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敲擊著安全屋的窗戶，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陳默將莫小雨平放在工作臺的軟墊上，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張教授的那支注射器里裝的顯然是強效記憶干擾劑。

“冷...好冷...“莫小雨的牙齒不住地打顫，瞳孔擴散得幾乎看不到虹膜。

陳默迅速從戰術包里取出醫療包，找到一支腎上腺素注射器。他猶豫了一瞬——這不是常規治療記憶損傷的方法，但他別無選擇。

“忍著點。“他低聲說，將針頭刺入莫小雨的手臂。

藥物注入后，莫小雨的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然后重重落回墊子上。她的眼睛突然睜大，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父親...實驗室...他們偷走了數據...“她的聲音出奇地清晰，卻帶著夢游般的空洞，“密鑰...在音樂盒里...“

陳默皺眉，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莫小雨？看著我，你還認得我嗎？“

莫小雨的眼珠緩緩轉動，目光落在陳默臉上。那一瞬間，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清明：“陳...默...“她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阻止他們...記憶...不只是覆蓋...是...掠奪...“

話未說完，她的眼睛又失去了焦點，陷入譫妄狀態。陳默轉向角落里被綁在椅子上的張教授，后者已經蘇醒，正冷眼旁觀這一切。

“解藥。“陳默拔出戰術匕首抵在張教授頸動脈上，“現在。“

張教授嘴角扭曲成一個古怪的微笑：“沒有解藥。MX-9是設計用來擦除短期記憶的，但顯然她對藥物反應過度。“他歪頭打量著莫小雨，“有趣，她的大腦結構可能和她父親一樣特殊。“

陳默的匕首稍稍用力，一絲鮮血順著張教授的脖子流下：“什么意思？“

“林教授——哦，你們叫她莫小雨的父親，“張教授像是沒感覺到疼痛，“他的大腦有獨特的神經可塑性，能夠抵抗記憶植入。看來這特質遺傳給了他女兒。“

陳默的大腦飛速運轉。林教授？莫小雨從未提過她父親姓林。而“林“這個姓氏...

“林晚。“他脫口而出。

張教授的笑容擴大了：“終于開始連接了，是嗎？“

就在這時，莫小雨突然從工作臺上坐起，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她的眼睛依然無神，卻準確無誤地走向房間角落的一個舊紙箱，從里面拿出一個小巧的八音盒。

“密鑰...就在這里...“她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

陳默警惕地看著這一幕：“莫小雨？“

她沒有回應，只是打開八音盒。一段清脆的鋼琴曲響起，與此同時，八音盒內部投射出一束全息影像——復雜的分子結構圖和數據流。

“記憶編碼密鑰...“張教授呼吸急促起來，“林教授真的完成了它！“

莫小雨的手突然顫抖起來，八音盒掉在地上，音樂戛然而止。她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栽倒，陳默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她。

“她撐不了多久了，“張教授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如果你想救她，需要接入她的神經回路，用那個密鑰穩定記憶結構。新紀元地下三層有需要的設備。“

陳默盯著張教授的眼睛，判斷這是否又是一個陷阱。但莫小雨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別無選擇。

“你最好祈禱這有用。“他咬牙道，一邊扛起莫小雨，一邊拽起張教授，“帶路。“

新紀元大廈在斷電后依然處于混亂中，大部分安保力量都被調去應對參議員手術中斷的危機。陳默押著張教授從員工通道潛入，順利到達地下三層。

實驗室中央是一臺形似MRI的龐大機器，周圍環繞著全息投影界面。張教授在槍口威脅下啟動了設備。

“把她放進神經耦合艙，“他指示道，“然后運行這個程序。“他在控制臺上輸入一串代碼，屏幕上顯示“記憶穩定協議“。

陳默小心翼翼地將莫小雨放入透明艙室，但沒有立即關閉艙門。他轉向張教授：“先解釋清楚。林教授是誰？林晚又是誰？為什么莫小雨對藥物有這種反應？“

張教授嘆了口氣，像是突然疲憊不堪：“林教授是'蜂巢計劃'的創始人之一，我的老搭檔。他女兒林雨晚——我們叫她晚晚——患有罕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記憶會逐漸消失。“

陳默的心跳加速，那些被植入的關于晚晚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回。

“我們研發記憶植入技術最初是為了幫助晚晚，“張教授繼續道，“但后來軍方和財團介入，將研究方向轉向了人格覆蓋和操控。林教授反對這種應用，帶著關鍵研究數據逃走了。“

“然后你們殺了他。“陳默冷冷地說。

張教授搖頭：“不是我。是董事會派出的清潔小組。但他們沒能找回數據...顯然，他把數據留給了女兒。“

陳默看向艙室中的莫小雨：“所以她是...晚晚？“

“不，晚晚已經死了。藥物測試事故。“張教授的眼神變得復雜，“林教授后來再婚，生下了莫小雨。她繼承了父親和姐姐的神經特質——對記憶操控有天然抵抗力。“

陳默的大腦試圖處理這些信息。那些被植入的關于晚晚的記憶，原型是真實存在的人，而莫小雨是她的同父異母妹妹...

“那你為什么選擇我作為實驗體？“他追問。

張教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為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三年前，你在執行安保任務時撞見了我們給參議員植入記憶的過程。按照常規應該處決你，但我...認出了你的神經特征。“

“什么意思？“

“你是個天然的記憶載體，“張教授的聲音降低，幾乎像是自言自語，“能夠完美承載他人記憶片段的特殊大腦結構。百萬分之一的存在。我需要你來...保存晚晚的記憶。“

陳默如遭雷擊。他突然明白了那些關于晚晚的記憶為何如此真實、如此鮮活——因為它們曾經屬于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張教授不僅植入了虛假記憶，還將一個逝去女孩的真實記憶注入了他的大腦。

“你瘋了。“陳默聲音嘶啞。

張教授突然激動起來：“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處決了！我給了你一段美麗的人生，一段愛情——“

“那是偷來的！“陳默怒吼，“你偷了一個死者的記憶，又偷了我的人生！“

警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控制臺屏幕上閃爍紅光：“檢測到非法訪問“。

“他們發現我們了，“張教授緊張地說，“必須現在啟動程序，否則她的記憶會永久性損傷！“

陳默權衡了不到一秒，便關閉了艙門。機器啟動，藍色的能量場包裹住莫小雨的身體，她像胎兒般蜷縮起來。

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默迅速隱蔽到門邊，手槍上膛。第一波安保人員沖進來時，他精準地放倒了前兩人，但更多武裝人員涌入。

“放下武器！“領頭的安保主管喝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陳默計算著突圍的可能性，就在這時，神經耦合艙發出“嘀“的一聲，艙門緩緩打開。莫小雨坐起身，眼神已恢復清明。

令人震驚的是，她動作流暢地按下控制臺的一個隱蔽按鈕，整個實驗室突然陷入黑暗，只有應急燈提供微弱照明。

“這邊！“她跳下艙室，拉住陳默的手，“我知道另一條路！“

他們沖向后方的設備通道，莫小雨對這里似乎突然變得異常熟悉。安保人員的喊叫聲和手電光在身后緊追不舍。

“你怎么——“陳默邊跑邊問。

“晚晚的記憶，“莫小雨簡短地回答，“程序不只是穩定了我的記憶，還解鎖了我大腦深處的某些...東西。我姐姐曾經在這里工作過。“

他們穿過迷宮般的通道，最終來到一個隱蔽的電梯前。莫小雨輸入密碼，電梯門滑開。

“去哪里？“陳默警惕地問。

“頂層實驗室，“莫小雨的眼睛在昏暗的電梯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里有'蜂巢計劃'的主控終端。我們可以一次性摧毀所有數據，永遠終結這個項目。“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陳默注視著莫小雨的側臉。她似乎變了，不僅僅是恢復了記憶，更像是...多了一層深度。他想起了那些關于晚晚的記憶中，那個溫柔又堅強的女孩。現在，他在這具身體里看到了兩者的影子。

“你...現在記得多少？“他小心翼翼地問。

莫小雨轉向他，眼神復雜：“我記得一切。我的童年，父親的死，這三年的調查...還有我姐姐的記憶碎片。“她停頓了一下，“包括她在你記憶里留下的痕跡。“

陳默不知該如何回應。那些他曾經以為是虛假的情感，那些對晚晚——實際上是林雨晚——的記憶和感情，現在突然有了全新的含義。

電梯到達頂層的“叮“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門一開，眼前是一個寬敞的圓形實驗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顯示著數十個人的大腦掃描圖和記憶圖譜。

“主控室，“莫小雨低聲說，“這里是記憶數據的中央處理節點。“

他們剛踏進實驗室，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站住別動。“

燈光大亮，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從各個入口涌入，武器對準他們。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新紀元的CEO馬克西姆。

“莫小雨小姐，“他假笑道，“我們找你和令尊的研究成果找了很久。現在，請交出記憶編碼密鑰。“

莫小雨的手悄悄移向口袋里的八音盒，但馬克西姆的下一句話讓她僵住了。

“別費心了。我們已經復制了密鑰數據，就在你們在樓下啟動程序的時候。“他得意地展示平板上的數據流，“現在只需要最后一塊拼圖——林教授的生物識別特征。幸運的是，他的女兒就在這里。“

陳默不動聲色地評估著局勢。十二名武裝警衛，距離最近的掩體五米，莫小雨站在暴露位置...成功突圍的幾率不足10%。

“你們想做什么？“莫小雨質問，“已經失敗了，參議員的植入被中斷，警方很快就會——“

“愚蠢的女孩，“馬克西姆打斷她，“你以為參議員是我們的唯一目標？'蜂巢計劃'已經進行了三年。內閣成員、大法官、媒體巨頭...我們的人無處不在。“

陳默的血液凝固了。這意味著“蜂巢計劃“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成功，社會高層可能已經被大量替換或操控。

“而你，陳默先生，“馬克西姆轉向他，“是我們最成功的載體之一。能夠完美承載他人記憶而不產生排斥反應...這種天賦太珍貴了，不能浪費。“

他做了個手勢，警衛們上前一步，武器上膛。

“現在，兩個選擇：加入我們，或者看著莫小姐的大腦被活體解剖提取她父親的生物特征。你有一分鐘決定。“

陳默看向莫小雨，她的眼神中傳遞著無聲的訊息：不要屈服。但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被...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主全息屏突然閃爍起來，一個熟悉的男性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

“恐怕你們忘了第三種選擇。“

全息圖像凝聚成一個中年亞裔男子的頭像。莫小雨倒吸一口氣：“父親！？“

“不是真的，“陳默低聲道，“是AI程序。“

“沒錯，“全息中的林教授說道，“我是林教授留下的守護程序，當密鑰和莫小雨的生物特征同時出現在主控室時激活。“

馬克西姆臉色大變：“阻止它！“

但為時已晚。實驗室的所有出口突然封閉，通風系統開始泵入白色氣體。

“神經鎮靜劑！“一個警衛大喊，隨即咳嗽著倒下。

混亂中，陳默抓住莫小雨的手沖向中央控制臺。林教授的AI聲音指引他們：“啟動最終協議，輸入密鑰代碼。“

莫小雨迅速將八音盒插入控制臺接口，輸入一串復雜的密碼。主屏幕顯示：“記憶焚毀協議啟動“。

“不！“馬克西姆掙扎著爬起來，面目猙獰，“那些數據價值連城！“

“父親設計的后門，“莫小雨對陳默解釋，“會徹底清除所有記憶植入數據，包括已經被植入的那些人的操作指令。“

“那他們會怎樣？“陳默問。

“恢復本來的人格，“AI林教授回答，“但會有記憶斷層，就像從一場長夢中醒來。“

馬克西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撲向控制臺。陳默攔截住他，兩人扭打在一起。馬克西姆雖然年長，但出人意料地強壯，一記重拳擊中陳默的肋骨，他悶哼一聲后退幾步。

“你們毀了人類進化的機會！“馬克西姆嘶吼著，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把微型手槍。

槍口對準了莫小雨的后背。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陳默看到馬克西姆扣動扳機的手指，看到莫小雨渾然不覺地繼續操作終端，看到彈道將穿過她的心臟...

軍人的本能接管了身體。陳默以不可能的角度撲出，在槍響的瞬間撞開了莫小雨。灼熱的疼痛在肩胛骨炸開，他重重摔在控制臺上。

“陳默！“莫小雨的尖叫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視野邊緣開始變暗，但意識頑強地抵抗著昏迷的誘惑。模糊中，他看到莫小雨憤怒地按下終端的最后一個按鍵。

“記憶焚毀協議完成“的提示音響起，與此同時，整個大樓的燈光同時閃爍，然后恢復正常。但陳默知道，某種根本性的改變已經發生——所有被植入的虛假記憶指令都被清除了。

馬克西姆跪倒在地，表情突然變得迷茫：“我...這是哪里？“

警衛們也紛紛放下武器，困惑地環顧四周。記憶焚毀協議起作用了。

莫小雨顧不上他們，跪在陳默身邊，手忙腳亂地按壓他的傷口：“堅持住，求你了...“

陳默想說話，但鮮血堵住了喉嚨。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莫小雨淚流滿面的臉——那張與記憶中晚晚如此相似，卻又獨一無二的臉。

黑暗降臨。

刺眼的白光。

這是陳默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受。他眨動沉重的眼皮，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涌入鼻腔。

“他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叫道。

莫小雨的臉出現在視野中，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頭發亂蓬蓬的，卻笑得燦爛如陽光。

“歡...迎...回來...“她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陳默試圖說話，但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莫小雨立刻遞上吸管杯，清涼的水流過灼痛的喉嚨。

“三周，“她回答了他未出口的問題，“你昏迷了三周。子彈差點擊中心臟，但醫生說你的軍人體質救了你。“

記憶慢慢回籠——新紀元大廈、記憶焚毀協議、馬克西姆的槍...

“計劃...成功了嗎？“他艱難地問。

莫小雨的笑容變得復雜：“部分成功。我們摧毀了主數據庫和所有已知的備份，但無法確定是否有離線存儲的數據。不過...“她拿出平板，調出一則新聞，“看看這個。“

屏幕上顯示著國家電視臺的報道：“大規模高層人事變動，多名官員因不明原因辭職“。

“記憶焚毀起作用了，“莫小雨解釋道，“那些被植入指令的人突然'清醒'，很多人自首或辭職。政府已經成立特別調查組，新紀元被查封，張教授和馬克西姆都在押。“

陳默長舒一口氣，卻又突然想起什么：“那些...被覆蓋的人呢？他們原來的記憶...“

莫小雨的表情黯淡下來：“大多數無法恢復。記憶焚毀協議只能清除控制指令，讓他們恢復自主意識，但被覆蓋的原始記憶...恐怕永遠丟失了。“

包括那些關于晚晚的記憶嗎？陳默想問，但沒有說出口。那些既真實又虛假的情感，那些來自一個逝去女孩的記憶碎片...

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莫小雨輕輕握住他的手：“我通過父親的程序，訪問了姐姐留在系統中的一些記憶數據。“她停頓了一下，“她想讓你知道，那些情感是真實的...即使載體是虛構的。“

陳默的喉嚨發緊。晚晚——或者說林雨晚的記憶——通過這種方式向他告別。一種奇特的平靜感涌上心頭，仿佛某個漫長的循環終于閉合。

“你呢？“他轉向莫小雨，“那些...你從程序中獲得的記憶...“

莫小雨的眼神變得柔和而堅定：“我既是莫小雨，也承載著姐姐的一部分。但最重要的是...“她緊握他的手，“我們是戰友，是搭檔，是...“

她沒有說完，但陳默明白了。不需要言語。他們共同經歷的生死考驗，比任何植入的記憶都更真實、更牢固。

窗外，陽光穿透云層，照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那里放著一個熟悉的八音盒——曾經裝載著記憶密鑰的那個。現在它只是一個普通的音樂盒，一段痛苦旅程的紀念品。

陳默伸手碰了碰它，音符流瀉而出，簡單而純凈。就像他們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不再有謊言，不再有操控，只有真實的、或許傷痕累累但完全屬于自己的記憶和情感。

莫小雨微笑著按下呼叫鈴通知醫生，陽光在她的發梢跳躍。在這個嶄新的早晨，兩個從記憶戰爭中幸存下來的靈魂，終于可以開始書寫真正屬于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