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亮獨自照徹夜空。

寥寥幾顆星星能夠被肉眼分辨，路明非在外面找了一家面館解決晚飯。

再晚一些的時候，烏云遮住了月光，客廳里響起來動靜。

叔叔和嬸嬸回來了，按下門口的客廳開關，燈管照亮整個房間。

房子瞬間熱鬧起來，小胖子路鳴澤奔跑進臥室，嘴里大聲喊著：

“熱死我了！”

脫下緊繃繃的正裝，跳躍出一大團白花花又汗津津的肥肉，小胖子路鳴澤抓起床上的肥大T恤，沖到洗手間就用熱水器放水，“刷啦啦”洗澡。

客廳里亂糟糟的一片混亂，嬸嬸腳下的踢踏聲，像是炮彈在地板上橫沖直撞，周游一圈進入主臥，“啪”！的一聲，關閉了房門。

路明非摘下耳機，走到臥室門口，一打開房門就看見了嬸嬸。

他撞到的是罕見穿著碎花長裙的嬸嬸，脖子掛上買了幾年，從不拿出來用的羊絨披肩，隨手關門的情景。

路明非被嬸嬸關門的巨大響動，震的縮了縮脖子，探出頭見叔叔還在門口，一只手持鞋油擦拭腳上的德比鞋。

叔叔將鞋跟前后擦的黑漆反光，才滿意的換上拖鞋，把脫下的皮鞋珍藏到鞋柜里。

他走出來臥室，叔叔看見招手道：

“明非，來幫把手。”

路明非走近前，接過來叔叔手中的厚實塑料袋，份量很沉，里面是塞得滿滿當當的打包盒，透明塑料盒里裝的是各種各樣的海鮮。

海鮮鮮艷欲滴，帝王蟹、生蠔、手臂大的龍蝦全部擠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乳白色的湯汁壓在一起，下面還有大塊金槍魚肉，像是嬸嬸碼行李一樣不留一點縫隙。

路明非手一沉，差點沒抓緊。

塑料盒里的海鮮一看就不便宜，鮮嫩多汁的模樣仿佛上一秒還在海洋百舸爭流，與萬物競生存，怪不得嬸嬸不遺余力的打包。

“吃了沒有，明非。”

叔叔張口一嘴的高檔葡萄酒余香，神色興奮，酒意涌現臉上，皮膚下面是通紅的毛細血管。

“吃了。”路明非老實回答。

“本來給你留的。”叔叔揮揮手，口齒不清的說道：“那算了，放冰箱里去吧。”

路明非兩手提著塑料袋，小心的拿出來打包盒一個個在冰箱里面擺好。

叔叔走進屋坐上沙發，挽起袖口松開領帶，抽出紙巾揩拭脖頸的熱汗。

路明非將海鮮全部放入冰箱，叔叔讓他坐到沙發上，手臂攬住他肩膀，朝路明非笑著說：

“明非，加油呵。”

路明非茫然，望著叔叔露出那種老男人鼓勵似的微笑，內心搞不懂這是什么路數，只好摸著雞皮疙瘩起來的脖子，先應著：

“嗯——”

叔叔反倒高興的大手拍路明非的肩膀，豪邁的說：

“不要緊張，老路家的種哪有孬的。”

主臥里的嬸嬸出來了，她脫下了貴婦人的裝扮，換回家庭主婦的狀態，手里拿一件西服羊毛襯衫，那是去年仕蘭高中聯歡晚會上路明非穿的那件。

“起來，看看衣服合適不。”

嬸嬸一手指揮路明非站起來，挺胸吸氣，比劃了衣服的長短，瞧著還算合身，她把西服疊起來，說：

“就這件了，給你放床頭。”

自從去年路明非在仕蘭高中周年聯歡晚會穿過一回，這件價格看的過去的西服，便被嬸嬸收到柜子里。

去年顯得袖長寬大的西服，今天倒是修長合身，不過路明非看著嬸嬸將衣服放進臥室他的床頭，依舊滿心疑惑。

叔叔站起來，理了下路明非的衣衫，大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一壓，像是將信心傳遞給他一樣：

“明天精神點，別丟份。”

房子短暫的熱鬧，沉寂下去，叔叔嬸嬸回房睡覺，小胖子路鳴澤也早早躺上了床。

夜深人靜。

路明非獨自面對筆記本的發光屏幕，手里操作著蟲族單位，一個一個蠶食對面，攢波兵結束了游戲。

退出網絡對戰房，他還是不知道叔叔嬸嬸帶小胖子路鳴澤，去哪里吃的大餐。

小胖子路鳴澤洗完澡倒頭就睡，床上張著嘴，大口出氣，滿屋海鮮魚蝦的腥味。

小胖子路鳴澤沒功夫來搶筆記本，路明非回到QQ聊天找到老唐的頭像，申請視頻通話。

明天就是卡塞爾學院的面試，今晚他還是想多突擊一下。

他跟著老唐練了一會兒口語之后，口干舌燥，看著屏幕里那張擠眉弄眼，發音吐詞十分使勁的臉，路明非躊躇的說：

“老唐，你相信超級英雄嗎？”

“Superman？”屏幕里富有喜感的臉，停止了傳授英語面試的技巧，視頻通話的窗口，老唐清了一下干燥的嗓子：

“兄弟，你知道的。我福利院出身讀的是社會大學，住在紐約不代表就能碰見蜘蛛俠，在這邊遇到芝加哥打字機的概率比超人大的多。”

“我就問一下。”路明非說。

大洋彼岸的老唐，透過視頻通話看見一臉糾結的路明非，豪邁的說：

“沒事，有啥想說的盡管跟大哥講，社會摸爬這么多年，別的不行就是接受能力強。”

路明非一副便秘的模樣，他今天覺醒的黃金瞳，瞳孔張大可以看見里面燃燒的火焰，但他誰也沒說，唯三知道的是處在另外世界的群友。

老實講雖然他害怕這份突如其來的力量，帶來不好的改變，但誰孩童少年時沒幻想過大俠主角的夢呢？

只是在歲月成長中世事打磨下，這份幻想磨損到虛無，大家認清了現實而已，現實沒有獨孤求敗，也沒有神雕俠侶。

可今天路明非身上實打實的覺醒了異常，如果說張無忌一生磨難，掉下懸崖撿到九陽神功才開始否極泰來。

那他就是平凡十八年，一朝聊天群附體，異能鎖打開身體潛能，將要走向人生巔峰。

然而，他并不知道這是好是壞，性情大變也不一定，以那股憤怒來看，路明非極有可能變成瘋狂殺人魔，法治社會，俠以武犯禁不是開玩笑。

路明非想傾訴內心的欣喜與煩惱，但遍數周身可以說話的人，竟找不出一個能夠說出他眼睛有了異常，而拍拍他的肩膀，說：

兄弟沒事的，你有黃金瞳，我有大力金剛腳，來到足球場，你照樣不是我的對手。

他也想在世界上有個知心的兄弟，可以推心置腹談談心里話。

“Come，come！”

屏幕里的老唐，催促猶豫不決的路明非，一副迫不及待的饑渴感，拽著別扭的中文：

“說嘛，說嘛。寶貝，哥哥聽著呢。”

“好了，好了！我要說了。”路明非一臉惡心，打住他咸濕豬哥的神態：“你在哪學的鬼佬樣，少看點不正常的電影。”

“哪用著學，我這里全是鬼佬。”

路明非吐出口氣，鄭重的說：“我有一雙黃金瞳。”

“嗯，挺不錯。”老唐贊揚道，手舞足蹈，“那其它炫酷的能力呢，比如手腕射蛛絲，手腳爬墻，肺里吐寒氣之類的。”

“暫時沒有。”路明非說。

老唐停下來胡亂射蛛絲的手，問：

“我的中文不太好，黃金瞳是可以放能量束的激光眼或者一門武俠功法嘛？”

路明非搖搖頭，道：

“黃金瞳就是黃金瞳，擴大瞳孔可以看見金色的眼睛。”

“你看起來正常的啊，我只知道死人的眼睛會瞳孔擴大。”

老唐臉貼近電腦屏幕，左看看右看看，他的眼仁占到視頻窗口一半，觀察路明非，突然拍板道：

“兄弟，你是基因變異了！”

“有的超級英雄是被蜘蛛咬，有的是給自己注射了壁虎基因變成人形大蜥蜴，另外有和電鰻融合成電光人的。”

“你則是變異出像貓或者爬行類一樣可以控制瞳孔縮放的能力，夜間借助微弱的光線視物，可以晚上出門打擊罪惡。”

路明非一臉黑線，打出國際手勢。

“停，我說的重點是金色的眼睛，不是瞳孔能不能擴大。”

老唐被打斷暢想的雅興，他坐正身子，屏幕里隱隱有列車出站的輪轂聲，語重心長的說：

“金色眼睛是很帥，可要是去夜總會逛一圈，你會發現那里的女孩都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她們的眼睛勾人心醉，每一顆都是天上的星辰，櫥柜里的珍寶。”

“你迎上她們的眼波，只感到身上的衣服被一層層輕柔剝開，整個人暴露在燈紅酒綠的歌聲里，紫色、綠色、瑰紅色的眼光撫摸你肌膚，身體好像泡在牛奶浴里一樣溫暖，不自覺就跟她們嗨起來。”

“我說這些，不是吹噓我去夜總會的經歷，而是告訴你，金色眼睛就像熱褲女孩性感大長腿上，綁繩的高跟靴，非常Fashion，吸引目光。”

“你完全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大家都愛與眾不同，如果你不喜歡黑色眼瞳，我可以給你寄一些藍色的、棕色的、粉紅色的美瞳過去，我認識渠道這邊買挺便宜的。”

老唐說著，嚴肅的臉色就沉浸到了夜總會的繁華里，屁股在椅子上扭起來，眉毛一挑一挑的渾身洋溢春風得意的氣息。

“老唐，你不是說在那邊打零工嗎？哪來的錢逛夜總會。”

路明非滿臉不信，天天泡夜總會的人哪有時間打游戲。

“嗨兄弟，身在紐約大都市，誰沒點賺外快的手段，我還認識墨西哥邊境的蛇頭呢，跟你說過嗎？”

“是嘛。”路明非決定讓老唐瞧一瞧黃金瞳，他的精神觸及聊天群里的文件，那份上傳在文件里的無窮憤怒，火海般點燃了他。

怒火重新充盈內心，路明非只覺得通體熾熱，仿佛要燃燒起來。

他的骨骼細微的移動，骨髓里面發癢，忍不住一拳捶在電腦桌上。

“嘭，咚！”電腦桌上的東西跳起來又落下，巨大的響動驚醒了熟睡的小胖子路鳴澤。

“路明非，大晚上你發神經啊！”

小胖子路鳴澤翻個身坐起來，看見是路明非敲桌子而不是地震了，立刻火冒三丈。

路明非背對著小胖子路鳴澤，身子微微顫抖壓抑住怒火，埋著頭憋出了汗。

小胖子路鳴澤吼完路明非，見他彎腰弓背坐在筆記本面前也不答話，嘴里嘟噥兩句，轉頭又睡下。

“哈——”路明非牙縫里擠出來聲音，握緊拳頭，努力壓制住憤怒，他意識一接觸聊天群的群文件就退了出來，好險沒被怒火吞噬。

他抬起頭，將熾熱未褪的雙眼，投向屏幕里的老唐。

“喂——喂——！”

老唐大叫驚恐的向后退，他也被路明非突然一拳捶桌子嚇了一跳，但僅此而已。

可當看見抬起頭來的路明非，碎發下璀璨金色瞳孔時，他油然而生一陣心怵。

無端的恐懼驀然加身，身體本能的畏怯，仿若見到了千年的惡鬼，鍥而不舍爬行漫長的時間，要來吞噬他。

他猛的后仰離開電腦，帶動椅子摔了一下狠的，頭朝上磕到地面，眼中是灰白長霉斑的天花板。

腦袋疼的厲害，但老唐大氣不敢喘，感覺一只大手攥緊了心臟，過去好一會兒，肺快憋的窒息爆炸。

等他找回呼吸，捂著后腦勺爬起來，眼光躲閃的看向電腦時，屏幕上顯示視頻通話已經中斷。

不知為何，看見電腦屏幕上的視頻無信號提示，老唐心中放下一副重擔，就剛才他的衣服已經濕透，臉頰汗如雨下。

他的恐懼是那么強烈，就好像曾親眼見過那雙金色的魔鬼眼睛。

最近，他總在做一個古怪的夢，夢里一個聲音不斷地呼喚“哥哥”，好像是在喊他，他卻一直逃卻逃不掉。

夢里的聲音聽起來年齡不大，可從未出現過身影，他試過拒絕但沒有用，聲音一直追逐在他身后。

他不明白那道“哥哥”的聲音為什么緊追不放，他是福利院出身的孤兒，從沒見過父母，更沒有兄弟姐妹。

未知的恐懼每天都在迫近，他害怕那道聲音抓住自己，當他醒來夢里的情形卻忘的一干二凈，只余下不安的恐慌和索命似的聲音，盤踞在心頭。

如今，老唐終于知道什么東西一直在追他了。

那是一個有著暗金色深邃瞳孔的千年惡鬼，如果讓他追過來......千萬不能讓他追上來。