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張柔武離滬赴渝

1944年春節期間，張柔武忍無可忍，決計離開上海，不愿再和弟弟張融武糾纏。

再不走，總有一天，不是像粲武妹妹一樣被他逼死，就是被氣死！

在張柔武看來，這個取得了家財大權的大弟似乎完全喪失了理智，不盡孝道，不顧親情，仿佛他就是一家之主，并以為家產為他個人所獨有，他一心只想滿足私欲，奢侈揮霍，厚己薄人。

即便母親陳石云和弟弟緒武還在上海的時候，張融武在伙食上的做法就讓張柔武憤怒。他在進賢路寓所吃著粳米、美國進口面粉、整雞整鴨，而供應給上海新邨寓所的，是糙米、帶沙的面粉和雞鴨骨架。

元宵節那天，上海新邨寓所的管家齊貢之囁嚅著告訴意欲張燈結彩歡度節日的張柔武：“這邊，連鍋都揭不開了，哪有閑錢買什么燈籠煙花?！?

其時，除了余學慈、張柔武外，還有張詧那房幾個女眷、吳道愔娘家侄子、吳端華子女、保姆等等都住在上海新邨，所有開銷都由張融武掌控。

張柔武風風火火殺到進賢路，喘著粗氣，指著張融武的鼻子罵：“你你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蔣蓉卿沉著臉：“姐姐，話不要說得這么難聽，你大弟他容易嗎？他可為這個家操透了心……你看看，融武才多大啊？白頭發都有了……”

張柔武伸著手：“少廢話，給錢！你們在這兒好吃好喝的，我那里上上下下近十口人，等著買米下鍋呢！”

張融武掏出一卷鈔票，柔武接過，又伸手：“我要去重慶非姐那里，給我路費！”

張融武回頭看妻子，蔣蓉卿沒好氣地說：“給她給她?！?

張柔武把弟弟再次遞來的鈔票數了下：“這么點，去重慶哪兒夠啊？”

“你先拿著，現在，我手上也沒更多的現金。你不當家不知道油米貴啊！”張融武拍著胸脯，“唉，這樣，你先出發，途中我再想辦法籌錢匯給你?！?

張柔武懶得再和他多啰嗦，忿忿然離開。

2月底，昆明裕填紗廠有帳篷卡車接送在上海的家屬，張柔武通過關系搭車車前往重慶，投靠姐姐張非武。

在上海，多待一天，對她都是一種折磨。

張柔武想不通，這個大弟怎么會變成了這樣！越來越陌生，越來越不可思議，哪像是祖父的長孫！

記得1937年，日本飛機轟炸南通后，張家先到海門常樂鎮“尊素堂”老家避難，10月后，經親戚介紹，搬到如皋尤家莊暫住。年底，張柔武憤然出走，獨自離開尤家莊，回到通城。起因是這樣的：

這一次，融武欺負聰武，把聰武9月份在更俗劇場演出的劇照剪得支離破碎。聰武在《放下你的鞭子》中成功飾演了香姐，個性鮮明的表演感染了所有觀眾。而這唯一的演出照片，融武莫名其妙地給破壞了。

粲武自殺的陰影還未消失，融武并未引以為戒，又欺負起聰武妹妹來，而吳道愔一味袒護孫子，張柔武實在按捺不住，要幫妹妹和融武論理。吳道愔阻止她，厲聲說：“不要多事！”

這一下激怒了張柔武，她一反溫文爾雅的常態，對祖母怒吼：“你太不公正了！”說完，轉身向大門外奔去?！澳阋ツ睦铮俊眳堑缾謫??！盎啬贤ǎ　睆埲嵛溥吪苓吶?，頭一不回。

兩個警衛急匆匆追趕上來，說：“老太太請二小姐回去！”

“不！”張柔武堅定地回答著，一路狂奔。警衛又趕上來，擋住了她：“請二小姐一定要回去！”

小路兩邊都是小河，河面上結了冰，枯黃的蘆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張柔武大聲說：“讓開！給我讓開！你們再攔，我就跳河！”

警衛無奈，側過身，任憑二小姐遠去。

張柔武由小路繞到大馬路上，從尤家莊一直走到林梓，跌跌撞撞走了十幾里，接近白蒲的時候，有一輛客車把她帶回南通城。叫開濠南別業大門時，天色已暗，門丁愣怔地望著張柔武，忙叫保姆來。張柔武回到自己房間，脫下鞋，棉鞋的跟和底都已磨壞，雙腳底有幾個蠶豆大的血泡，痛得不能著地。保姆心疼地抱起她的腳：“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走了多少路?。俊?

后來，吳道愔兩次托人來接張柔武回尤家莊過春節，都被她拒絕了。張柔武和保姆在空曠冷清的濠南別業過了年。

張柔武認為，大弟變成今天這副嘴臉和德行，完全是因為祖母的一味溺愛、縱容。

張柔武經浙江杭州、桐廬、屯溪，江西上饒、南昌、贛州、大余，廣東南雄，湖南衡陽、芷江，貴州都勻、貴陽等地，乘卡車、坐木船、搭列車，跋山涉水，繞了一大圈，經過了一個月零三天，才抵達重慶。

離滬時從張融武那里討來的路費根本不夠，中途也再也沒有收到費用，到重慶后，張非武代償還了妹妹的旅費欠款三萬元。

為了不拖累姐姐，張柔武一心想找工作干。不久，去了資源委員會電池廠會計室工作，每月工資60元。她將所領工資分為三份，一份還姐姐代墊的旅費欠款，一份交給姐姐作為生活費，剩下一份自己支配。

領取第一個月的工資時，張柔武心情愉快，哼唱著重慶山歌：

“太陽出來羅來，喜洋洋羅郎羅，挑起扁擔郎郎采咣采，上山崗羅郎羅。手里拿把羅來開山斧羅郎羅，不怕虎豹郎郎采咣采和豺狼羅郎羅……”

手舞足蹈改詞：

“太陽出來羅來，自食其力羅郎羅，換了天地郎郎采咣采，不受融弟郎郎采咣采腌臜氣羅郎羅……”

手舞足蹈的張柔武并不知道，此刻，遠在南通的母親陳石云滿面戚容，出現在范姚夫人姚倚云的葬禮上。這位南通女子師范學校的首任校長，還曾任安徽女子職業學校校長、通州紅字會會長，教育家、詩人，桐城派創始人姚鼐的第5世侄孫女，留下了滿天下的桃李和12卷的《蘊素軒詩集》、10卷的《滄海歸來集》，駕鶴西去，享年8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