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918年記取謙亭攝影時(二)
- 沈繡:繡娘也能名垂青史
- 狼山上的郎
- 2264字
- 2025-06-16 09:24:20
第23章 1918年記取謙亭攝影時(二)
余覺在她的床上酣睡,沈壽沒地方可去,索性喊了學慈:“陪我出去走走吧。”
母女兩人出了濠陽小筑,往南大街而去。經過通海報館、崇海旅舍,邁過短短的長橋,便是濠河南岸繁華的模范路。河邊楊枝絲短柳絲長,燕語鶯啼桃花紅,如果往西到東公園,路旁依次是遂生堂、有斐館、交通銀行、中國銀行、電報局,沿著公園路再往西,就到了去年才竣工的南公園、中公園、西公園,這些公園不是在濠河中,就是在濠河邊,三四座橋梁將公園和陸地連接,現在去,正是賞春踏青的好辰光。但沈壽的腳步轉向了東,經過消防所、濠南別業,不知不覺就到了博物苑的表門。
表門博物苑修建之初就有,單闕石柱,門額上“博物苑”三個楷書大字,是張謇的筆墨,與通州師范學校隔河相望,連接東西兩處的長堤上也是桃紅柳綠,長堤的博物苑橋上和橋亭里,有男男女女爆發出陣陣笑鬧聲。藤東水榭的長廊里,紫藤綻放出嫩芽,迎春花星星點點,開得金黃。三步兩步,到了沈壽去年住了大半時光的謙亭。
去年5月,沈壽病情加重,張謇從如皋請來名醫沙元炳先生診治,吃了中藥調理,才將病勢穩住。張謇擔心女工傳習所內人多事雜,沈壽住的房間狹小悶熱,不能靜心休養,便再三懇請她搬到謙亭來養病。當月28日,按照張謇的安排,沈壽帶著粹縝、學慈姐妹和傭人管媽一起搬到謙亭住。
民國6年(1917年)的張謇,經營大生紗廠、墾牧公司,創設通明電氣公司,興辦學校,建設東南西北中五公園,新修南通圖書館……忙得不可開交,但忙里偷閑,張謇常常來謙亭探視,哪怕聊上一兩句話就走。因天氣炎熱,囑咐孩子們睡到西房間,管媽睡到東房南廂,沈壽單獨一間,這樣分開睡,沈壽的房間寬敞些,便以安心養病。一天上午,沈右衡突然帶了蚊帳、涼席、枕頭、被單等來到謙亭。沈壽一問,才知道是張謇的吩咐。原來,昨晚夜深,張謇還在濠南別業露臺納涼,無意中發現不遠處謙亭西房間亮著燈光,想到那里臨水,又多草木,蚊蟲較多,住在西房間的粹縝和學慈被蚊蟲叮咬得睡不著呢,趕緊寫了張便條,第二天一早就差人送給沈右衡,讓他再添一套寢具。
“學慈可還記得去年夏天吃的桃子?”沈壽望著謙亭前一棵開滿灼灼花朵的桃樹問。
余學慈折了一枝桃花,追打花草間翩然飛舞的彩蝶白蝶,說:“當然記得啊!四先生差人送來的桃子,水蜜桃、蟠桃、油桃三種當中,我最喜歡吃水蜜桃,無錫陽山的水蜜桃。不知道今年四先生的無錫朋友,會不會還送過來給我們嘗嘗?”
沈壽嗔道:“小饞貓!四先生有了時鮮水果,什么時候忘記過你啊?”
是啊,楊梅、枇杷、梨子、蘋果、香瓜、西瓜……張謇哪一樣沒送來過?
沈壽閑不住,身子稍有好轉,便讓學生來謙亭上課。所董張詧張三先生見了,勸阻說:“學生把繡繃搬來移去,有所不便,沈女士身體還沒康復,不能著急,來日方長啊!”沈壽整日躺躺坐坐,百無聊賴,一日張謇送常樂老家院子里結的杏子來,沈壽請他寫了 “謙亭”二字。
酷暑中,沈壽用自己的黑發,繡成“謙亭”。
6月30日,張謇搖著折扇來探望沈壽。
沈壽奉上繡片:“送給先生一個生日小禮物,還望笑納。”
張謇是農歷五月二十五日生日,這一天,是農歷五月十二。
“謙亭”二字,全用烏黑的頭發繡成,細膩平整,巧奪天工。張謇知道發繡的珍貴,一般的發繡作品,都是佛像和經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用來入繡,表達虔誠之心、恭敬之情。
傳說宋代有一孝女周氏,6歲時父親去世,因為沒有兄弟姐妹,她發誓決不出嫁,終身侍奉母親,為此受戒,更名為貞觀。母親病逝后,她悲痛欲絕,刺破舌頭,用血書寫《妙法連花經》7萬字,并用發絲繡字,歷時23年乃成。周貞觀以一片孝心和誠心獻身于佛,血書寫經文,發絲繡經文,首開發繡之端。
望著沈壽清瘦的面龐,在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中,張謇照見了自己的影子。那一刻,張謇感覺自己年輕了20歲。
回到濠南別業,凝望著發繡“謙亭”,張謇似乎看到沈壽小心地取下秀發,用溫濕的毛巾將頭發捂了會,使之柔韌變軟,然后取出羊毛針,在繡繃上穿梭,不時用青筋綻露的手背擦一下額上的汗滴……張謇詩興大發,落筆成章。張謇來到謙亭,遞給沈壽一頁墨跡未干的詩稿——
詩前有序:“雪君發繡謙亭字,為借亭養疴之報,賦長律酬之。”詩云:
“枉道林塘適病身,累君仍費繡精神。別裁織錦旋圖字,不數同心斷發人。美意直應珠論值,余光猶厭黛為塵。當中記得連環樣,璧月亭前只兩巡。”
兩天后的傍晚時分,沈壽正在廊檐下翻看張謇為她編抄的學詩讀物《雪君課本》,蟬鳴悠悠,倦鳥歸林,猛一抬頭,張謇興沖沖而來,二吾照相館老板羅鑫泉和伙計扛著照相器材跟在后面。
“雪君,又要打擾你了,我請羅老板為你在謙亭留個影,好讓我將發繡和小照裝裱在一起,永久珍藏。”張謇說。
沈壽卷起課本,笑著起身,說:“嗇公小題大作了。”
張謇道:“非也!雪君一片盛情,我豈能辜負?”
二吾照相館在濠南別業西邊,民國3年,由河北人羅鑫泉創辦,是當時南通規模最大技術力量最雄厚的照相館,雇傭了20多人。“二吾”的店名是張謇所取,照相,一個真人,一個人像,兩個我,羅鑫泉覺得這個店名很有味道。沈壽聽從羅鑫泉指點,站在謙亭東廂房前,夕陽朗照,給窈窕白凈的沈壽涂抹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張謇立在照相機旁,凝望著白裙飄飄的沈壽,一時間,竟是癡了,他在夕陽下的瘦長身影,映在沈壽身旁。隨著羅鑫泉按動德國進口的卡爾·蔡司相機快門, 沈壽文雅、端莊的倩影永遠留了下來。
送走攝影師,回到濠南別業,張謇依然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揮筆寫下《謙亭楊柳》兩首詩,交《通海新報》發表。
隨后,張謇回海門常樂老宅,夏祭祖先,住了一周。
回到南通,張謇過完65歲生日后,把《謙亭楊柳》稍作改動,7月17日上午,抄了一份給沈壽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