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見對方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嘴角牽動了一下,勾出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錢塘門年久失修,多處酥裂,且又是水路重地,對我等西北將士而言多有掣肘,難以發揮我軍的優勢。
既然劉節帥已經遣人勘探過錢塘門的地形水路,那此地便交給劉節帥了,以劉節帥坐鎮此門,本帥也能放心。”
劉延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
因為,涌金門就在錢塘門的旁邊,以辛興宗的性子,只怕猛攻之下,死傷慘重的話,自己肯定會被此僚給拉下水。
雖然自己也不怕對方的小伎倆,但架不住上面童貫聽到對方讒言后,對他這邊的軍功有所影響。
畢竟打仗可是會死人的,自己手下的兒郎們用命掙來的軍功有所欠失,他這個主帥難免會被眾兵卒戳其脊梁骨。
再說了,在他的計劃中,本來是想將涌金門的位置爭取過來給自家兒子劉光世的。
這次出征,自己特意將其帶在身邊便是為了撈取足夠的軍功,如果撈不到絲毫好處,那豈不是要白跑一趟?
他這般想著,年邁的軀體也逐漸流露出了一絲威嚴。
上首的童貫見到對方這般姿態,眼神微微一變。
“劉節帥,以為不妥?”
劉延慶拱了拱手,老態龍鐘的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宣帥多慮了,末將覺得,這錢塘門以及涌金門同屬西城墻且相距不是很遠,若末將砲石轟擊城墻時,只怕會影響到涌金門的辛都統。
從而加大涌金門的壓力,平白無故的增加了辛都統環慶路的傷亡,若是再誤了破城大計,末將恐有負圣恩,有負軍令啊。”
他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
童貫的眸子閃過一絲玩味兒,看著這個年邁老兵油子那一臉算計的模樣,他笑著問道:
“也有些道理,那以劉節帥來看,該如何化解這種情況呢?”
劉延慶淡笑著回答道:
“以末將之言,當將涌金門與錢塘門交給一路軍統來進行攻伐最為合適。
如此一來,兩座城門的進攻,都只尊一人令,傷亡也能減到最少,且事后論功也勿需相互扯皮。”
“劉延慶!”
只聽嘭的一聲,辛興宗那粗獷的嗓音便響在了營帳中。
只見辛興宗滿臉怒容的指著對面的劉延慶喝道:
“你真是好大的胃口,也不怕你們熙河蘭湟路的軍兵撐破了肚子!”
劉延慶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
“老夫說的是實話。”
“你......”
對于場中又開始爭吵的二人,童貫心中猶如明鏡。
劉延慶顯然還是不想放棄涌金門,那自己就更不能如他的愿了,就在他冷笑著剛要制止兩人的時候,營帳中突然響起了一道年輕的聲音:
“諸位統帥且聽末將一言。”
童貫見到是站在劉延慶身旁的一名年輕將領,不由猜出此人是誰。
同時營帳中的眾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在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黑甲小將身上。
只見這名年輕將領先是對著上首的童貫拱手一禮,露出一副刻意討好的樣子。
隨后又對著營帳內其余將帥拱手一禮,這才激昂的熱切道:
“諸位究竟有何好爭的?!宣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破城更是只在覆掌之間!正如宣帥所言,大家都是為官家效力,何分彼此,父帥......”
他轉身將目光看向了劉延慶,以及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辛興宗,聲音拔的更高:
“辛將軍,依末將愚見,破城后踏平賊巢,搜剿逆賊才是重中之重,彰顯本事的時候,賊酋方臘的人頭,那才是頂天的功勞!
諸位將軍又何必拘泥于眼前的得失呢?”
童貫看著侃侃而談的劉延慶之子,臉上笑意變得更濃了幾分,此子比他父親要上道的多,不由暗自記下。
場中的眾人在聽到賊酋方臘的時候,都已經閉上嘴巴,不再議論爭吵。
“吾兒光世所言有理,倒是老夫一葉障目了,那就依宣帥所言,我熙河蘭湟路的軍兵,攻伐錢塘門!”
辛興宗看著突然轉變態度的劉延慶,哪里還不夠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這顯然是自己被對方給利用了。
成了給那劉延慶兒子出風頭的墊腳石了,其實對方根本就沒想再和自己搶涌金門的功勞,這是對方在給自己兒子鋪路啊!
想到這里,他心里咒罵了這父子倆不當人子的同時,也只能將這個啞巴虧給咽回來自己的肚子里。
果然,在聽到劉延慶這話的時候,童貫先是一愣,隨后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劉延慶后,便將目光給移開了。
“這北門,甕城......”
童貫的話音一落,營帳中的眾人全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這可不是個什么好差事,整個杭州城,就這北門直面己方的大軍,賊人臨死反撲之下,可想而知,這里的戰斗得有多么慘烈。
更何況還帶有甕城,只能正面強攻,連一絲取巧的機會都沒有,一旦進入甕城,只怕活下來的人能有個三四成都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因此當童貫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眾人全都低下了頭去,仿佛躲避先生提問的學生一般。
童貫早有預料,因此,他將目光先是看向了坐在那始終保持安靜的楊惟忠。
知道對方對此次軍功沒有多少渴望,便不做停留,直接將目光定格在了坐在角落里的那道剛直的身影。
“王都統”
帳內死寂,全部都將目光聚焦在了王稟的身上。
桌案上的燭火映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如同斧鑿刀刻般的周正五官,在這一刻皺成了一團。
“北城門雖險,但我輩軍人,必須要勇往直前,攻下城門,以報官家圣恩,這北城必須要王都統這樣的猛將鎮守,本帥才可安心啊。”
辛興宗聽了童貫這番話,又看了看如悶葫蘆一般的王稟,心中隱隱有些后怕和僥幸。
劉延慶同樣望著王稟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也有些幸災樂禍。
其余人全都露出劫后余生又有些同情的神色注視著王稟。
這時,王稟陡然站起了身子,臉上滿是堅毅與決絕,他對著童貫拱手道:
“末將......謹遵宣帥軍令!”
童貫見對方應下,臉上的喜色絲毫不做掩飾。
隨后他又將東城佯攻的任務交給了楊惟忠,大軍后勤的重任落在了劉鎮的頭上。
砰的一聲,他猛拍桌案。
“待大軍修整完畢,兩日后,攻城!”
......
正月二十九日,也是童貫大軍圍城的第三日。
城中天氣不是很好,一片陰云始終縈繞在城市的上空。
貓兒橋巷準備撤離的陳策眾人,也在井然有序的籌備著撤退的計劃和實施方案。
“轟~!”
突然一聲炸響,從這座大宅的后院傳了過來,隨后便升起了一股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