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咆哮，貪婪的吞噬一切可燃物，瘋狂肆虐，火焰變換形狀像巨龍騰天，映紅暴雨里的馬路、街道，方圓十幾里的范圍在火光照耀下。

新建的高樓建筑和未完工的大廈，一點點倒下，火焰的高溫摧殘結構土木，火苗裊裊升天歡呼雀躍，可視的距離內，所有東西都在走向毀滅。

言靈的力量。

古德里安心知這些具有生命的火焰，貫徹著賦予它們存在的人的意志，即為毀滅，火焰里充塞無與倫比的忿怒。

本部也有學生具備類似的力量，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執行部未來的王牌。

他的言靈序列89：君焰，純粹破壞的力量，意為君王的憤怒凝為烈焰摧毀一切。

古德里安看了一眼手機，他的王牌即將到場。

榮哥率領眾人加上暴雨的共同努力，成功遏制住四處蔓延的火海，邊緣被火苗引燃的建筑，火勢慢慢熄滅，但火海的核心區域，仍然不見火焰出現半點頹勢。

擁有生命的火焰甚至將雨水當做燃料，古德里安不敢太過靠近。

他明白火海縮小只是假象，只要火焰主人的憤怒不熄，言靈不停止，隨時可能爆發更大的災難。

制止了想要繼續接近火海的榮哥一伙，古德里安觀察火場后放棄進入中心區域，尋找路明非的位置。

可僅僅從馬路上炸出的深坑來看，他也推斷不出爆炸將路明非和死侍送哪里去了，但古德里安知道的是火焰燃燒最猛的區域，就是言靈最活躍的地方。

手機上顯示，他的王牌已經到了。

“教授。”冷淡的聲音，一道人影凌空飛躍而來。

他是穿行在高樓之間，縱身一跳跨越火海，出現在幾十米的高空，鷹隼翱翔般衣衫獵獵作響，翻身單膝下跪，平穩落地。

他恢復正常站姿，上身兜帽罩衫，下身運動褲，穿一雙運動鞋，背著羽毛球袋，雙眼璀璨如金。

“來的路上堵車，跑過來晚了點。”

楚子航沒有情緒波動的解釋。

古德里安同樣發現馬路沒什么車過來，大雨天一些路面排澇不及時，街道漲水車輛過不來，后面的車堵在一塊也算是變相封路。

“你來了就好，人在里面，你能帶他出來嘛？”

古德里安不介意楚子航的語氣，他人就是這樣冰冰冷冷的，作為入校二年級的學生，有一雙永不熄滅黃金瞳的A級血統混血種，冷酷的表現，更加使人安心。

楚子航就是他準備的王牌，用來應付意外情況的后手。

古德里安請求支援時，諾瑪為其提供了可以趕來的人，血統最高的正是楚子航，他因為執行任務受傷，正在家休假。

雖然楚子航只是一個二年級，但他的血統夠高，言靈配適的好，學院執行部那邊早就給他預定了位置。

沒有正式的身份，可楚子航一年完成任務數量比執行部老手都多。

楚子航跑來的過程中血統全開，奔馳的速度超越高速路上的轎車，到如今暴雨中美瞳也遮不住他的黃金瞳了。

“我試試。”

古德里安指望楚子航，而他也沒讓古德里安失望，扯下背后的羽毛球袋，取開拉鏈，內里裝的不只一雙球拍，一柄長刀綁在球拍上面。

楚子航抽刀出鞘，一柄冷冽的太刀暴露在雨中，刀身修長沒有銘文，通體透亮，刃口鋒利割人目光。

御神刀·村雨，他的佩刀，傳說中殺人自洗身的妖刀，學院用煉金材料打造的復刻品，耐得住龍血的劇烈侵蝕。

反射冷光的村雨，刀尖滴水，不知是暴雨淋濕，還是刀身滲出來潔凈自身的春雨。

長刀如人，楚子航渾身濕透，雨水淌在額前劉海，汗液蒸發為白霧，他的體溫很高。

他看向火海，火焰成幕墻如屏風，擋住里面的東西，瞧不見燃燒的建筑中有什么。

正準備進入火場，楚子航聽見馬路對面的樹林小路有人高喊“路明非”。

他掃一眼，灰暗的雨幕，暴雨中樹木瘋狂擺動，一個打傘的瑰紅色女孩似乎剛看見鋪天蓋地的火海，在火光照耀的一群人里，焦急尋找路明非。

“路明非——”楚子航自語。

樹木掩映的小道內，走出來的女孩也在找路明非。

他其實知道一個仕蘭高中的學生路明非，曾經有一回這樣的暴雨天，他看見那個路明非用校服當傘蓋在頭上，雨里奔跑回家。

“對，就是路明非！”古德里安肯定道，“我們今天招的新生，出了點狀況，他與死侍戰斗覺醒了言靈，現在處于靈視的無意識狀態，言靈不受控制。”

“你進去的話小心，他的言靈與你類似，青銅與火系的威能，里面可能還存在一頭完全異變的死侍，注意安全。”

古德里安繃緊老臉，認真叮囑，楚子航點點頭，轉身握住刀柄，走進了火海里。

火海在肆意燃燒，高溫與濃煙足以窒息任何人，木質材料烤干了水分，堅持不住“嘎吱——”的呻吟，轟然倒塌。

“嗶啵，嗶啵”混凝土開裂，磚塊在烈焰舔舐下，燃燒著松脫掉下來。

楚子航手持村雨，一刀劈開砸下來的磚塊，火場內行走自如。

他閑庭信步般的仔細搜索，身體四周張開一個暗紅色的領域，屬于他的高溫火焰，隔絕了火場燃燒的危險，排開有毒的煙霧。

楚子航身周溫度高的嚇人，空氣中火光一閃而逝，他身上暴雨的痕跡全消失了，越靠近他熱量越高。

言靈·君焰，他在火海里面如魚得水。

逛了一圈，他找到火焰最兇猛的區域，這里的建筑燒成了灰，空出來一個直面天空閃電云層的大洞。

豁口向天，火焰如龍。

燒沒了只剩下地基的空曠場所，一具人形火焰躺在正中，依稀有個人樣。

天空落下來的暴雨，反倒讓這塊區域的火焰燃燒的更猛烈。

楚子航找見了火海中的路明非，他同時找到了火海的源頭，黏稠似血的火焰從路明非身上涌現，仿佛看不見底般持續不斷，維持火焰海洋。

這里沒有死侍，怪物渣也不剩，火焰將其燒得干干凈凈，它余下的瓷白色灰燼，融合在廢墟里不分彼此。

“呼——”楚子航長出一口氣。

即使他正釋放言靈，操縱著君焰也感到一陣憋悶的高溫。

火光燃燒出金色，更靠近路明非的地方，溫度奇高的白色火焰苒苒升起，他難以接觸到路明非，遑論帶人走了。

“轟隆——！”

殷雷在沉重的云層里轟鳴，“咔啦啦”的雷暴試圖澆滅這一處頑固的火海。

“打雷了，你不起來看一下嗎？”男孩說，“好壯觀的。”

路明非忽的睜開眼，耳朵聽到有人說話，扭頭看見廣場上的男孩，坐在他腦袋一側。

男孩依舊游客的裝扮，紅帽子似著了火在頭頂燃燒。

他躺在地上，聽見頭頂在打雷，暴風雨夜般的駭人，路明非轉過腦袋，仰面朝天。

天空壓迫大地，閃爍電光的云層，醞釀著大風暴，制造出一個不知囊括多大范圍的漩渦，明暗交織的閃電，像巨蟒環繞風暴眼中心。

天海倒懸，黑幡垂幕。

東南方向的厚重云層，孕育毀滅性的自然力量，放在古代，這浩大陣勢不得天象示警，地里洪澇，千里良田歉收，夠皇上言朕過失責己恤民了。

路明非仰望天空，腦子里無厘頭的想。

“天空與風的力量，非常壯觀不是嘛。”男孩在一旁贊嘆。

路明非沒有沉浸在奇觀里，他突然想起自己。

他之前抱撞怪物，滾在地上，像潑婦一樣撕打，你一下我一下的，現在卻躺在地面仰望天空了。

“你是誰。”他問男孩。

男孩無奈的說：“我是路鳴澤呀，你問過的。我說了，我們等一會兒見。”

路明非坐起身，環視周圍，燃燒的建筑物陸陸續續墜落，他在一處火海里。

“別逗了，路鳴澤是我堂弟，他可以是圓滾滾的輪胎，也可以是一只肥企鵝，但不是你，我問你是誰？”

路明非看見火海有一個人向他伸手，好像來帶他離開，但那個人保持姿勢不動，暫停在了那里，如同男孩初次出現在廣場，大雨懸止在空中。

而男孩因為他的不信任，挎起一張臉，看起來悲傷極了。

“親愛的哥哥，我真的是你弟弟，為什么不相信呢？”

男孩的哀怨，路明非于心不忍，可小胖子路鳴澤就算返老還童，不曾大吃大喝，也不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清秀容貌。

倒是這張臉莫名熟悉，誰的童年十二三歲會是一副瘦小、孤獨無助的模樣？廣場上男孩說路鳴澤，他只當開玩笑。

“你聽說過真弟弟和假弟弟嗎？假的不靈，但真的靈，你叫肥嘟嘟的堂弟，他只會吩咐你做這做那，但你喊我，我就會來幫你。”

男孩掀開路明非身上的衣衫，一碰就碎，布料從指間縫隙飄走，路明非遮體的衣物燒成灰燼，沾在皮膚上薄薄一片。

“哥哥你真是亂來，我不出來救你的話，你不被吃干凈，就是把自己燒沒。”

路明非這才關注自己身體，千瘡百態，滿目瘡痍。

死侍啃光了他的后背，一整條脊骨暴露在外，十指皮肉消失，森白的指骨露于野。

黑血腐蝕手掌，身前大部分沾到死侍血液的地方，現出骨頭，低頭可以看見盆骨內臟。

他的手摸上脖頸，缺了一塊，腦袋好懸沒掉下來，全身流水一般的火焰，瞧著像個火人。

路明非想起來，怪物在他的手下燒死了。

他攤開骨骸拼接的手掌，單手握成拳，指骨一根根彎曲。

“我要死了？”

路明非生出覺悟，此時的他和加勒比海盜里被金幣詛咒的骷髏別無二致，如果不是男孩出現在這里，他早嗝屁了。

“原本是的，但哥哥你有我啊。”

男孩湊近蠱惑說：

“哥哥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把今天雄起的秘密告訴我，我想辦法讓你活下去怎么樣？”

“不要。”路明非想也沒想的拒絕，用力攥緊五指，森然的骨節收攏，拳頭咔咔響，強而有力：

“我沒什么秘密，每個人都有雄起的一天，而我恰好就在今天。”

“你在撒謊！”男孩顯然對路明非的回答很生氣：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哪里敢從酒店跑到公園，你怎么能在雨里追出去。”

“陳雯雯早離開了，那個女孩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喜歡那個女孩？你都不知道她酒紅色頭發真的還是染的，你不過在找個理由騙自己，我親愛的哥哥，你什么時候發生改變的呢？”

“告訴我好不好，誰給你的膽子，是你手腕莫名其妙出現又消失的玩具？”

男孩小臉扁嘴說：“哥哥有秘密瞞著我。”

誰給他的膽子？路明非不自覺咧開嘴，他做這些事，跑進暴雨救人與怪物拼命廝殺，需要有人借給他膽子。

路明非想到自己是因為別人借給他熊心，便頭腦發熱跑到公園里逞能，又吃了撿來的豹子膽，才得以爬起來找怪物算賬。

他就遏止不了的好笑，死侍吃得缺了半邊的臉，笑出血紅牙床，因為路明非也不相信這居然是他干的事情，他一個慫蛋做出這樣的事能不好笑嗎？

但他就是這么做了！

“這么說你很了解我啰，我沒啥膽量，害怕困難又習慣逃避，喜歡一個人說不出口，別人踩我臉，我忍氣吞聲，純純孬種一個。”

“我怎么今天就敢搏命了？你那么了解我，不如自己猜一猜。”

笑意收斂，路明非任由男孩去猜。

他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松開拳頭，手骨挺直如刀，再度捏拳，真是強而有力，強而有力吶！

男孩撐住臉手敲眉心，小福爾摩斯般說：

“我想想，你哪天不對勁的呢？我親愛的哥哥一直是個衰仔，他隨大潮留學卻對自己不抱信心，有一天他收到一封大洋彼岸的邀請信，他既開心又忐忑。”

“開心是因為終于有人認可他，忐忑是因為邀請他的學院不一般，他內心經歷斗爭后，覺得屬于他的命運降臨了。”

“所以，他不怕怪物勇氣大增，因為卡塞爾學院那一封信對嘛，是哥哥你去拿信的那一天對吧！”

男孩雙目灼灼的直面路明非，瞳孔泛金，無聲的質詢。

“不對，不對！命運屬不屬于我并不重要，因為我想，我已經抓住了命運！”

路明非振臂揮拳，骨骼嶙峋的手指，強而有力！從未有過的暢快讓他哈哈大笑，他從沒笑的如此開心，在學校、在教室、在叔叔嬸嬸家，他從沒這樣肆意的大笑過。

他正是拿這雙手掏空了怪物。

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好，他殺死怪物，救下了酒紅色頭發的女孩！

“命運在我的手上。”

路明非手捏的死緊，仿佛攥住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