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馬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里，大媽始終如初般安靜的坐著，這種鮮明的落差讓我的心頓時充滿了好奇，懷著一顆誓將小道消息八卦到底的心湊了上去，看到了李維嘉那只碩大的鷹鉤鼻橫穿了整個電腦屏幕，看到了何炅，看到了謝娜，看到了大媽那雙睜的比電腦屏幕還要大的眼睛。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在干嘛？”我伸出一只手，輕輕扯掉了大媽耳朵上的一只耳塞，這個動作頗具紳士風度。

“我在看快樂大本營。”大媽很誠實，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媽時看出來的可貴品質，大媽眼睛盯著屏幕，一只手伸向我“快把耳機給我，杜海濤要唱歌了。”

“你，，你這是在上班嗎？”我問出這句話時的語氣不是那么堅挺，這種只有在網吧里才有的其樂融融的氛圍融化了我。

“我當然是在上班了。”大媽義正言辭告訴我。

“那你現在是在，，？”

“現在是休息時間。”

“你的北美客戶也去休息了？”

“那當然，不然的話我哪有時間休息，快快快，把耳機給我，杜海濤出來了，杜海濤出來了。”我手中的耳機被大媽一把抓了過去，我看到大媽的眼睛里閃著兩道耀眼的光芒。

“你想吃什么？”一個溫柔的甜甜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回過頭，看到小馬站在我身后，兩只眼睛直直盯著我，像剛剛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食物一樣，我又情不自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顫顫巍巍的說“小，，小馬，想要的東西都買完了？”

“買完？你當淘寶是街對面的那家混沌店？淘寶也是一家大企業好不好。”小馬很生氣，生我不知道淘寶有多大的氣。

“那，，那怎么不買了？”

“余額不足。”小馬長長嘆了一口氣“哎，這個月的工資已花光，下個月的工資還不知道在何方？”

我登時僵在了那里，沒想到在小馬熱情如火的性格里還深藏著如此綿綿的詩意，小馬看著我，我看著小馬那雙含情默默的眼睛，戰戰兢兢的說“小，，小馬，你接著工作，我，，我先回宿舍了。”

就在下樓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大媽那雙閃著耀眼光芒的眼睛，我好想回去問一下大媽“都快兩個小時了，北美的客戶還沒休息完嗎？”可是想想小馬那雙溫柔的眼睛，還是算了吧。

每天吃飯的時候，小馬都會第一個走進辦公室來叫我，以至于每到那個點，我都能感受到有股清涼的風從樓道里爬上來，穿過門外那條長長的過道，羞答答的落在我身上，那道清涼的風里裹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映透了一個只有二十一歲少女單純的心。

“該吃飯了。”小馬對我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柔的向湖里的水，即使有風吹過，也不會泛起半點漣漪，因為小馬就是拂過湖面的那縷風。

“這是什么東西？讓我看看。”小馬拿起了我桌上的一本書，其實那不是一本書，那是一個筆記本，里面寫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本書真好看。”小馬一頁一頁的翻著，一遍一遍的說著，在小馬不斷重復的這個動作下，這個筆記本真的就成了一本書，一本精彩到可以讓一個女孩不厭其煩看上成百上千遍的書。

“該吃飯了。”我看到了兩只大大的眼睛站在門口，看到小馬站在我桌前，這雙大大的眼睛就會沖著屋里喊“我先去排隊了，你們快點。”

“我們也去吧。”小馬輕輕把書放在桌上，從桌前走到我跟前，那神情那模樣，要不是我矜持過度的話，小馬一定會一把抓起我的手，我也一定會小鳥依人般跟在小馬的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小鹿跳跳著下樓去。

每次吃飯的時候，大媽坐在我對面，小馬坐在我身邊，小馬很少說話，大媽則很少停下，話題變化萬千，具體說什么，主要是看今天發生了什么，要是哪里地震了，大媽就會說“我一直想給災區的那些小孩子捐點東西，只是不知道到底該怎么捐。”要是哪里下大雪了，大媽就會說“下這么大的雪，那些遠在外地的人該怎么回家過年？”要是發現飯碗里有沙粒，大媽就會說“要是能夠發明一臺可以自動篩檢沙粒的機器該有多好，那樣洗菜做飯的阿姨就會省下很多事。”大媽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是亮亮的，我能看到有一個叫做善良的東西靜靜躺在這道光亮里。

一次從辦公室回宿舍的路上，我問大媽“你怎么這么多話？像個喋喋不休的老大媽。”

大媽聽了呵呵笑“要是我不說，你不說，小馬也不說，那該有多尷尬。”

“你真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我哪里和菩薩像？”

“心靈像。”

大媽突地愣住了，愣了足足一秒鐘“天啊，你真的太會說話了。”

我卻突然不好意思了，雖然以前也曾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雖然我很淡定，很看得開一切，可是總說，總說，人家總是會感到不好意思的嘛。

大媽其實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不過從這一刻開始，就只有大媽這一個名字了。

小馬和大媽和我住在同一個宿舍樓里，都住在同一層，每天晚上十二點鐘左右，我都能聽到小馬和大媽噔噔上樓的腳步聲，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就會拿著毛巾到樓梯口處的水龍頭前去洗把臉，看著小馬和大媽同時望著我的眼睛，我就會對她們說“呀？這么巧。”

大媽會笑笑，小馬則會對我說“你洗臉時的姿勢好像一個藝術家。”如果換做是別人對我說出這句話，我一定會問這個人“請你告訴我，讓這句話成立的邏輯在哪里？”可這是小馬說出的話，即使小馬指著我手里的牙刷說“你用的牙刷也像一個藝術家。”我還是能找得到這句話的邏輯在哪里。

我的工作是給小馬和大媽兩個人做副手，之所以在這里把下手換成副手，是因為副手看上去聽上去都比下手倍有面子的多，但在很多情況下，我都只是在為小馬一個人做著副手，因為小馬會主動走到辦公室來，帶著一種可憐巴巴的聲音央求道“幫我把這個做做，幫我把那個做做，你慢慢做，我那邊還有很多。”每當聽到小馬這樣說，我就會感到倍有面子，特別是當小馬說出“我正好現在也沒事，我幫你一起。”那句話時，我感到我就是面子。

空閑的時候小馬和大媽會叫我一起上街，我跟著她們上街最直接的一個作用就是幫她們拎大包小包的東西，跟在兩個女孩身后在店鋪里鉆來鉆去，奇怪的是，我卻永遠也感覺不到累。

每次寫下‘本以為’和‘沒有想到的是’這兩個短句的時候，我的手都是于心不忍的，可還是顫抖著把這兩個短句寫出來，本以為我會在這里呆很長時間，沒有想到的是，竟這么快就離開了。

離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街上，喝了很多酒，直到很晚的時候才回來，在樓梯口遇到了剛剛從辦公室回來的大媽，大媽看到我，一臉關切的對我說“你去哪了？一整天都看不到你。”

“我去逛街了。”

大媽聽完呵呵笑了“平時上街哪次不是我和小馬強拉著你去，怎么今天竟有這么好的興致？”

“因為我明天就要走了。”

大媽一下安靜了下來，幽幽對我說“我知道了。”

時間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我看著大媽那雙大大的眼睛，看到了在已經過去的這幾個月里發生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場景都歷歷在目，都溫暖如初，大媽站在了每一個場景里，我站在了每一個場景的出口處。

“走了一天的路，一定累了，趕緊回去休息吧。”大媽邊說邊準備上樓。

“大媽。”

“還有什么事？”

“我喜歡你。”

大媽愣在了樓梯上，跟著一起愣住的還有正好剛從辦公室回來的小馬。

第二天中午我托著行李離開時，小馬和大媽還在睡著，我知道，她們每天都要睡到這個時候。

一天后，我撥通了小馬的電話，一連撥了很多次，那個電話始終都是沒人接。

兩天后，我給大媽發了一條短信息，一連發了十幾條，始終都沒有人回應。

很多很多個一天后，我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看到了一個背影，坐在一輛自行車的后座上，被一個高高的男孩載著，從我的身旁經過，我又聽到了那個溫柔的甜甜的聲音“我現在正好也沒事，我幫你一起。”

很多很多個兩天后，我收到了大媽發來的短信息“你現在還好嗎？”

“我正在聽這首歌，每當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

“我要結婚了。”

我突然又想到了那首歌，想到了那雙大大的眼睛：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在干嘛？”

“我在聽歌。”

“有一首很好聽的歌，你有沒有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