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承祖宗宏業,御宇十載有余,本欲澤被蒼生,奈何德薄政昏,致天下洶洶,今聞江南血淚,驚心惕然,剖肝自問。
一罪在朕躬‘苛政如虎,天象示警而朕蔽目不知,花石綱摧折萬家,民脂民膏被奸佞竊取,造作局苦役更遍東南’。
二罪在苛法‘即日起,罷蘇杭造作局,停東南花石綱!凡朱勔黨羽所設綱驛、采場,盡數作廢,已征木石還于百姓,并著有司下獄朱勔父子,以償百姓血淚’。
三罪在言路壅塞‘凡我臣民皆得直諫,布衣可指朝堂之失,士卒能言邊鎮之弊。另各州流徙百姓,亡命山林者,若非十惡,準其回鄉復業,官吏勿復苛責’......”
流傳附近州縣的官家罪己詔,還是通過這幾日的不斷宣揚,在杭州城內徹底的爆炸開來。
“官家下罪己詔了?......”
“不可能,怕是狗朝廷為了誘騙我等獻城的詭計......“
“這個兩日前我就聽聞了......”
“那我等豈不是殺人不犯法,劫掠也無罪了?......”
“就是,那咱們還守什么城啊,趁此好好劫掠一番,回鄉種地豈不美哉......”
“妙極,妙極......”
“殺人無罪了!諸位,咱們還是良家子,快逃吧,不要再守城了......”
“殺人無罪了,殺人無罪了!......”
“官家不怪我等了,快逃命啊......“
隨著時間不斷的流逝,這一紙詔書可謂如石擊靜潭,在絕望死氣的義軍心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與此同時,四方城門的攻伐也來到了最慘烈的高潮時刻。
號稱望樓車的攻城巨獸,挺著猙獰的脊背輾過了用血肉鋪就的人橋,抵近了殘破的城墻。
咚~!咚~!
沉悶如雷的撞擊聲,將絕望與死亡的陰影,狠狠地砸向了涌金門上的守城兵卒。
“登城!快登城!......”
“他們攻上來了,快逃,快逃啊......”
隨著望樓車上不斷跳進城墻的宋軍越來越多。
高掛在城頭的永樂旌旗轟然飄落,隨即大宋的旗幟,在時隔一月后的今日,再次飄在了杭州城頭。
錢塘門的轟鳴聲已經持續了一天,城墻大面積的坍塌并未出現,但小范圍的碎裂還是出現了。
城上幾乎已經沒有了什么守軍,劉延慶的砲石卻依舊在不斷轟擊著這座殘破的古城門,大有誓不轟塌不罷休的姿態。
直到某一刻,站在錢塘門下的劉光世接到了一些消息,隨即猛地抬手,終于制止了那些不斷吞吐砲石的巨獸,并下令:
“先鋒敢戰士,登城!”
北城的甕城內,一名壯碩的年輕將領,用手中盾牌撞翻了一名義軍,接著右手的環首刀立即就補了上去。
腳下躺滿了同伴和義軍的尸體,他回頭望去,進來時甕城擠滿了活人,此時卻擠滿了死人。
腳下鮮血的粘稠,讓他有些站不穩身子。
他扶在門洞旁拼命的喘息著,身上的鮮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反正這一刻,他笑了。
“攻......進來......了,攻進來了。”
“韓什長,我們攻進來了......”
他身旁的同伴同樣很是興奮,隨后,笑著笑著便歪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
姓韓的漢子一愣,隨即跑了過去,搖晃著手中那名兵卒大喊大叫了起來。
一隊隊的兵卒從他身旁跑過,并進入了城內,對他視而不見。
他大喊著,大叫著,最后將手中那人睜著的眼睛閉合后,將其拉至一旁。
隨后撿起一旁的長刀,咒罵著跟著沖進了城內。
遠處的大營,王稟面對傳訊兵報上來的一個個冰冷數字,臉色煞白的可怕,雙拳緊握。
“傷亡竟如此慘重,如此慘重......”
他神情有些痛苦,眼睛微微泛紅。
接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在,好在......還是破了......”
他無力的坐回了椅子上,聲音同樣透著一股無力。
城內的杭州別苑,圣公方臘出了州衙,隨后,一把火扔進了州衙內部,隨著火光的升起,大部隊開始了朝著東城而去。
豪華的馬車中,圣公方臘的滿臉的頹廢,眼底的血絲更是猶如實質。
老天給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在他志得意滿,滿心進取之時,突然栽了個這么大的跟頭,實在是造化弄人啊......
方凝坐在后面的馬車里,望著被自家大哥付之一炬的杭州州衙,那人當日的駭人之言依舊響在她的耳中。
“秀州之戰會敗,杭州城你們也守不住......
到時候,只怕杭州真的會淪為地獄......
你們太小瞧朝廷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還沒死呢......”
她最終嘆息了一聲,或許自家大哥當初能聽自己的......
再或許太子方亳沒有發兵衢州婺州......
或許,當時就不應該攻打杭州......
方七佛倔強的騎在馬上,數日前的斷臂之傷,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虛弱了不少。
他的下頜已經蓄起了短胡茬,那雙眼睛依舊透著冰冷。
十數步外的鄭魔王護在方臘的馬車前,對于此次的臨時撤離,他心中有些僥幸。
在他想來,自己等人早就該走了,城內沒有糧食,根本就守不住。
也不知道呂師囊搜尋的大船能不能裝下他們這么多人......
隊伍的最后方,韓三一家人緊緊的跟著隊伍。
這是他散盡家財才獲得逃生的機會,他不能跟丟了。
菩薩奴牽著糞堆,坐在一輛牛車上。
自家的阿弟嘴中還在念叨著齊天大圣為何不來解救眾人,是不是真的在天上了當起了弼馬溫,忘記了下界的花果山。
就如同陳先生一般,自那日離開貓兒橋巷后,便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貓兒橋巷內,十幾人的身影悄然的跑了進去。
半關著的宅門,零碎的腳印,以及后院那股隱隱的火藥味兒,無不在說明一件事情,他們來晚了。
校場旁的閣樓里,他第二次踏進這間屋子。
桌案上的東西擺放的整齊,一封黃紙書信被放在案幾,上面壓著一把黑柄的短刃。
為首的那人拔下面罩,拿起書信看了看,眼底閃過一絲慍怒,將手中書信攥成了一團:
“二郎,你這是何必呢?......”
......
候潮門。
河岸上的混亂逐漸有擴大的趨勢,隨后擁擠在一起的大小船只和兵卒也跟著糟了秧。
“快滅火!快滅火~”
“你他娘的敢砍我兄弟?......”
“都別亂,都別亂!......”
有人大喊著聲音焦急。
有人咒罵著想要趁亂取利。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河道,一條中型貨船緩緩駛了過來。
上面有人喊道:
“圣公令!全部義軍,速速撤離!開閘撤離!”
“什么?城真破了?”
“快開閘門,快開閘門!”
守卒的頭目望著遠處大船上站滿的紅巾義軍,最后嘆息了一聲,無力的開口道:
“唉,開門吧......”
下一瞬,厚重且寬大的水門閘口,開始響起了絞盤轉動的鐵鏈聲音。
“開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