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想必都了解了一二。”

秋日的晨光透過小沛太守府議事廳高窗的麻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廳內氣氛卻與這溫煦的晨光格格不入，沉凝得如同灌了鉛。

青石鋪地，四壁肅然，唯有幾盞桐油燈盞在角落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映照著主位上劉備緊鎖的眉頭。

“嗯。”

階下，關羽垂目撫髯，綠袍沉靜；張飛抱著膀子，鐵甲在微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環眼中已蓄滿了不耐的雷霆；

糜竺、孫乾、陳登等文吏分坐兩側，皆面有憂色。

“那我也不多……”

陳洛按刀立于劉備右側稍后，玄鱗山文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面容沉靜如水，唯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腳步聲急促地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一名風塵仆仆、衣甲染血的斥候跌跌撞撞沖入廳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

“報——主公！急報！西界……西界告急！”

廳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斥候喘息粗重，臉上帶著煙熏火燎的痕跡，急聲道：

“昨夜三更！袁術麾下大將紀靈，率……率數百精騎，自譙郡方向突入我沛國西境！

繞過哨卡，直撲‘黑石峪’、‘柳溪里’數個村寨！”

他聲音帶著悲憤與恐懼，

“賊兵兇悍！入村……入村便放火！茅屋草舍盡成火海！他們……他們搶光了剛剛收上來的秋糧！

殺……殺了不肯交糧的鄉老！擄走了數十青壯！我等……我等邊軍聞訊趕去，賊兵卻……卻如同鬼魅！

打一下便走，專挑山林小路，仗著馬快弓強，我等追之不及，反……反折損了十余弟兄！

現在……現在紀靈所部仍在西界山林間游蕩，行蹤飄忽，不知其下一個目標是何處！”

“紀靈狗賊！安敢如此！”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張飛猛地從座位上彈起，環眼怒睜，須發戟張，鐵甲鏗鏘作響！

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身側的案幾上，震得碗碟跳起老高，茶水四濺！

“大哥！給俺老張三百鐵騎！不！兩百！俺這就去剁了那紀靈狗頭！將他搶走的糧食一粒不少地奪回來！

把被擄走的鄉親一個不少地救回來！定要將這伙鼠輩碾成齏粉！”

他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雄獅，怒吼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廳內文吏被張飛的怒火所懾，皆面色發白。

糜竺急聲道，

“三將軍息怒！賊兵狡詐，不可輕動啊！”

劉備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那跪伏在地、猶自顫抖的斥候面前，俯身親自將他扶起，溫言道，

“辛苦了，且下去好生歇息療傷。”

待斥候被攙扶下去，他才直起身，目光掃過群情激憤的眾人，最后落在暴怒的張飛身上，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凝重與深深的憂慮。

“翼德，”

劉備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你的勇武，為兄豈能不知？恨不能即刻提兵，蕩平此獠！然……”

他重重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頂舊草帽的粗糙邊緣，

“小沛新定，兵不過數千，城防未固。呂布那廝，狼子野心，時刻覬覦我側，如同懸頂之刃！

若我此時分兵西向，被呂布探知城內空虛……”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廳外，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下邳方向呂布那貪婪而兇狠的目光，聲音帶著深深的忌憚，

“此獠若趁虛而入，襲我后路，斷我根基！屆時，莫說救西界鄉親，恐你我兄弟，連同這小沛滿城軍民……皆成齏粉矣！”

劉備的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張飛部分怒火，也澆在了廳內所有人心頭。

張飛張了張嘴，環眼中怒火未消，卻多了一絲憋屈和不甘，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悶哼，抱著膀子重重坐回原位，鐵甲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廳內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紀靈的兇殘暴行令人發指，呂布的虎視眈眈又如芒在背！

進則恐失根基，退則坐視黎庶遭殃！

兩難之局，如同絞索，緊緊勒住了小沛的咽喉。

糜竺、孫乾等人眉頭緊鎖，低聲商議，卻苦無良策。

陳登捻著胡須，目光閃爍，飛快地在地圖與陳洛沉靜的臉龐之間逡巡。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立于劉備身后的陳洛，動了。

他踏前一步，玄甲鱗片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他徑直走到議事廳中央，面對劉備，雙膝一屈，轟然跪地！

鐵甲護膝撞擊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發出沉悶而決絕的聲響！

“主公！”

陳洛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壓下了廳內所有的嘈雜，

“賊酋紀靈，兇殘暴虐，屠戮鄉里，掠我糧秣，擄我父兄！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任其肆虐，則民心盡喪，軍威盡墮！呂布雖為肘腋之患，然紀靈之害，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劉備眼中那深沉的憂慮與掙扎，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洛，請命！”

“愿統本部青羽軍——疾風、無影二營，計五百精銳！”

“今夜子時，潛出西門！循山澗秘道，直插賊兵游弋之域！”

“三日之內！”

陳洛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與決絕，

“必斬紀靈余眾于西界山林！奪回糧秣，救回被擄鄉民！揚我軍威，定我民心！”

“五百？！三日內斬紀靈？！”

張飛猛地又站了起來，環眼圓睜，難以置信地瞪著跪在地上的陳洛，

“守仁！你莫不是被那紀靈氣昏了頭？紀靈那廝雖是個草包，手下也是袁術的精銳！

又占了地利，在山林里跟泥鰍似的滑溜！你帶五百人，還是步卒居多，就想三日內把他找出來宰了？還要救回人搶回糧？這……這如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