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老收回目光，看著散落一地的木屑和碎石，俯身用手摸了摸。

溫熱的觸感且散發(fā)著刺鼻的硝煙味刺激著他的感官，逐漸讓他那顆震撼的心，平復了下來。

大宋并不是沒有尋求在火器上的突破。

因被遼人欺壓了百年，又時常遇西夏侵擾犯邊，為改變現(xiàn)狀，朝廷前赴后繼的改良者，匠造師，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真正在火藥上的收效卻還是不盡如人意。

但今日，自己從一個年輕人的手上，見到了這般威力駭人的改良火藥，如何能不讓他心驚和感慨呢？

若是將此方上報朝廷，假以時日，朝廷在火器上的成就必然也會再上一層樓。

到了那時，來自北方游牧騎兵的威脅便會大大的緩解，進而大宋收復燕云的百年夙愿，或可在不久的將來得以實現(xiàn)，并真正的回歸我漢土。

想到這里，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眼底逐漸有精芒閃爍。

但一想到此時自己被編管的處境，以及開封城內(nèi)那位官家的求仙問道不理朝政、大宋朝廷內(nèi)部的腐朽與不作為，讓他這顆剛有了一絲起色的報國之心，又頓時暗淡了不少。

他松開手中泥沙，轉(zhuǎn)身來到陳策身前，先是看了一眼臉色羞紅的自家侄女，隨后又看向了一臉平靜的陳策。

“小友，究竟是改良了什么，竟能讓如此少的火藥，猛烈至此？”

宗老一臉的求知模樣，全然忘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剛剛?cè)豕诘哪贻p人。

陳策收起油紙傘，輕笑著開口：

“也無太多改動，其實說穿了就是所需硝石，硫磺皆要精純，就連最容易忽視的木炭也要選用最為清脆的柳木為佳。

三者定好比例，不可多亦不可少，一定要恰到好處，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綜上所述，配比完成后，硝石精純，其勢剛猛，硫磺精純，其焰兇烈，木炭輕脆，其燃迅捷......”

宗老雖是聽的云里霧里，但他本就頗有見識，又熟讀各類典籍，自是也能理解陳策此番已經(jīng)嚼碎了的理論。

陳策攤開手掌，幾個顆粒狀的火藥靜躺其中。

“最后嘛，便是這關(guān)鍵的‘藥籽’了，將三者歸一，搓捻成粒，再將其陰干。

火藥相疊其間又留有縫隙，點燃時層層遞進，層層爆發(fā)，又非普通火藥的瞬燃徒耗藥力。

故能摧堅破銳，沛然莫御，其威能更是摧枯拉朽，轟天裂地......大體便是如此了。”

看著陳策一臉平靜的說出這般激蕩人心的話，宗老恨不得馬上就將此人帶到軍器監(jiān)，好好打臉那些吃老本的監(jiān)正和少監(jiān)等人。

他有所明悟的了然一笑：

“小友所言老夫雖不能全然所知，但亦能窺見其玄妙所在，可老夫還有些疑惑，還望小友不吝解惑一二。”

陳策見老者又開始了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老毛病，不由趕忙伸手拒絕。

“打住！宗老不會真打算去考什么功名吧？再說了小子這些話也就是順嘴胡謅，與考功名的經(jīng)義，策論全然無半點關(guān)系，你這老頭兒也不怕學雜嘍？”

宗老也不生氣，和氣一笑搖了搖頭：

“小友前幾日的格物致知之理，老夫這幾日每每想起，都會有所感悟，雖然有些離經(jīng)叛道，但也不失是個很好的思路。

所以，老夫在想，小友既能在火藥上有此建樹，想來格物之理，也應很有見解。

小友剛才那一炸，威能確實駭人，然老夫思之，爆炸之威，究其極致，當以何狀？何種情形之下，其威能真正可以毀天滅地？”

陳策臉上露出一絲奈何之色，他就不該帶這老者來這后院，不過，他看著老者那滿臉的求知欲，也并不打算就此逃避問題。

他先是沉思了一下，隨后開口：

“至爆至烈，不在火藥多少？而在爆燃后其勢不可伸展，宗老請看.......”

說著，陳策便蹲下身子，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畫了起來。

“譬如一間堅固的石室，門窗閉牢，且密不透風，里面放好火藥，將其點燃......”

他將拳頭放在畫的石屋上，隨后猛地五指張開，口中發(fā)出轟的一聲。

“藥力轟然爆發(fā)，烈焰膨脹后威能不得其泄，欲奪路而出，然而四壁堅墻，門窗緊閉，這股焚天之怒，這股摧山之威，便會被死死的困于這囚室之中......”

陳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老者能看懂的手勢，從格物的層面講解著關(guān)于爆炸的產(chǎn)生，以及物理方面最基礎(chǔ)的認知理論。

“烈焰沖撞聚能，壓力驟增，越來越強，達到極致時，任那石壁再堅硬，亦是如紙糊泥塑，轟然炸開，粉碎成渣！

壓力宣泄的瞬間，碎片渣石四濺，其速更是迅如強弩，沖擊橫掃，摧屋拔樹。

此絕非藥力過人，實則是困獸之斗，聚其所有毀滅之力于一隅，驟然釋放！

若是置于曠野，其威能雖有所減弱，但若提前置于密閉之物，內(nèi)部再輔以尖銳之物，效果亦是可以達到神鬼之威。

密閉，高壓，極速釋放！此三者相合，方能威勢極致毀天滅地，若是用于行兵對陣，攻城拔寨，以此威能抗擊敵軍血肉，呵呵......”

陳策的聲音不大，但聽在宗老和少女的耳中，卻宛若驚雷。

兩人無不臉色驟變，驚的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陳策見到對方兩人的模樣，便知道自己此番話有些嚇到他們了，便索性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少女倒是率先回過神來，神情有些古怪的對著陳策說道：

“陳郎君是故意的。”

“哦？何以見得？”

“明明三兩句話便可以搪塞過去，陳郎君偏偏以如此方式嚇唬我家大伯，想來定是存心的。”

“呵呵~”

陳策好笑的看著眼前透著幾分可愛的少女，搖了搖頭：

“小娘子這話可就有些冤枉人了，是你家大伯非要借格物之名想套我的話，我也只是如其所愿罷了，實在與存心二字沒有半分關(guān)系啊......”

少女輕笑一聲：

“前幾日，你那......心學之說害的我家大伯靜坐了幾日，這才回過神來，如今又以火藥之理恐嚇大伯，怕是，怕是......又要靜坐多日了。”

少女說到最后，秀眉下的雙眼竟笑成了月牙。

陳策笑著，轉(zhuǎn)身望向了遠處：

“怕是靜坐不了嘍......”

“為何？”

少女疑惑的問了一句。

陳策的眉頭皺了皺：

“童貫大軍，開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