鐐銬沉墜,陶明被押赴瘴癘橫生的南嶺,淪為食人花田的肥料工。
每天都要定量施肥,兩日一刈毒蔓,三天一換土壤,七天一撒新種。
農具屋舍皆無,只得向地主求借,管事現身,抖落一紙契約。
“二八分成?”陶明失聲。
管事腰間長刀,寒芒微吐。
“二八也行。”
陶明:“月月無償勞役?修屋運貨,缺一次,罰五十靈石?”
刀鋒鏗然出鞘。
“必不敢誤。”
陶明:“月供一共五百靈石?!
——‘秸稈錢’、‘護田費’、‘鼠耗’、‘牛蹄費’……林林總總百余項,甚至還有‘呼吸稅’??”
刀鋒已貼頸項。
“無妨。”
陶明擠出一絲苦笑,指尖微顫,推開那催命寒鐵,轉身沒入田壟,揮鋤如搏命。
毒蟲環伺,涎滴垂垂。
三個月過去,陶明存蓄不少——
倒欠地主五千靈石。
他至今想不通,自己一介吃不飽穿不暖、呼吸都精打細算的佃農,這賬是怎么滾到天上去的?
地主又招一批身強力壯的新佃農,欲舍棄原本“體弱”、“債深”、“無用”之輩。
陶明嚴重懷疑,管事手里那份淘汰名單,就是比照著他陶某人量身定做的模板。
管事宣布:“名單中人,半日后自飼花田。
切記衣衫盡褪,莫要妨礙貴花消化。”
毫無意外,名單上陶明在列。
眼底最后一絲微光熄滅,陶明站在獵獵風中,眺望一片連綿死寂山脈,不覺風聲。
“憑什么別人穿來就能當地主,我就非得是這花肥的命?!”
風聲吹散他的怒吼,揉碎成沉郁嘆息。
“今日過后,便真死了,碌碌浮生,地主夢,呵下輩子吧。”
他抬腳,前方是食人花海,身后是一群命運相同的佃農。
再往后,管事腰間露出一截寒光。
“再磨蹭,我親自送你上路。”
陶明回首,一聲長嘆,指尖顫抖著挑向襟口——
恰在此時!
天青處一粒白點破空而來,蹄聲漸密。
白點暈開,化作素練翻飛。
“花下留人!”清叱裂帛。
一匹駿馬,一襲白衣。
蓋世英雄?
舊影驚心,陶明心神劇震,目光循聲射去!
難道是那人?
她竟沒被縣丞砍死?!
素紗遮面,纖腰探鞍。
清眸如電,剎那相對。
陶明手掌不自覺迎上,觸及一段軟玉溫香。
此情此景,縱是陷阱,縱是深淵,他也認了。
“有些際遇,錯過就成永訣。”
白馬踏碎滿地殘紅,載著兩人沒入蒼茫。
——留下一地驚掉下巴的佃農。
管事后知后覺,氣急敗壞咆哮一聲,“大膽狂徒!給老子追。”
山外古道,荒草萋萋。
白馬已停,三尺青峰寒光凜冽,架上陶明脖頸。
“還錢。”素紗下,聲音冰寒。
陶明倉皇后退,劍鋒如影隨形。
“白羨姑娘,素不相識,我怎會欠你那么多錢?”
女子睫毛輕顫,長袖一甩,一張蠟黃欠條拍在陶明臉上,劍鋒壓肩。
陶明拾起,定睛看去:
“靈植欠契
天道為證:
立據人陶然,今因靈田肥力不足,靈種匱乏,一時周轉不濟,特向青田宗告借:
下品靈石:100顆
青玉稻種:500斛
此項規定十年后償還,若逾期未償,愿以洞府作抵,或折算為一千顆靈石補償。
……”
陶明深吸口氣,兩眼一黑,繼續念出下面那句:
“若我不在人世,當由孫子陶明繼承此據,并承擔一切償還義務。”
“本金,算上利滾利,共六萬靈石。”白羨補充,聲音毫無起伏。
當頭棒喝,陶明踉蹌倒退,只覺得快要暈倒,指著身上襤褸:
“你看我渾身上下,像能摸出半個靈石的樣子嗎?
那陶然我聽都沒聽過,他叫你們找我,你們就真信?”
白羨神色無波,料到他這般說辭,淡淡道:“陶然坐擁七品靈田洞府,價值無量。
他既以此契托付于你,洞府必存于某處。
觀你形貌......”
陶明眼睛一亮,湊前打斷道:“洞府在哪?”
白羨退開半步,臉色嫌棄:“若我青田宗知曉洞府所在,何須多此一舉來找你?”
旋即清冷的眸子鎖住陶明,“我已在你身上種下追蹤秘術,予你三月內尋到洞府,償清舊債。
若不能……”她頓了頓,“便領你尸身回宗,煉制成尋府草偶,也算物盡其用。”
言畢,白羨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陶明跌坐在地,終于明白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為何尋死了。
世道險惡,良心不存啊!
整整六萬靈石,六萬!
欠一屁股債,還活在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任誰都不會產生任何眷戀。
一番嘶吼后,陶明忽然坐起身,眼神沉凝。
“我記得青石鎮郊外,那棟破屋里,有一扇打不開的爛木門。
莫非,那個老東西留下的洞府就在門后?”
不再猶豫,陶明起身,決定最后賭一把,奔向青石鎮。
郊外,小破屋。
一年塵封,陶明略作打掃,席地而坐。
蛛網懸梁,霉斑攀壁,一件泛黃長袍高掛墻上。
初穿越時,這袍子還算體面,雪白順滑,想著是原主遺物,他沒穿只掛在墻上。
環視一圈,已是物是人非。
目光落上那扇發霉的房門,眉頭蹙起:“去年開始就已經霉變,一年過去,還是一個模樣。”
他起身,一掌推出。
一聲悶響,門板紋絲不動。
這一年的磋磨,早把直覺磨成了針,陶明心中篤定,這扇不起眼的爛門后一定藏著驚人秘密。
“難道真是陶然的洞府?”
念頭閃過,眼底精光乍現,從屋外搬來一塊大石頭,蓄力擲出。
石屑四濺,門板上連道印子都沒留下。
“莫非要靠特定的‘鑰匙’解鎖?”
一次嘗試沒有成功,反倒激起陶明從未發掘過的好勝心。
他取下墻上那件舊袍,抖落陳年舊灰,在門前煞有介事地舞了幾下。
“不是。”
不罷休,將屋里僅有的幾件破爛全都放在門前。
挨個擺弄,依舊無事發生。
眉心微動,他撿起一塊鋒利石片,放在手中一劃,血珠滲出。
“那就試試滴血認主。”
血珠滴落,門板上暈開一點深紅。
陶明湊近了看,看得眼發酸。
死寂。
能試的東西全試了一遍,陶明深吸一口氣,一年來的血淚屈辱涌上心頭,臉皮繃緊,破口大罵:
“老子都穿越一年了,什么金手指都不給?
他人身披綾羅服,系統開后享厚祿;老子身負鐐銬縛,毒花叢中蒙羞辱。
佃農?牲口!食豬餿,臥草窠,不如畜!”
陶明忽然頓住,一種奇怪的押韻是怎么回事?
但這不妨礙他罵:“那些狗地主騙術差勁,心腸黑透,除了下藥綁人、鞭子抽人還有什么?”
最后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不甘道:“我他媽也要當地主!”
“咔”,就在這時,那扇爛木門,發出一聲輕響,竟然開出一道縫隙!
陶明瞳孔震動,試探說道:“我要當地主?”
“咔咔”門縫再次擴張。
一道精光于眼底蕩開,陶明站起身,氣勢拔高,聲音洪亮:“我不光要當地主,還要當——全修仙最良心的地主!”
“砰!”
宣言落下的剎那,霉爛的木門轟然洞開。
陶明咧嘴,心中燃燒著名為野心的火焰,一步搶到門前,瞇起眼,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光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