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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張謇撰寫沈壽靈表

第83章 張謇撰寫沈壽靈表

“七終日”后,沈壽的靈位前,時常只有余學慈一人陪伴,當然,還有那只不離不棄的小黃狗。余學慈點亮母親牌位前的白燭和香,右手掌緩緩滑過楠木棺蓋。她繞著母親一圈又一圈地走,棺材兩端,雕刻著荷花、仙鶴,余學慈孤單的身影疊映在那些精美的花紋上,又投射到掛滿挽幛、挽聯和花圈的墻壁。

徐和生鬼鬼祟祟進來時,嚇了余學慈一跳。

他到靈前磕完頭,唉聲嘆氣:“可憐的小囡啊,就儂一個人?。孔髂蹩?!儂爺呢?”

余學慈流淚:“過了六七,一天也不曾耽擱,到上海去了?!?

“哪有這樣的人?吃千的來(蘇州話:不像樣),還是你娘厚道??!可惜,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哪!”徐和生擠出半滴淚。

徐和生在貧民工場手腳不干凈,張謇讓余覺旁敲側擊,讓他收斂下,徐和生便遷怒余覺。南通女工傳所繡品所用緞面都來自蘇州婁門大街陶泰豐緞莊,一向由徐和生負責辦理,由于民國八年(1919年)的用料特多,徐和生委托姓陳的商人代為采辦。不料張謇獲得密信,說陳某人經手的緞料“皆有回傭,又多以三號充二號,二號充頭號,浮開價格”,又說婁門大街有兩家陶泰豐,一家有三號緞,一家有二號緞,且也有回傭。以次充好,高開價格拿回扣,這種勾當張謇決不能容忍。因此張謇致函蘇州商會,請他們代為調查——“陶泰豐是否有兩家?所制之緞是否有兩號三號之別?價格之分共有若干?”擔心商會有顧慮,以為他在刺探商業機密,張謇在信中專門說明,調查此事只是為了弄清真相,還徐和生一個清白。

可徐和生清白不了。傳習所緞料的采購之事,徐和生再也不能染指。張謇作出的決定,徐和生卻又賴上了余覺。

他固執地認定,告密人是余覺,新仇舊恨,所有的賬,都算到了余覺頭上。

徐和生在余學慈跟前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儂爺這個人,我曉得的,只會顧自家,只會顧自家的伲子?!?

余學慈紅了眼:“他把媽媽的首飾,把我的陪嫁,把張家的聘禮,也都卷走了呢!”

徐和生痛心疾首:“怎么當爺咯?天地良心,這簡直是目無王法了!那是儂的財產,他怎么好獨吞?”

“那,徐叔,你說怎么辦呢?”余學慈感覺有了依靠。

徐和生對著沈壽的遺像作揖:“儂媽待我徐家不薄啊!大恩大德,我銘記在心。我不能忘恩負義,不能眼看儂被余家人欺負。放心,儂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替儂出頭!”他拍著胸脯,“學慈,儂只要聽我的,我保證能替儂討回公道!”

余學慈感激不已:“我聽你的,謝謝徐叔,讓你費心了。”

“放心,”徐和生說,“我這就找陳立人律師去,聽聽律師的建議?!?

徐和生一走,余學慈心如亂麻,她的一顆孤獨而騷動的少女之心,怎能輕易放得下來?特別是夜幕降臨時,她更是感到憂傷、委屈和怨懟。回到因樹齋,飯桌上,只有沈立和管媽。沈立喜歡喝一點黃酒,倒酒的時候,看到學慈盯著酒瓶,便建議:“也來點?”學慈點點頭。喝起來,就不是一點點了,幾乎大半瓶都是余學慈喝的。

那一晚,是幾個月來余學慈睡得最香的。替她蓋被子時,沈立喃喃自語:“可憐的囡啊……”

張謇知道,六月十九日是觀音菩薩的成道日,《妙法蓮華經》說:“若有無量百千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币淮笤纾蛠淼嚼巧接^音寺,敬香,磕頭,祈求觀音菩薩保佑沈壽早日脫離苦海,重新投胎。

張謇到黃泥山墓地巡察,石料基本準備妥當,可靈表還沒寫。近來,張謇的腦海里一直盤點著沈壽的豐功偉績,那些足以彪炳史冊的事跡,他要慎重書寫。六月二十七日,在濠陽小筑,張謇沐浴更衣,焚香磨墨,面對沈壽微笑的遺像,開寫《美術家吳縣沈女士靈表》。

“女士氏沈,初名云芝,后名壽,字雪君。著望吳興,本貫吳縣,閶門海宏坊其故居也?!睂懙缴驂圩娓干蛲s,父親沈椿,母親宋氏,張謇如數家珍,寫到沈壽小時候“啼不疾噭,遺不狼藉,不絞以求得,市糕過門,聞聲能辨,矓瞳學行,迂避禽穢,斯其篤婉芳潔,天賦然也。父啟母沃,行坐中軌。不茍嬉笑,恥伍鄰娃?!弊孕⌒卸似窛?,與眾不同?!捌邭q弄針,為姊度線。八歲學繡,嫥而悱憤。脫手鸚鵡,豁露文明。十一二窺涉文字,悅喜謠吟。時成一繡,驚動儔輩。十四五繡名漸踔。與姊同功,恒逾夜午。市利其雋,頗埤家計。”七歲接觸刺繡,出手不凡,很快在同輩人中脫穎而出,十四五歲時,繡藝不在沈立之下,出售的繡品大大地補貼了家用。寫到余覺,張謇尊重事實,但文字的感情偏向顯而易見,說“兆熊少年任智而給辯”,導致沈椿一開始不同意他的求婚,“載卻載求,母怵媒言,久乃納贄?!庇謬Z叨了一通余覺和沈壽婚后的雞零狗碎,總之,沈壽賢惠謙卑,恪守婦道,“天香閣”時代的繡品已超過露香園的顧繡。及至獲得慈禧太后青睞,“福壽頒翰,兆熊分一”,余覺不過是沾了沈壽的光。在日本考察,“掬精究微,契獨會通”,回國后“職總教習”,而不過是“左左右右”起點輔助作用的余覺竟然“職曰總辦,夫婿居上頭矣”。張謇忍不住要為沈壽叫屈,特別涉及到在繡工科的薪酬和家庭開支時,他幾乎像大生紗廠的一個賬房先生,又像是余家的管家,替余覺沈壽算起賬來:“當職之俸,月銀二百,閱歲六七,可萬五千強。兆熊在公沿私,兼支而兩,女士有需,轉從取給,什裁一二,若貺之天。”他也閃過一個念頭,在靈表里議論人家家庭的財政權,似有不妥,但一想起余覺斤斤計較、薄情寡義的嘴臉,就不愿刪去。

從南洋勸業會當國繡審查官,到繡品在意大利、美國獲獎,張謇濃墨重彩,一一道來,“藻鑒昱燁于宮中,美聲軿闐于海外。鏡史名媛,莫得比倫?!彪S后天津避難,猶自教繡,南通八年,勤誨無倦,成就斐然?,F在,沈壽“捐館顧命,留葬所卒”,沒有歸葬蘇州,那不僅是她的遺愿,也是有歷史根據的,張謇寫道:“昔湘靈不從于蒼梧之野,黃嬴別垅于洛陽之原,延陵所謂魂氣無不之,檀弓有言合葬非古制?!?湘夫人沒有葬到舜死的地方蒼梧山,黃嬴也另外葬在洛陽,延陵季札的長子死后葬于嬴博之間,因為魂氣無所不到,合葬本來就不是古制,沈壽不愿將來同余覺合葬,那是理所當然!

最后張謇以楚辭體寫了一首哀婉凄楚的詞作結:

“……子毋恐兮我在,不日月兮經過。寧我言之匪石兮,炯照夜之星娥?!?

1500多字的《靈表》,張謇寫了整整一天。

六月二十九日,張謇請基督醫院海格門醫生來濠陽小筑,為他右胳膊動了個除痣的小手術。手術不大,但只能在床上仰臥休養,翻身不便,躺久了,渾身骨頭疼。想起沈壽長期病臥在床,非但沒有叫苦之聲,還和他侃侃而談繡事繡藝,愣是把一部繡譜口述完畢,身體稍有好轉,或捏針走線,或謀劃繡稿,或指導學員,其堅韌毅力,他由衷敬佩。

張謇不由得喊吳道愔扶他起床,修改《靈表》。

“你這手,還綁著紗布繃帶,怎么好拿筆???”吳道愔把筆蘸好墨,遞給他。

張謇握住筆,試了下,果真不方便書寫?!澳惴鲋业氖??!彼f,“對,這樣就行了?!?

張謇邊輕聲誦讀,邊慢慢修改。吳道愔看了,覺得這幾乎成了一篇聲討余覺的檄文。但她沒有發表意見。丈夫寫的每一個字,她都認為是正確的,精彩的。再說,她喜歡沈壽,也不喜歡余覺。

怎能不讓人氣惱呢?七月六日,張謇收到余覺從上海寄來的信,詢問女工傳習所發放的撫恤金數額,沈壽《耶穌像》等珍貴繡品、勛章、金鉆表的去向,請張謇把沈壽存放在大生廠的款項取出后,和撫恤一起匯寄到上海。張謇氣悶郁結,回信措辭嚴厲,絲毫不給余覺面子:“雪君對《耶穌像》等早有安排,贈予博物苑永久珍藏;存款和撫恤金等生前亦指定用于捐建幼稚園,委托右衡、鶴一辦理,恐不勞冰臣操心矣!”張謇知道他不會回通參加沈壽的公葬,可信末還是忍不住寫道:“黃泥山墓穴將成,誠為風水寶地,九月十日,地方為雪君公祭公葬,亟盼冰臣兄及早回通治喪?!?

余覺連信都不回,遑論人能回來。

第二天,張謇兀自氣憤難平,不足120字的黃泥山《地卷》,花了整整一天才寫完:

“中華民國男子張謇,有地八十三丈強,在南通黃泥山之東南麓,割為美術家吳縣沈雪宧女士墓兆。背有山嶂,面有溝玦,沙有皋衡,流有竇泄;有畷者枑,有巍者闕;狼峰軍峰應其秀,龍阜虎阜拱其穴;是惟女士主,人若樵與牧,有禁在明;幽若精魅亦不得犯義而侵越。敢告司士,守此無缺?!?

《靈表》《地卷》的手跡均交工匠勒石鐫刻。張謇又題寫了多幅墓闕橫額“世界美術家吳縣沈女士之墓闕”,從中挑選了一幅最滿意的,命人送去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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