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泰的徒弟，叫做劉喜的年輕人，他把路明非推到一間青磚灰瓦的屋門前就走了。

輪椅上的路明非看見打開門的是一個光禿禿的鹵蛋，全身沒有一根毛發的劉安泰與他對視之后，張嘴像蛋殼裂條縫笑著說：

“小子我說了，逃不出我的手心。”

房舍熱氣騰騰白霧縈繞，劉安泰添柴加火，木窗外陽光直射，暴露空氣中的浮塵。

路明非在一口銅釜大鍋里，水咕咕的冒泡，剩一個腦袋留在外面。

身周插了許多針灸，他感覺不到水有多么滾燙。

鼻腔里全是煮沸的中藥味，聞久了混一起居然有苦澀的淡香，劉安泰掐著點擺弄火候，給他扎針。

路明非的眼珠跟隨房舍中的身影來來去去，沒搞懂劉安泰在干嘛。

醒來在這個村子里待了兩天，他就在熱水里泡了兩天。

“喂，你要把我煮了吃，還是煮著玩，我在水里憋不住了都。”

山林夜晚，火焰燒光劉安泰的毛發，原先西裝革履換成鄉下老農，像是報復似的每天蒸煮路明非，不為別的只為折騰他。

“憋著，不行你就自己喝回去。”

劉安泰專心致志，沒多少精力搭理他。

“你的改造面包車呢？你就那樣拋棄陪伴那么久的座駕，你的生意去哪了，為什么一股寒酸味。”

路明非硬是找話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也要砧板上面滾兩下。

“你有沒有耳朵，我問你話呢？”

劉安泰被纏的煩，扎路明非一針說：

“車子讓劉喜拖回來送去北邊維修了，我的生意你看不到。”

“小子，你以為身邊泡的藥材是木頭嗎，大黃、乳香、沒藥其余上年份的好東西，沒錢搞不下來。”

路明非察覺到熱了，劉安泰扎的銀針解封什么，釜鍋里煮沸的藥材褪色，藥性融入水中。

他身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胸膛癢癢的心臟鼓漲的難受。

“馬上就好了，真羨慕你的天賦，我當初龍血開脈，可是足足熬了七七之數。”

劉安泰手里的牛毛細針將路明非扎的像個刺猬，熬出的一鍋藥力順著針灸脈絡，涌進路明非體內。

心臟漲的更難受，路明非有種吃撐了的滋味，鮮血絲絲縷縷的溢出毛孔。

劉安泰一指沾了點混血的湯藥，伸進嘴里嘗嘗說：

“火候到了，真是大補啊。”

路明非熱的滿頭大汗，血汗與水化為一鍋，鍋中殷紅的鮮血有生命般吞噬掠奪藥力。

“主藥要出來了，君臣佐使，陰陽平衡，龍血是暴君需要暴烈的藥性滋養，漲其陰性降低陽毒，人體才能承受得住煉出來的血中圣藥。”

劉安泰看著鍋里的水逐漸清澈，濃郁的鮮血似絲線飄蕩，捕捉殘余的藥力。

滿意大功告成，他一針刺在路明非心臟處，仿佛開了一道口子，富有生命力的精血，全部縮回胸腔里。

路明非心臟突然疼的爆炸，原本漲改為擁擠，精血在心房里開辟出額外的腔室，加入身體循環。

“這是什么東西？”

血管熾熱，嶄新的心臟一次次跳動，精血在體內往復游走，逐漸適應這副軀體。

劉安泰拿來一根筷子粗的空心針，眨眼間戳進路明非心臟，放出晶瑩剔透的血液，裝入事先準備好的石英玻璃管。

“龍心，上古先民的心臟，你體內的活化龍血貯存衍生的地方。”

劉安泰搖搖石英玻璃管，血液如紅寶石般瑰麗，心情大好說：

“有了龍心才有修行的資格，血脈便有動力向上攀升，我修煉成法體用了三十年。”

“小子，你的天賦之強用不著三十年就能塑造出法體了。”

他見一臉蒙昧的路明非，解釋道：

“你和美女走一塊應該能明白，混血種的血統天生固定，現在你心臟產生的龍血能逐漸洗練全身，慢慢提升你的血統。”

“小子你的天賦很高，活化龍血足有次代種的水平，血統會純化到更高的層次，搞不好能孕育出真龍法體，別擔心，不管如何總歸是件好事。”

路明非滿臉懷疑，在這種情況下劉安泰說別擔心，那可真夠讓人擔心的。

他的身體奇癢，似乎血管里無數螞蟻在爬，血液流經的毛細血管都在刺撓，有東西生長。

可是，他的手腳動不了，沒辦法抓癢只能臉色扭曲的眨眼。

“好了，小子你滾吧。”

劉安泰一手提溜出路明非，給他套了件衣服塞輪椅上。

這個時候，有事弟子代其勞的徒弟劉喜就會將路明非送回去。

年輕人劉喜恭敬的進屋，兩手扶輪椅推路明非出門。

在屋外，路明非兩天來便這樣往返于銅釜大鍋和農家大院之間。

今天看樣子劉安泰拿到想要的東西，路明非不再需要泡鍋里煮了。

“沒事的，剛開脈誰都難受，忍一忍就過去了。”

劉喜推著輪椅在路上走，路明非渾身的癢愈演愈烈，他出言以過來人的身份寬慰路明非。

龍血愈合胸口的針孔，路明非清晰聽見心臟生長的第五個心房，強勁的泵涌鮮血。

心臟新泵出來的血極具侵略性，正是路明非難受的源頭，他的意識進入聊天群，屏蔽身上的感官。

【群主路明非：“痛，太痛了，我的心千瘡百孔。”】

【群員王超：“這是生物科技，你的心臟被改造了。”】

王超體會路明非的心臟中寄居一小股活力十足的鮮血，隨著心臟跳動游遍全身后回來，微不可查的壯大了一絲。

最終路明非身體內的鮮血，不可避免的將替換一遍，王超預估按這個趨勢，時間大概在四五年。

【群主路明非：“我知道啊，我更想知道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群員王超：“洗髓吧，轉修洪易的武道把血重新換回來。”】

【群員洪易：“沒錯，武圣全身換血，群主只要修煉到武圣就好了，輔修的丹藥充足。”】

身體的奇癢，即使意識躲進聊天群也沒用，仿佛癢到了靈魂里

路明非在輪椅上問：

“你們說的開脈是什么？”

劉喜推著路明非從側門進院子回主屋，說：

“開脈就是開啟血脈天賦，修行的第一步，天賦稀薄的人，血脈深藏不露，需要這種方式來激活發掘。”

他指尖點自己的心臟，移到路明非心臟那里。

“激活身體的血脈，人就有了屬于自己的第一道精血，然后不斷供養精血增長道行，身軀就會朝上古先民方向演化，這是最正統不過的修行。”

腦海浮現劉安泰張開膜翼變成大蝙蝠，路明非回憶那副蛇骨惡魔般的模樣，問：

“你們稱這是修行？我會成為那種怪物？”

劉喜扶輪椅的手掌握緊，皮下浮動著的鱗片。他說：

“世人觀念因時而移，哪有什么怪物。”

路明非問：“你會不會劉安泰口中說的法體，你難道不認為那是怪物？”

“我跟了師傅十幾年，還沒有修行到法體的境界。”

劉喜話里不無遺憾，但路明非一想到會變成那種模樣，在聊天群里催促洪易，武圣該怎么修煉。

輪椅在寬敞的院落推行，院子方正，中間載種一顆老棗樹，樹冠高大枝繁葉茂。

正值午后，樹下的陰影里有群人坐在板凳上嗑瓜子，路明非前兩天早出晚歸，沒能碰上他們。

今天，路明非回來的正是時候，打麻將那群人的嘮嗑，落在他耳里。

“誒，你們說屋里住的那人是誰，一天天看不到人影，神神秘秘的還有專人伺候。”

幾天前路過屋外，聽見打麻將的那個嗓音別扭的小唐在八卦，有人附和：

“豈止是專人，還是個大美女，別說多大福氣了。”

“就是，就是。鄉村旮旯的哪來這種大美女，子鼠前輩你說是不是。”

老者悠閑的乘涼說：

“你們別惦記了，屋里住的是劉安泰的心頭肉，動了他找來的寶貝，劉安泰會宰了你們的。”

“子鼠前輩，我們都來幾天了還不下墓，一直耗在這里手機沒有，網也沒有，你就說說我們進墓里，到底要干嘛吧。”

那個路明非越聽越耳熟的嗓門，又在纏著老者問內幕消息。

“羅納德·唐，你長的粗眉毛，大眼睛一副好漢樣，膽子也忒小了。一天能問幾遍，我聽的都煩，美國佬就是軟趴趴的紙老虎。”

其他的人鄙視這個叫羅納德·唐的美國佬，但路明非卻因美國佬的名字眼前冒出一個人的樣貌。

那個人應該在大洋彼岸面對電腦玩星際，打零工討口子，在游戲頻道里炫耀他的戰績，偶爾視頻連線吹噓他逛夜總會的經歷。

“老唐怎么會在這里？”

路明非聽出來那是老唐的聲音，劉喜推輪椅轉過屋檐一角，院落的景象一覽無余。

雙開大門坐北朝南，夯實的黃土地陽光燦爛，棗樹投下的陰影里，一群人悠哉的吐瓜子。

穿一身米老鼠圖案衣服的老唐，混在里面非常顯眼。

有人拍拍老唐肩膀，指向劉喜推輪椅的位置，路明非能看見院落里的景象，其他人也能看見他。

老唐眼睛移過來，看見輪椅上的人，仔細打量這個神秘人，豁然發現路明非很眼熟。

他們好像通過電話，打過游戲，上一次見面還嚇了他一跳，有段時間沒見對方上線了。

“靠，大頭熊你怎么在這里！”

老唐跳起來大叫，路明非在游戲群里用的頭像是個大頭熊貓。

老唐放下瓜子，一路小跑而來，抓住輪椅把手，確定無誤是路明非，滿臉嫉妒道：

“我超，你這家伙性福的很吶！”

路明非撇開腦袋，躲掉他的唾沫和噴出來的瓜子殼，轉頭反問道：

“我還沒問你咋在這，老唐你不在紐約布魯克林區吃漢堡，跑鄉下地方嗑瓜子干嘛？”

“你是怎么跑過來的，我記得你在領社會救濟，能過簽證？還是抓住飛機起落架不松手，飛來的？”

老唐見到熟人一臉哭訴說：“漂洋過海，兄弟！”

“我不是說認識墨西哥蛇頭嘛，我不騙你的兄弟，貨輪離開港口在集裝箱里面待了好多天。”

“走，我們到一邊說。”

老唐扒拉輪椅，劉喜推不動路明非，他一把擠開劉喜，說：

“沒看到我們兄弟重逢嗎？我來推我家兄弟，你先歇著去。”

老唐推著輪椅到院落中央棗樹下面，一邊說：

“我在網上接了份工作，這就是我說的打零工，你也在這我就不藏著了。”

“任務里說這個墓是古代姓劉的哪位皇帝老巢，兩千多年的古墓沒開封過，我發財來了。”

“有福同享，我們兄弟倆這回其利斷金，回去以后不坐灰狗了，我們開私人飛機，申請全境的航線滿天空飛著玩。”

輪椅停在棗樹底下，老唐為路明非介紹其他人：

“明明，這兩天你沒出來還不認識各位，我給你見見大家。”

“這位是我們之中的大前輩，外號‘子鼠’的老人家，那邊哥倆個是打洞的行家，還有這幾位搬山卸嶺的好手。”

路明非在輪椅上與各位打招呼，一群常年和坑墓打交道的漢子，坐在板凳上紛紛回應。

外號“子鼠”的老者，看他胸前始終潤澤的血漬，伸手捻了一下路明非衣服，兩指搓出一點紅霜。

眾人眼見老者的動作，他將沾上血紅的手指在嘴里嘬了嘬，兩撇胡子翹起來，笑道：

“味正而烈，果真是個好寶貝。”

老唐拍干凈路明非的衣服，說：

“子鼠前輩，我兄弟寶貝在哪了？”

兩撇胡子抖著的老者，說：

“我們進墓里，可能全倚仗這位小兄弟了。”

眾人的態度更加熱切，老唐得意的吹噓和路明非一起的經歷。

院落里熱熱鬧鬧，吵到了房間內的人，諾諾從里屋出來，看到一群人圍著路明非說說笑笑。

她在這些天照顧路明非，扎著褲腿，穿的白色布衫。

諾諾脖頸皙白，腦后木簪簡單綰起發髻，眼眸清亮，門前叉腰高喊：

“路明非，你還不回來！”

眾人看見她，齊口對老唐說：

“小兄弟的媳婦來要人了，快給人家送回去吧。”

老唐將路明非的輪椅推到屋前，小聲說：

“明明，你家風不振啊。”

諾諾上前接手路明非，身體貼著輪椅，小心抬高越過門檻，反身將門關上。

劉喜在院落一旁沒走，直到屋門隔絕視線，他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