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孫雨氣得渾身發抖，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眼中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

她死死瞪著孫晨那張寫滿“你能奈我何”的臉，拳頭捏緊又松開。

最后猛地一跺腳，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野獸般的低吼。

憤然轉身，再次大步流星地朝山上沖去，速度快得驚人。

仿佛要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腳下的山路上。

風中，只留下她一句咬牙切齒、如同詛咒般的低語，飄進孫晨的耳朵：

“會的……遲早……會的！”

孫晨站在原地，看著姐姐那帶著決絕怒火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林間小徑上方。

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混合著疲憊、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也加快了腳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這座山，孫晨知道一些。

江南泰區原本是沖積平原，一馬平川，根本無山。

這座被命名為“望宸”的山，是百年前生態大修復時期。

用城市建筑廢料、河道疏浚淤泥以及無害化處理后的工業廢渣。

經過特殊工藝層層堆砌、加固、覆土綠化而成的人工造物。

最高處海拔不過八百米，在動輒數千米的天然山脈面前不值一提。

但在平原水網地帶，已是難得的登高望遠之所。

高考期間，全民注意力聚焦考場，這座平日里還算熱鬧的市民休閑山，此刻顯得格外空曠寂寥。

偶爾能聽到幾聲鳥鳴，或是看到一兩架低空掠過的、執行巡山防火任務的無人機，發出細微的嗡鳴。

在半山腰一處視野開闊的平臺，甚至看到一個架著老式畫架、正在寫生的畫師，對匆匆而過的姐弟倆投來好奇的一瞥。

兩人一路無言，只有腳步聲和喘息聲在寂靜的山林中回響。

孫雨始終領先十幾米，背影緊繃，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終于，他們登上了山頂。

山頂被修整成一個不大的觀景平臺，鋪著防滑的石板。

站在這里，視野豁然開朗。

前方，是那片他們剛剛離開的、由鋼鐵、玻璃和數據流構筑的未來都市——江南泰區。

此刻正值午后，陽光灑在無數高聳入云的生態穹頂建筑和空中交通網絡上，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巨大的全息廣告牌即使在這么遠的距離也清晰可見，展示著這個時代的繁華與高效。

城市的邊緣與下方廣袤的、被精心規劃的綠色生態帶和農田無縫銜接。

形成一幅充滿科技感與自然氣息的奇異畫卷。

山風吹拂，帶來遠方城市隱約的喧囂和腳下森林的濤聲。

孫晨走到平臺邊緣，望著眼前壯闊的景象，連日來的壓抑、憤怒、茫然似乎被這開闊的視野和高處的風沖淡了一些。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頂清冽的空氣，胸腔中濁氣仿佛被一吐而盡，忍不住感嘆道：

“呼——！謝了，魚籽！”

他轉頭看向幾米外、背對著他、同樣望著遠方的孫雨，語氣難得地帶上了點真誠的輕松。

“帶我來這兒散散心，確實不錯。”

他指了指腳下這座不算巍峨的山，又指了指遠方那龐大無匹的都市群，自嘲地笑了笑：

“站在這里，還真有點‘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思。”

“只不過，我們腳下踩著的，是那‘眾山’里最矮、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土包。”

他的話音剛落，孫雨猛地轉過身。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被感謝的愉悅，也沒有欣賞風景的放松。

只有一種深沉的、壓抑到極致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憤怒。

她幾步沖到孫晨面前，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

在孫晨愕然的目光中，她閃電般伸出手，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精準地、狠狠地捏住了孫晨上下兩片還在微微開合的嘴唇！

她的手指冰涼，力道之大，讓孫晨的嘴唇瞬間被擠壓變形，甚至感到了疼痛。

她迫使孫晨抬起頭，直視著她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卻又仿佛藏著無盡悲傷的眼睛。

“孫晨……”

她的聲音低沉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要不是為了老孫……要不是為了那個在鳥不拉屎的戈壁灘里守了二十三年、現在生死不明的老孫……”

她捏著孫晨嘴唇的手指又加了幾分力，眼神銳利如刀：

“我根本就不想在現實里……看到你！”

“現在，給我安靜點！”

“否則，我真的會想辦法……”

她的目光掃過孫晨被捏得嘟起的嘴唇，眼神里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狠厲：

“……讓你這張討厭的嘴，永遠閉上！”

山頂的風，吹亂了孫雨的頭發，也吹得孫晨的心，一片冰涼。

他被迫仰著頭，嘴唇上傳來的劇痛和姐姐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憎惡與絕望。

像一盆冰水，將他剛才因登高望遠而生出的一絲輕松徹底澆滅。

這座人工堆砌的山巔，并非散心之所。

而是姐姐孫雨，為他精心選擇的，一個隔絕了所有智能窺探、只剩下冰冷現實的……審判臺。

山頂的風依舊呼嘯，吹得孫晨臉頰生疼，嘴唇上被姐姐捏過的地方更是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麻痛。

但更痛的是心里那片冰涼——姐姐眼中赤裸裸的憎惡和那句“不想在現實里看到你”。

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穿了他試圖維持的、最后一點對親情的幻想。

他看著孫雨那雙燃燒著怒火與絕望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玩笑的成分。

他能感覺到她指尖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真的要讓他“閉嘴”的決心。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叛逆的沖動。

孫晨沒有再試圖掙脫，也沒有再開口挑釁。

他努力控制住身體的僵硬，放松了被捏得變形的嘴唇周圍的肌肉。

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將眼神里那點倔強和玩世不恭硬生生壓下去。

試圖換上一種盡可能顯得順從、甚至帶著點懇求的眼神。

無聲地傳遞著“我閉嘴，別動手”的信號。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山頂的風聲灌入耳朵，吹動兩人額前汗濕的頭發。

孫晨能清晰地看到孫雨眼中那劇烈的情緒風暴在翻涌、掙扎。

最終，或許是孫晨那刻意表現出來的“順從”姿態起了作用。

或許是那句“為了老孫”的執念壓倒了瞬間的暴怒。

孫雨眼中那駭人的狠厲光芒。

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只留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沉重的、化不開的悲傷。

她捏著孫晨嘴唇的手指，力道一點點松懈下來，最終完全松開。

孫晨立刻后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嘴唇。

火辣辣的感覺還在，但他強忍著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沉默地看著孫雨。

孫雨沒有看他。

她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轉過身，再次面向山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未來都市。

她的背影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肩膀微微塌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風衣口袋里，緩緩掏出了屬于她的那把金屬鑰匙——與孫晨那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歲月留下的細微劃痕有所不同。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遙遠而疲憊的追憶，被山風吹得有些飄忽：

“這里……以前是老孫帶我來的地方。”

“我們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