳勸她：“姐，下雨了，明天再去吧。“

“不行，“阿香搖搖頭，“明天學校要查數了，還差幾十片呢。“

她披上一件破舊的蓑衣，背著背簍就走了。烏蠻滋佳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又擔心又著急。雨越下越大，砸在房頂上噼啪作響。他等了很久，才看見阿香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蓑衣上全是水，頭發也濕透了，貼在臉上。

“姐，你淋濕了！“烏蠻滋佳趕緊拿毛巾給她擦。

“沒事，“阿果接過毛巾，擦了擦臉，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瓦沒淋濕，都用塑料布包好了。“

她卸下背簍，烏蠻滋佳看見背簍最上面蓋著一塊不知從哪來的塑料布，果然沒被雨淋到。而阿果自己的后背，卻已經濕透了，雨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流。

那一晚，阿香感冒了，咳嗽了半宿。娘給她熬了姜湯，她喝了之后，第二天又照常去生產隊上工了，只是咳嗽時會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烏蠻滋佳心里愧疚極了，覺得都是因為自己，二姐才這么辛苦，還生病了。他不想再讓二姐幫他了，可他知道，沒有二姐的幫忙，他根本完不成任務。

第五天晚上，當阿香把最后幾十片瓦背回來時，柴房里的瓦已經堆成了一個小山。脫好的土坯也整整齊齊地碼在院子里，在月光下泛著土黃色的光。

“好了，“阿香直起腰，捶了捶背，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總算夠數了。“

烏蠻滋佳看著她，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姐，謝謝你......“

“傻小子，哭啥呢，“阿香幫他擦掉眼淚，“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第二天，烏蠻滋佳把所有的瓦和土坯都送到了學校。教導主任清點完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小子，挺能干啊！“

烏蠻滋佳沒說話，只是低著頭，心里卻想著二姐。他知道，這不是他能干，是二姐用她的肩膀，幫他扛起了這一切。

從那以后，烏蠻滋佳再也沒覺得上學累。他每天都好好學習，放學回家后，也會主動幫二姐干活，喂豬、劈柴、挑水，能做的都做。他想快點長大，長成像二姐一樣有力氣的人，這樣就能保護她了。

幾個月后，新的校舍蓋好了。青灰色的瓦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土坯砌成的墻壁厚實而溫暖。烏蠻滋佳坐在新教室里，看著窗外，常常會想起那個月光皎潔的夜晚，二姐背著沉重的背簍，在山路上一步一步走著的背影。

那背影，像一座山，穩穩地立在他的心里。瓦背上的月光，也一直照亮著他前行的路。他知道，無論以后遇到什么困難，只要想起二姐，他就有了無窮的力量。

而那些土坯和瓦片，似乎也因為沾染了二姐的汗水和體溫，變得格外溫暖。它們不僅砌成了堅固的校舍，更在烏蠻滋佳的心里，筑起了一道永遠不會倒塌的墻，那是關于親情，關于愛，關于擔當的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